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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的时候,张蔷第一次见到赵蕊,她穿着红色的裙子,白色的衬衫,像是自己在童话书里看到的白雪公主。她长得漂亮,学习也好,众星捧月一样地生活在众人的目光汇聚之处,望向她的目光里,除了喜欢就是羡慕。张蔷觉得自己和她就像是丑小鸭和白雪公主,都是生活在童话里的角色,但是命运却天差地别。
张蔷的初中校园不封闭,午休的时候学生们可以去周围的小饭店里用餐。午饭结束后,班内学生回来得七七八八,班里爱捣乱的男学生正满世界找着卫生纸。
“哎呀,你借我用用嘛!”男生讨好地跟前排的女生说道。
“不借,说不借就是不借。”女孩拒绝道。这时候男生和女生之间还有着三八线,泾渭分明。
“我记得张蔷有,要不你去她位斗儿里看看。”有人提议道。
男生自作主张地翻了翻张蔷的座位:“没有。”
“是不是放书包里了?”
男生拉开张蔷的书包拉链,前脚还一脸喜悦地去拿那团白色的东西,下一秒立刻像碰到鬼一样尖叫起来:“卧槽!”
“什么呀?”周围人都好奇地望过去。
男生像是手上粘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把卫生巾甩到了地上。
“靠,真他妈晦气!”男生赶紧走开,留下张蔷的书包开着口,旁边地上还有一片白得刺眼的卫生巾。
每个人路过的时候都会被吸引过去,忍不住认真打量,发现这白色方块的真面目后,又都避之不及地躲开。直到张蔷回来后,看着地上的东西,整个人如同晴天被雷直接劈向头顶。
学生们好奇地看着她,带着些幸灾乐祸。
张蔷不知道该不该捡,捡了,就等于承认这东西是自己的,不捡,难道还会有人觉得这不是自己的吗?
她还在楞着的功夫,刚走进教室的赵蕊看到了前面挡着自己路的女孩,她侧着头看过去,也见到了所有人都在用余光瞥着的卫生巾。旁边的女孩小声说:“张蔷卫生巾掉地上了!”
赵蕊走过去挽住了张蔷,温柔地说:“怎么了?”
张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赵蕊捡起了地上的卫生巾,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想不想吃冰棍儿啊?我请你啊?”
张蔷是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这辈子要像是保护公主一样保护赵蕊。她何其平凡,是赵蕊挽住她的那一下,让她不再是班里默默无闻的那粒沙子,而是光明正大地粘在钻石旁边的那颗碎钻,借着赵蕊的耀眼,别人也会看到她。
她慢慢地不再自卑,变得开朗,变得活波,和男生开着张牙舞爪的玩笑,在女生之中像是仗义的大姐头。那年还珠格格流行的时候,有人为了讨好张蔷还开玩笑道:“你和赵蕊就是紫薇和小燕子,她是紫薇,你就是小燕子。”
张蔷回答得笃定:“我可不是,我是金锁。拿命去保护紫薇的金锁。”
马匹没拍好的女生老实闭上了嘴。
高一开学的时候,赵蕊红着脸来问她:“你们班那个个子高高的男生叫什么啊?”
“你说纪修?”张蔷问道。
在赵蕊笑着点头的那一刻,张蔷心里就把纪修画到了赵蕊的名下,别人哪怕是想多看一眼,都要先过她这关才行。
从来都是心想则事成的赵蕊,在纪修身上吃了第一次亏。她仍旧按照以前的管理,等着纪修乖乖上前来喜欢自己,但是那边的男生却像是没看到自己一样。赵蕊各种花心思装无意的动作都被忽略,以至于她不得不让自己的喜欢变得更明显些。
纪修仍旧毫无反应。
公主到底是公主,拉下面子跑过来说:“我喜欢你”,这不是公主的剧情,赵蕊做不到。于是她带着自己的自尊慢慢接近,可是如果想要离他近一点,自尊就得拿的再少一些,慢慢地,她的骄傲没了踪影,她仰视着这个冷冷的酷酷的男孩,手足无措。
张蔷心疼得不行:“你干嘛非要喜欢纪修嘛,我看他根本就对女的没兴趣。”
直到纪修用刻薄地口吻问自己:“你祖宗八辈都是北京人吗?”
张蔷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这话挠上了一道,不是因为这话有多伤人,而是从来都寡言少语不合群的纪修,为女生出头了。
不仅仅是这样,他似乎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帖狗皮膏药,粘在了卫秋歌后面。张蔷早就敏锐地发现了这件事,不是卫秋歌主动,而是纪修主动粘上了卫秋歌。
那是让蕊蕊眼睛红过无数次的男生,他就应该是山顶上那朵谁也摘不到的花,他可以不喜欢蕊蕊,但是他也绝不能喜欢上别人。
不然蕊蕊算什么?她的公主,应该被人捧在手心,任何人都不能望其项背,与之匹敌。怎么能输给一个普通话还带着口音的外地丫头?
张蔷还记得赵蕊在演讲比赛后兴奋地和她讲:我跟纪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只是我们以前不知道。我觉得他现在看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觉得我现在……更喜欢他了。
可是赵蕊没有看到的是天天粘在卫秋歌身边的纪修,上课时会看卫秋歌看到走神的纪修,拿到了奖品第一时间递给卫秋歌的纪修,钱包夹层里放着卫秋歌照片的纪修,以及……在练习本上写满了一页页卫秋歌名字的纪修。
张蔷带着放大镜去观察纪修,希望能够找到一丁点他喜欢赵蕊的证据,但是却比任何人都先发现了纪修的秘密。
凭什么,凭什么是她?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蕊蕊?
张蔷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赵蕊端着蛋糕,在烛光下温柔地跟她说:“我是花蕊,你是蔷薇,你把我保护在心里面,我都知道。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永远都会是好朋友。”
但是她口中的永远终结在了她十六岁的这一年。
张蔷想着她曾经说的这句话,觉得自己的心脏的位置空了,心没了。
她已经习惯了把保护赵蕊当成自己的使命,她就像是一颗反射着赵蕊光芒的星星,靠着她的光有了存在的意义。
现在那光消失了。从三十多层的楼顶一跃而下,像是流星一样,璀璨地划破夜空后,消失了。
张蔷的难过、痛苦很快被愤怒代替,她痛恨纪修,痛恨卫秋歌,心底里也忍不住痛恨赵蕊。她承诺过的永远就轻易地被她忘掉了,然后为了一个男生,一个压根没有正眼看过她的人,自杀了。
那我算什么?我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吗?我难道不能成为你活下去的理由吗?
在我人生那么多年的日子里,你都是支撑着我活下去的理由。
张蔷躺在医务室的房间内,哭得痛不欲生。
李北辰一直再旁低声安慰:“张蔷,没事的,会过去的。”
良久后,女孩终于哭累了。
“你不恨我吗?”张蔷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她盯着白茫茫的天花板,面无声色地问。
“我恨你干嘛?”
“我欺负卫秋歌和华笙。”她回答得很坦然。
“你也知道你欺负人是不对的,以后改了就好了。”李北辰安慰道。
“我没觉得自己不对,”张蔷说道,“我甚至后悔为什么不能让卫秋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如果我能早早地就让她消失,蕊蕊就不会死了。”
李北辰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什么是非观。你嘴里的对错和我的对错用得不是一把尺。”张蔷眼角的泪往下流,但却面无表情,“对蕊蕊好的事,就是正确的,对蕊蕊不好的事,就是错的。”
“欺负卫秋歌就是对赵蕊好了?”
“对,能让卫秋歌离纪修远一点,就是对她好。”
“就算没有卫秋歌,纪修也不会喜欢赵蕊的。”李北辰说道。
“所以这一切都是纪修的错。”张蔷望向李北辰,“他为什么不能喜欢蕊蕊?”
“喜欢这件事不是这么算的。”李北辰耐心地说,“赵蕊很优秀,谁也不能否认,可是就算她再优秀,纪修不喜欢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总不能强迫别人吧?”
张蔷无预兆地大声喊道:“那我该怎么办!那我能怎么办!蕊蕊非要喜欢他,他又不肯喜欢蕊蕊!那我应该怎么办!”
她喊得撕心裂肺,像是心底里多年的委屈都化成了这声声的哭诉。
李北辰温柔地说道:“这本来就不是你能干预的事情。张蔷,你有你的人生,赵蕊有她的人生,你难道要为她而活吗?”
张蔷愣住了。
“你不是赵蕊的□□,你决定不了她的人生。我们都只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别人的命运从来都不在我们手上。”
“可我想要蕊蕊拥有一切她想要的。”张蔷喃喃道。
“你又不是神仙,你给不了她这些。”李北辰轻声说道,“张蔷,你别钻牛角尖了。”
他起身,轻轻说道:“赵蕊真的希望你用这种方式帮她吗?你真的知道赵蕊想要什么吗?我们总是以为我们懂别人,但是归根到底,我们只能懂别人让我们看到的那部分,其余的,别人心底的,我们并不了解。”
张蔷摇头否认:“我了解蕊蕊。”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自杀吗?”
张蔷愣住了。
“你看,别人心底的事情,我们并不了解。”
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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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秋歌站在办公室,卫爸爸站在她旁边,两个人如出一辙地低头认错。石老师坐在中间,看起来像是公平的维护者,但是或多或少都在向着张蔷父母。而张蔷父母二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副高高在上的咄咄逼人。
“我们是讲理的,”张妈妈用最不讲理的态度说着相反的话,“动手打人,这件事有多严重你们清楚吗?打坏了脑子,你负担得起吗?”
“是是是。”石老师接着话。
“反正,赔钱就没什么说的了,除此以外,她还要跟我们蔷蔷道歉。”
“应该的,应该的。”石老师继续点着头。
“我觉得校方也不能就这么糊弄过去,这虽然是个例,但是你们如果不以儆效尤的话,会产生很不好的影响。她们都是小孩儿,有样学样的,一个这么做了没什么事,轻轻松松就蒙混过去了,那以后大家是不是都跟着学?”
“您有什么想法您可以直接和我们说,我们校方和卫秋歌爸爸都在积极解决问题。”石老师回答道。
张蔷妈妈看了那低着头的父女二人,说道:“我本来是必须要求她被开除的,这对我们蔷蔷,对其他同学都是有益的事情。但是我也看到了对方态度不错,所以,开除虽然可以免,记过处分还是要有一个的。”
卫爸爸一听这话立刻反驳:“这是要记档案的,孩子一生还很长,能不能……”
张蔷妈妈见他的逆来顺受竟然有了反抗的苗头,立刻站了起来:“你孩子一生很长,我孩子就不长了?她身上的疤也是要跟一辈子的!”
卫爸爸被说得哑口无言。
“张蔷妈妈,我想问一下,”旁边备课的李老师突然开了口:“这个记过处分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什么?欺负同学算不算原因,打同学算不算原因?这是在学校,我念她是学生,这要是在社会,我会直接告她的!”
李老师将椅子转了过来,面对着张蔷妈妈和善地笑:“您是说,在学校欺负同学,是应该给处分的?”
“那当然了!”张蔷妈妈双手抱在胸前。
“那您家张蔷也欺负过卫秋歌。”李老师缓缓说道。
“你不要血口喷人!”张蔷妈妈激动地用手指着李老师,“你有什么证据就这么污蔑我们蔷蔷?”
“他们班里同学都可以作证啊,张蔷言语上经常侮辱卫秋歌,还给卫秋歌起了很难听的外号。”李老师仍是那副不疾不徐的样子。
“小孩子说话没遮拦,怎么就是欺负她了!她可是把我们蔷蔷头都打破了!谁欺负谁这还不明显吗?”张蔷妈妈反驳道。
“说话没遮拦就是小孩子,那小孩子之间,不小心磕磕碰碰也是正常啊,怎么就是欺负了呢?”李老师用她的道理反驳她。
张蔷妈妈顿时语塞。
石老师赶紧打圆场:“张蔷妈妈,您看这样,医疗费用呢,卫秋歌这边全出,除此之外呢,我让她去给张蔷道歉,然后再让她写封正式的检讨书,您觉得怎么样?都是女孩子,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口角冲动了,您说呢?”
张蔷妈妈有些犹豫。
“就这样吧。”张蔷爸爸本来在后面一言不发,但听到李老师的话后,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怎么就这样,就这么便宜她了?”张蔷妈妈有些不服气。
“那你还想怎么样?”张蔷爸爸一脸无奈地问。
“……”她答不上来。
“行了,就按石老师说的做吧,我们还有工作,就先走了。”张蔷爸爸起身欲走,见张蔷妈妈站在原地不动,直接拉住她胳膊往外推。
李老师见那二人离开,耸了耸肩,拿着教案也走出了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里只剩下石老师和卫秋歌父女二人。
“谢谢石老师,那……我也……”卫爸爸刚开口,话就被石老师打断。
“秋歌爸爸,有件事还是要跟你说一下的。”
“您说。”
“卫秋歌打人这事是因为人家家长深明大义,这么解决过去了,但是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卫秋歌爸爸老实地等着她开口。
“我们学校抓早恋是很严的,这种事,作为女孩更应该洁身自好,所以这方面,还请你们做家长的和我们配合一下,毕竟,早恋影响学习,这其中的危害不用我说。”
卫秋歌一脸不解:“石老师,我没……”
“你没被抓到现行,不代表老师就不知道。你跟纪修那天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