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爸爸侧头看向卫秋歌。
卫秋歌低下了头,闭口不言。
“你是借读生,高三就会回老家了吧?所以你的事情我一直都不爱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是纪修不一样,他的成绩一直很不错,你来之前,他考清华北大也不是没可能,可是打从你来了,他这成绩下降得一天不如一天。”
卫秋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听说你下课放学老跟他混在一起,暑假的时候还经常去他们家是不是?你是女生,我言尽于此,希望你能自重。”然后石老师又看了看秋歌爸爸:“也希望您配合。”
卫秋歌难以置信地听着这话。
卫爸爸被说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拉着秋歌走了出去。
走廊上,卫爸爸声音压得低:“石老师说得是真的?你经常去他家?”
卫秋歌答不上来。
“你去没去过他家?”
卫秋歌不答。
“秋歌!”卫爸爸叫她,态度严肃。
“卫秋歌!”卫爸爸连名带姓地又重复了一遍。
“嗯,去过。”秋歌小声答。
卫爸爸无奈地叹了口气:“走,收拾东西,回家。”
晚饭吃得格外沉默,一家人谁也不先开口言语。
“怎么了?”卫妈妈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
“没事,吃饭。”卫爸爸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
晚饭后,卫妈妈习惯地收拾碗筷,而父女二人坐在饭桌上,谁也没有要先离开的意思。卫秋歌照例低头咬着嘴唇。待厨房里传来了洗碗的声响后,卫爸爸才开口:“说说吧。”
“……”卫秋歌不开口。
“老师说的要是都是真的,你以后就不要再和那个男孩子来往了。”卫爸爸又说道。
“我没有早恋。”卫秋歌解释道。
“你和他走得近是真的吧?你去过他家是真的吧?这些话如果传出去,你知不知道这对你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影响?”
“我没有早恋。”卫秋歌执拗地重复着这一句。
卫爸爸将巴掌直接拍到了桌子上,这突如其来的厚重闷响声让卫秋歌打了个激灵。“你有没有现在还重要吗?别人眼里你就是有!老师眼里你有!同学眼里你有!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就活该被污蔑吗?”卫秋歌皱着眉盯着爸爸,“女孩子就应该随便被人编故事吗?”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那难道不应该是苍蝇的错吗!是苍蝇恶心,是苍蝇心里脏,为什么没人去指责苍蝇!”卫秋歌眼圈泛着红,在外面没有勇气和外人争执的话,全都说给了爸爸。
“秋歌!”卫爸爸厉声喊道,“大人都是为了你好!”
卫秋歌一肚子的据理力争全都咽了回去,她知道当大人拿出这句“为了你好”之后,道理和解释他们就听不进去了,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没有再容纳倾听和理解你想法的空间,他只要你听他的就好。
“以后不要和那个男孩子来往了。”
卫秋歌低头不语。
“你答应我。”卫爸爸仍等着她表态。
她偏不,虽然不再言语,但是也没有要屈服的意思。
“你就非得这样惹大人生气?”卫爸爸被她这态度搞得暗暗搓火。
卫秋歌仍是一言不发。
“我问你话呢,你听到没有?”卫爸爸声音提高了些,惹得厨房里的卫妈妈也听到了动静,探头出来询问:“怎么了?”
两个人都没有回她。
卫爸爸似乎被妻子的询问打断了正在攀升的愤怒值,他清了清嗓子:“没你的事。”
屋子再次回归平静。
卫爸爸起身走向了屋门,只留下了句:“你自己看着办。”
卫秋歌家住在租来的房子里,这屋子只有一间卧室,一间客厅,和一间厨房,洗手间在外面公用的楼道里。卫秋歌住在里面的卧室,爸爸妈妈住在外面的客厅,白日里那张床便收起来做沙发。房子太小,所以有点什么动静,屋里人都能听得清楚。半夜,卫秋歌睡不着,就盯着天花板对这些日子的事情思来想去,凑巧外面的卫爸爸卫妈妈也醒着。他们小声聊着天,卫秋歌便竖着耳朵听着。
“到底怎么了?你跟秋歌生气了?”
“没有。”
“你跟我说实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卫爸爸答道:“我今天去秋歌学校了。”
“干嘛去了?”
“老师叫去的。”
“有人欺负秋歌?”
卫爸爸犹豫了一下,没开口。
“谁欺负秋歌了?我去找他去!”卫妈妈声音有些急。
“不是。”卫爸爸否认道。
“那是怎么了?”
“老师说……”卫爸爸停顿了一下,卫秋歌在屋子那头的被子里紧紧攥着被角,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弄出些声响就听不到后面的对话。
“说啥啊?说啊!”
“说秋歌可能早恋了。”
“啥?”
“早恋!和男生走得近了!我也不知道,你去跟她谈谈吧,我说不通。”
“咱家秋歌?”卫妈妈不可思议地问道。
“本来我也不信,但是秋歌不会撒谎,我问她,她承认跟那个男孩子走得近了。”
“你问她她咋说的?”卫妈妈询问着细节。
“没咋说,就点点头摇摇头。”卫爸爸答道。
“就是这副死脾气!”卫妈妈啐道,“让人看了就生气!”
卫爸爸不答,想起了饭桌上自己的失态。
“你看她那不说话的样子生不生气?你妈打她那事,要我说,就是你反应过度!哪至于把她接到北京来?你妈虽然是混蛋,但是你女儿也没好哪儿去,一个是嘴巴坏到十里八乡有名,一个是三巴掌打不出个屁来,哪个碰上都让人搓火!”卫妈妈评价道。
“那也是你女儿!”
“子良还是你儿子呢!”
“好好地说秋歌的事情,你提子良干啥?”
“我怎么不能提,子良的脾气真是随了我,痛痛快快,一点也不像你们家人,弯弯绕绕都在肚子里,嘴上一个屁都不放!要不是你把钱拿去给秋歌……”
卫爸爸打断了她:“行了,睡觉吧,没完没了叨唠这点破事。”
卫妈妈不屑地哼了一声。
半晌后,卫爸爸的声音有些沧桑:“我看,要不送秋歌回去上学吧。”
卫妈妈回答道:“你早听我的不就好了,当初就不应该接她过来。”
这回屋子彻底回归了平静。
卫秋歌攥着被角的手有些木了,眼角也带着些眼泪。这世间,本来就是藏在黑夜里面的东西,比黑夜本身更可怕。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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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和那个女孩的生命一起草草地结束了,冬天的寒冷蔓延着整个北京。前两天北京下了一场大雪,有的人看着是银装素裹,有的人看着只觉得像是在吊丧。
“看,那个就是纪修,女生为他跳楼的那个!”
课间休息的时候,班门口又有几个过来趴门的。这场面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这件事似乎永远都是新闻,已经过了两三个月,还总会有人隔三差五趴在在五班门口。大家都好奇,那个让女生自杀的男孩,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没完没了的,你们烦不烦人啊!”华笙在教室门口看着这帮人,没好气地说道。
“又没看你!”
华笙没接话,翻了个白眼走进了教室。
“这种班级连凶手都包庇,难怪会出个杀人犯。”门口其他班级的男生嘲讽道。
教室里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纪修扭过头去看向了窗外。
“请你不要污蔑别人。”卫秋歌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是态度却很坚定。“也不要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乱下定论。”
门口的男生有点失了面子,看着卫秋歌一副社会习气:“你了解啊?你给我说说呗?你们班那女的是不是为了他跳楼的啊?”
“麻烦你尊重一下逝者。”卫秋歌并没有被吓到,反倒是华笙看着这样勇敢的女孩,有点难以置信。
“我就不尊重了,你能拿我怎么着!”男孩伸着手,食指指着卫秋歌。
“你把手放下来。”纪修突然在后面开了口。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话了,嗓音带着干涩的沙哑。
男孩的眼中少了些猖狂,多了些忌惮。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怎么能轻易就退却了。何况里面那个人也不再是什么白马王子了,他就是一个杀人犯而已。
纪修又重复了一遍:“我让你把手放下来。”
“我就不放,你能怎么着?”他还是一样的句式。
华笙无奈地看着这场面,望向班门口:“那你就别放,就这么举着,一会儿我们班老师回来你也这么举着,昂,你要是放下了你就是傻逼。”
班里的学生发出了嘲讽的笑。
卫秋歌看着那个男生,像是在传道一样:“同学,你来我们班指指点点的时候,一定是觉得自己代表着正义来的吧?但是你刚才用那样的话称呼我们同学,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正义吗?”
男孩回答不上来,站得越久,似乎就越没面子,最后只得讪讪地走开了。
“卫秋歌,你跟纪修是什么关系啊?平时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现在都敢为了纪修跟人吵架了!”似乎学生们还是记恨着之前卫秋歌说的话,立刻找到了她的把柄。
卫秋歌还没回答,纪修在后面开口回道:“我跟她没任何关系。”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蔷突然冷笑了一声:“说得多轻巧,当初你不也是这么说赵蕊的么。”
纪修突然愣住了。
“她不就是被你这句话逼死的么?”
纪修防御得牢牢的壁垒被这话一下两下打出了裂纹,张蔷看着眼神颤抖的纪修,也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卫秋歌手攥成了拳头,眼前纪修的身影显得那么单薄。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起身走上前拉起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拉着他跑到了外面。
体育教室内,纪修将身体整个摊靠在墙壁上,满脸疲惫:“我都说多少遍了,让你别掺合,你为什么不能听话呢。”
“他们不能那么说你。”
纪修声音里都是倦意:“你何必淌这趟浑水?”
卫秋歌大大的眼睛干净极了,单纯地看着她。
“现在我自身难保,也保护不了你。你就听话点,离我远一点吧。”他无奈地说道。
卫秋歌回道:“那我来保护你。”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我可以的。”卫秋歌坚定地说,“我保护你,如果有人说你坏话,我就挡在你前面。”
“卫秋歌,她的死和我确实有关系。”
卫秋歌还是那副清澈的眸子,盯得他说不出假话。
“她死之前给我发了条短信,你想看吗?”
卫秋歌摇头。
“怎么,你害怕看到什么?”纪修心底突然闪过一丝失望。
“我不害怕。”卫秋歌回答得坦然。
“那你为什么不看?”
卫秋歌想了下,认真地说:“那是她的秘密,不应该给我一个外人看。她想跟你说的话,不见得想让我知道。”
纪修愣了下。
卫秋歌解释道:“我觉得,她应该不希望我知道。她应该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要不然她也不会用这种方式离开。”
那是她用生命换来的结束,也是她用生命保护住的秘密。
“不是我。”纪修突然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替自己辩解。
在警局也好,在学校也罢,无论众人是如何指指点点他,他都选择了沉默,一言不发。警察想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同学们根本不在乎什么是真相,无论是追求真相还是只是想凑热闹听个故事,纪修自始至终没有回应。
他心底的骄傲让他不屑于解释。
可是在卫秋歌面前时,他像是突然有了理由,如果被她误会的话,一切就变得不再一样。
卫秋歌看着他,一脸澄明:“我知道。”
十七岁的纪修在生命中头一次脱下了那层坚韧的盔甲,柔软而单纯地站在卫秋歌面前,他突然搂住了卫秋歌,将她紧紧抱在自己怀里。接着,卫秋歌感觉到隔着校服外套,自己肩膀处似乎被眼泪浸湿了。
纪修哭得很小心,连声音也不出,甚至连呼吸都被他努力得控制着,只有那一小处的湿润,在无声地向卫秋歌,向这个世界倾诉。
卫秋歌伸出了手,抱住了这个高自己一头多的男孩子,此时的他不再是那个冷傲孤癖坏嘴巴的少年,而是一只在外面淋了雨受了伤的小狮子,卫秋歌摸着他的头发,小声说:“纪修,没事了。”
第二天,贴吧里的一则帖子改变了一切。
爆料人称,张蔷和赵蕊在一起,就是为了贪她的便宜,并不是真心想做她的朋友。赵蕊家有钱有势,张蔷跟着她蹭吃蹭喝,每次放学都是赵蕊打车送她回家的。后来光占便宜还不够,她直接开始偷赵蕊的东西了。张蔷本身就有前科,有一年红五月,张蔷偷了隔壁学校学生的手机和游戏机,被学校逮着了,还是赵蕊托人帮她压下来的。赵蕊去质问张蔷,然后两人因为这件事闹翻了,张蔷还威胁赵蕊,要把她一些见不得人的小秘密公开于众,所以赵蕊才想不开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