等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有疏浅的光照进来,林子觐问她:“饿不饿?”
顾夏仰头看他。
这一夜过去,他重新戴上了面具,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怕昨夜,他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的话,一颗心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但天亮了,他又站了起来,成为那个无坚不摧的林子觐。
他总是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仿佛所有的痛苦都应该藏在黑夜里,是不能拿出来见光的。
不知道这是坚强还是自欺欺人,总归是他的生存方式。
她更心疼他了。
顾夏站起来,点点头,“饿了。”
他朝她伸出手,“走吧。”
他们十指紧扣,拖着沉重又疲惫的步伐向外走。
谁都没有再说,谁都没有再问,默契似的。
健身房门口,十几个人或站或坐,似乎在门口等了一夜。见到林子觐的那一刻,脸上都露出欣喜的神色。
林子觐微怔,像是还没准备好如何面对他们。
其实很想问问这群孩子,是不是还信他?会不会怪他?
可张了张嘴,还是没敢问出口。他承认自己胆怯了,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他在凌乱的思绪里,不经意间屏住呼吸,直到手臂被人挽住。
他微微偏头,看见顾夏坚毅的眼神,沉默地给他力量。
林子觐平复了心绪,再看过去时,千里已经先开了口:“哥,我们来就是告诉你,别在意关阳说的话。他就是在放屁。我们都信你。”
十一:“是啊,你对我们怎么样,外人怎么会知道?反正我觉得你对我们好。”
马卡龙:“关阳他就是个烂人,当年陷害哥,现在又来挑拨离间,下午我就该打死他。”
淑姐说:“被禁赛了,还嫌不够?”
马卡龙挠挠脑袋,“禁就禁吧,反正我水平不行,拿不到名次,去了也就是凑个热闹。这回就靠千里了。”
姜饼人:“哥,我们都爱你,你也爱我们,双向奔赴!”
其他人也纷纷说:“是啊是啊,我们信你,也爱你。”
最后是千里先上前一步,抱住了林子觐。然后其他人也围上来,抱在一起。
心里仿佛有暖流缓缓淌过,浸润了干涸数年的心。
林子觐紧锁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所有的灰败在这一刻被风吹散,重新染上了色彩。
终于不怕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
过去,他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时常担心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们会唾弃他的行为与心思,转身离他而去。
但没有。
他们信他,爱他,敬他,紧紧抱着他,视他为不可动摇的灯塔。
林子觐眼睛酸涩,到底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清晨的光柔和了所有人的面容,淑姐和顾夏亦是热泪盈眶。
深秋的清晨这样凉,他们却觉得心里这样暖。
多年以前,顾夏曾在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里看到这样一句话:“我们领教了世界是何等凶顽,同时又得知世界也可以变得温存和美好。”
那时的她太年轻,还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深意。
但今天,她懂了。
命运曾亏欠林子觐太多,它把他捧上无人可及的巅峰,又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悬崖。
起落的浮沉里,他看尽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幸好只是一场大梦,梦醒时分,时光停留在原地,他们还有机会,拥抱彼此。
五点三十七分,是这一天的日出时间。
天地明媚的这一刻,他终于有缘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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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好哭
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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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八日, WSL比赛前一天,天气晴朗。
这一天,不训练,林子觐让千里和幻影保证睡眠, 充分休息, 用最好的状态,迎接明天的比赛。
顾夏让小米和豆子送了许多花到俱乐部, 给大家鼓舞士气。
他们顶着明媚的秋光, 把花移栽到俱乐部后院。
林子觐早上和人打了个电话会议, 等他来到后院时, 目之所及是众人的忙乱。
他们不会打理娇嫩的花朵,顾夏、小米和豆子化身老师, 一一指导。
那头马卡龙和姜饼人没认真学, 正拿泥土打架。明明手上、身上都是泥土, 却依旧兴致盎然。
自从搬进来后, 他没怎么管过院子。淑姐亦不会打理, 简单地铺了草坪, 平常定时让人来浇水修整。
如今种上了各式各样的花, 死气沉沉的院子终于变得鲜活起来。
再去看顾夏, 头发扎成一个小团, 露出白皙一截脖颈。宽松的白毛衣下,是纤细的锁骨。
她在一举一动的温婉里, 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廊厅下放着几支红色的玫瑰,半掌大的花朵, 能看见层层叠叠的花瓣。
林子觐摘下一朵, 走过去,别在她的耳边。
手指碰到她的耳朵, 顾夏瑟缩着偏头,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伸手去摸。
她摸到柔嫩的花瓣和盈盈露水,问:“是玫瑰吗?”
林子觐点头,“姐姐太好看,这花配你。”
“哥,夏姐姐,看这里。”
十一举着拍立得在不远处招呼,他们循声望去,咔嚓一声,这瞬间被拍了下来。
照片递过来时,十一赞美道:“般配!好看死了!”
镜头里,她耳边别着一朵玫瑰,眼睛里还有恍然回头的错愕。
而同她一起入镜的林子觐,看着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爱意。
顾夏很喜欢这张照片,把它贴在床头,想要每天的第一眼和最后一眼都可以看见。
看见那个充满爱意的他,和被他深深爱着的自己。
老唐打电话过来时,顾夏刚换好衣服,正准备去电视台。
俱乐部的日常录制和采访在昨日正式结束,他们需要和老唐商量最后的节目成片。
等到明天正式比赛后,再把比赛结果加在最后,这期节目就能顺利播出了。
挂了电话,从房间出来时,林子觐正站在栏杆前,和下面的人说笑。
顾夏走过去,然后就看见了一头金发的千里。
她惊得说不出话,“千里你怎么染发了?”
林子觐满眼无奈:“他非要染成金毛狮王,拦都拦不住。”
千里说:“我是想延续哥当年的好运。当年哥第一次获得WSL冠军,也是一头金发。”
顾夏在林子觐的朋友圈里见过那张照片,浅淡的金色,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笑,“会的,肯定可以夺冠。”
千里笑起来,又问:“夏姐姐,你觉得我这个发型怎么样?哥说不好看,我觉得挺好看的啊。”
千里皮肤白,才二十一岁,本就是个少年。一头金发衬得他更加少年气,带着桀骜的英气,像极了年轻时的林子觐。
顾夏朝她比了个大拇指,“特别酷。”
她转头告诉林子觐,自己要去电视台工作,晚上再回来。
林子觐说:“我送你。”
“不用,徐师傅家住这附近,正好过来接我一块过去。”
“嗯哼,坐别的男人的车……”
顾夏好笑地看着他,“怎么连徐师傅的醋也要吃啊?”
他揽着她的腰,轻刮她的鼻尖,“早点儿回来。”
一楼的众人看了,笑得停不下来,纷纷起哄,“哥,你也太不把我们当外人了,我们还在这儿呢。”
林子觐偏头,笑说:“都给我转过去!”
他发话,大家只能乖乖听话,转过身。
可偏偏不老实,又纷纷回头偷看。
然后就看见他们的哥,抱着他们的嫂子,在二楼栏杆处,吻了足足两分钟。
*
由于在录制前做了非常详尽的准备,加之顾夏对俱乐部的各个滑手有一定了解,因此整个节目素材丰富有深度,采访内容言之有物。
老唐审过片后,对整档节目非常满意。
特别是林子觐和千里发生的那场冲突,把滑手在比赛前面对压力,是求稳还是冒险的复杂心态展现得淋漓尽致。
老唐:“明天把比赛相关内容加在最后,十分钟就好。”
顾夏:“基本上是这样安排的,赛场内容大约七八分钟,最后结果两分钟,再用一分钟总结。”
老唐问:“现场你们能带摄像机进去吗?”
顾夏摇头,“前几天找人问过了,主办方有专门的合作媒体进行赛事转播,其他摄像进不去。”
老唐沉吟,“这不是大问题。那比赛的版权联系过了吗?到时直接借用在节目末尾。”
“版权部联系过了,没问题的。”
老唐放下心来,拍拍她的肩,“干得不错,”
虽然只是简单的四个字,但于顾夏来说,已是天大的肯定。
这一期节目做下来实在是不容易,前前后后推翻了十几个方案,才换来最终的结果。
等到明天播出,不管评价好坏,不管收视率高低,她都可以不在乎。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剩下的交给天命。
回到俱乐部时已是晚上。
顾夏是在后院找到林子觐的。
他们忙了一个上午,在后院里种上五颜六色的花。此时满目的芬芳,染了点深秋的寒意。
而他就顶着这点儿寒意,靠在廊柱上,有些慵懒。
眼睛却像山海,旷远,辽阔。
林子觐这个人,平时看上去嬉皮笑脸,三句不离玩笑。但其实他的心墙很高,很少袒露心声。
这段时间,顾夏总算对他有些深入的了解。知道他不开玩笑的时候,就是在想事情,他思考的模样比谁都认真。
她问:“是不是在担心明天的比赛?”
林子觐牵过她的手,放在手里把玩。她的手白白细细的,摸起来,像绸缎一样丝滑。
深秋的夜有些凉,她的手也冰冰凉凉的。
他放在唇边轻轻哈气,帮她暖手,“节目都弄好了?”
“弄好了,就等你们明天拿冠军,把比赛结果加在末尾。”
林子觐笑了一下,“那我们要是没拿冠军,你这节目岂不是凉了?”
顾夏视线瞥过去,“是啊,所以你们必须拿个冠军回来。”
“给我这么大压力?”
“压力在千里身上,又不在你这。”
晚风吹来,带着玫瑰的香气。
林子觐从身后圈住她,“等比赛结束,跟我回北川吧,见见我妈。”
她知道林子觐的母亲早在他十四岁那年就已经去世。这见他妈妈的意思,显然是让她一同去祭奠母亲。
她开玩笑说:“那我要好好跟阿姨告告状,说你是怎么骗我的。”
“随便你告状。只要告状完,还跟我走就行。”
“那说不好……”
林子觐咬着她的耳朵,“怎么?你还有别的小心思?”
顾夏转过身,闷闷地说:“我本来是想和帅气的大学生弟弟在一起。结果没想到,找了个比我还大的……”
语气中不无遗憾和悔恨。
他背对夜色,眼里是温柔的神色,“姐姐,只要你想,我永远是你弟弟。我这个人啊,能屈能伸。”
顾夏打他一拳,他没躲,抓着她的手,笑得很爽朗。
夜晚起风了,顾夏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林子觐怕她受凉,让她回去早点儿休息。
“那你呢?”她问。
“我再待一会儿。”
她离开时,又被林子觐拉回去,“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蹙眉,“什么?”
林子觐侧头,指指自己的脸颊,“不给我一个晚安吻?”
这个男人,就连索吻,都是迷人的。
顾夏凑上去亲他的脸颊,他转过头,让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唇上。他的吻很醇很烈,像他这个人似的,一不小心就上瘾。
放开她之前,手又不安分地探进衣服里,将她细腻的肤质一一收入掌中。
顾夏耳郭通红,瞪着他,“色死你算了。”
他笑得有些得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林子觐目送她离开的背影,转头又望向满眼的花,笑容一点儿一点儿地收敛。
寒露深重的夜晚,廊下的石栏上放着一包烟,烟盒旁是棕黄的一抔土。估计是白天种花时留下来的,忘了收拾。
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在月色中点燃,缓缓吸了一口。
像是女式香烟,味道很淡。
袅袅烟雾中,他将烟倒插在那抔土上,双手合十。
“师父,明天千里就要比赛了。您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请保佑他。”
他虔诚地祈祷,祈愿得到师父的祝福。
那些年他错过的遗憾,他没有做完的梦,希望千里能够如愿以偿。
回到房间时已是半夜,林子觐洗好澡,刚躺上床,门口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
这声音很轻,像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其他人听到。
一声没应,才敲第二声。
他打开门,看见顾夏站在门口。
她洗过澡了,换了一身白色睡裙。两条细带子吊在锁骨下,露出两条细白的小腿。
林子觐微怔的瞬间,顾夏已经直接走进来。
她边走边抱怨:“你不是说你的门没有锁吗?害我敲了半天门。”
哪有半天?明明才敲了两下。
他关上门,噙着笑,“是我的错,你怎么来了?”
她转身,看向他的眼睛,“你不是说晚上害怕可以来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