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秋歌你文科怎么比理科差这么多?”李北辰突然转移了话题,“语文还算是中等,但是英语也太扯后腿了。”
卫秋歌点了点头:“我英语一直都不太好。”
卫秋歌所在的小城市,老师的英语都是带着浓重口音的,平时教学也都是固定搭配死记硬背的那一套,这对于文科本就天赋不佳的卫秋歌来说,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英语得多读,有了好的语感,做题就跟玩儿一样。你看纪修,他们家跟外交部的都熟,他上英语课从不听讲,回去跟人聊聊天就全会了。”李北辰说道。
卫秋歌一脸羡慕。
“你也可以多听一听啊!”李北辰提议道。
“听什么?”
“听磁带啊。”李北辰回答道。
卫秋歌想起来李北辰平日里几乎是耳机不离耳朵,好奇地问:“所以你每天听得不是歌儿,是英语听力啊?”
纪修被她逗笑:“你还挺看得起他。”
李北辰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听得确实是歌儿,因为相比英语,我更喜欢音乐。”
卫秋歌尴尬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可以听英语啊!”李北辰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卫秋歌更尴尬了些,但也没想隐瞒:“我没有随身听。”
“Walkman也行,不一定非得是磁带,听光盘也一样。”李北辰这回答颇有几分晋惠帝“何不食肉糜”的风采。
卫秋歌没答话,纪修却听得明白,将帽子扔到了李北辰身上:“谁跟你说我上课不听讲的。”
李北辰突然提议道:“秋歌,要不然你教我数学,我教你英语,怎么样?”
“好啊。”卫秋歌立刻点头。
纪修又在旁边冷冷地说:“就您那英语成绩,还教别人?”
“我怎么也上100了啊!”
“150的满分,对了2/3,这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给猪一个骰子,它也能对这么多。”纪修泼了一大盆冷水到李北辰脸上。
卫秋歌解围道:“没事,比我好就行。”
纪修将头扭到了一边:“随你们便。”
李北辰反驳道:“那要不然你教!”
卫秋歌低头咬着嘴唇,就差把“不愿意”写在脑门上了。
“我没那闲工夫。”纪修回答道,说罢便走向了另一边。
“你干嘛去啊?”李北辰在后面扯着脖子问。
纪修用手比了个“WC”。
卫秋歌看着纪修远去,做了半天的思想斗争,终于开口问道:“李北辰,你为什么会和他做朋友?”
李北辰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笑着回道:“为什么不能?”
秋歌敏感地觉出自己说错了话,他们两个人早就是好朋友了,自己是个才来没两天的外人,问这种问题,真是脑子坏掉了。
李北辰倒是没往心里去,坦诚地说:“秋歌,你是不是觉得纪修脾气不太好?”
卫秋歌没回应,但心里暗道,岂止是不太好。
“他不是坏人。”李北辰解释道。
卫秋歌忙答:“我知道。”
“他就是嘴坏,说话不好听,但是其实人特别好。”李北辰说道,“上学期,学校有一个去美国交换的资格,论综合实力,他是最佳人选。可是他知道我想去之后,二话没说就把申请书撕了。他可能不是一个说话好听的朋友,但是他一定是世界上最讲义气的朋友。”
卫秋歌点头:“那后来你去美国了?”
“当然没有,要不然现在你哪能在班里看到我!”李北辰脸上的酒窝因为笑容变得明显,他笑着回答道:“我也是个讲义气的人,我知道他撕了申请书,就跟着也撕了。”
“啊?”卫秋歌听得目瞪口呆。
“后来是韦凡去的,让她捡了个现成便宜!”李北辰说道,“等韦凡明年回来介绍你们认识!”
“韦凡?”
“嗯!她可能是纪修唯一的异性朋友了。”李北辰看了秋歌一眼,又改嘴道:“唯二,你也算一个。”
卫秋歌听到“朋友”这两个字,不自觉地想起了大巴车上纪修的笑容,以及那句“我也可以做你的朋友。”
颐和园的一天快乐而短暂,就如同世间所有令人开心的事情一样。卫秋歌回到家中,看到了桌子上的纸条:医院有急事,今晚不回来。
卫秋歌看着那几个匆忙的字,内心莫名地惶恐。
电话突然响起,卫秋歌吓了一激灵,她接起后小声地问:“您好?”
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
卫秋歌松了口气,是纪修。
“有事吗?”她问。
那边被她问得沉默了一下,半晌后才说:“也没什么事。”
“哦。”卫秋歌浅声答,心底隐约有些失望。要是他有事就好了,哪怕是问她道题,这样也能有个人一直跟她说说话,要是话赶话赶上了,自己说不定能把现在局促不安的情绪倾诉一下。
她这时突然有些失望,要是来电话的人是李北辰就好了,她就能够无所顾忌地畅所欲言了。
“你吃饭了吗?”纪修突然问道。
“没有。”
“怎么还没吃?”
“我……不饿。”卫秋歌说着瞎话。
“中午就没怎么吃,晚上还不吃,你们家今天做的饭不好吃吗?”纪修问,问得有些一反常态。他平日里不是关心这些的人。
他平日里,除了数学题和李北辰,好像对别的事都爱答不理。
“你为什么……”卫秋歌没问完,你为什么要关心我吃没吃饭。可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
纪修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接话道:“我不是说,要做你朋友的吗?”
卫秋歌到底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里的委屈攒够了,忍不住就会溢出来:“我家今天没做饭,我爸妈去医院了。”
“怎么了?”
“我哥身体不好,他们去医院照顾他了。”卫秋歌说道。
“那谁来照顾你?”纪修问。
卫秋歌被这话激出了眼泪,就好像是自己心底里一直想问但从来不敢问的问题,被别人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自己的委屈也终于有了资格。
“卫秋歌,你哭了?”纪修听着电话那头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紧张地问道。
卫秋歌没再隐瞒,瘪着嘴带着哭腔回道:“我……我就是有点饿。”
纪修的声音突然变得柔软:“你到车站等我,我带你去吃麦当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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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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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秋歌坐在车站冰冷的金属座位上,脚尖一下一下地踢着地。
她有点儿后悔。
纪修没一会儿便骑着自行车赶了过来,他白色的帽衫脖领处湿漉漉的一片,发尖处也带着湿润,一看就是刚洗完头发没多久的样子。平日里被头发挡住了些的眉眼这时候也露了出来,鼻挺耳阔的好模样惹得车站内等车的人也忍不住地斜着眼睛打量。
纪修冲她歪了歪头,眼睛瞥了瞥自行车后面的座位,示意她上车。
卫秋歌听话地坐了上去。
“扶稳了。”纪修嘱咐。
卫秋歌紧紧地攥着他帽衫两边,紧得恨不能把这帽衫撕成两半,以避免碰触到这柔软的布料下面,属于纪修的身体。
纪修用眼神扫了一下自己后腰的地方,看到了她那双局促的手,没忍住笑意。他故意轻咳了一声,然后铆足了力气开始蹬自行车。
惯性立马就发挥了作用。下一秒,他感觉到女孩柔软而温暖的身体撞在了自己后背上,两臂瞬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十六岁的卫秋歌,带着少女最初的蓬勃,青春期的身体曲线在外面看起来并不明显,尤其是被宽大的中式校服藏得严实。可当两个人的身体中间只隔着两层布料时,那只有略微起伏的弧度就足以让人口干舌燥。
十六岁的纪修正卡在男孩和男人的中介点,这被惯性驱使的一抱,把他直接从天平的中间推向了另一边。
纪修突然将车停下。
“诶?”卫秋歌发出声音以示不解。
纪修的脸通红,只庆幸卫秋歌此时看不到,他出声给自己打着圆场:“没事,我就是想到一个更近的麦当劳。”
麦当劳内,卫秋歌安安静静地啃着汉堡。
“你不吃吗?”她吃到一半才想起来问候对面一直喝着可乐看着自己的纪修。
他摇头。
“为什么?”
“吃过了。”
“哦。”
她继续安静地啃汉堡。
纪修踮着脚抖来抖去,最后似乎实在是觉得气氛太过于尴尬,又不好直白地问她,便没话找话地问了个别的问题:“你很喜欢吃吉士汉堡吗?”
卫秋歌看了一眼自己正在吃的汉堡,点了点头。
“为什么?”纪修问。
“不知道。”卫秋歌答。
两个人又回归了沉默。
好像没有李北辰在中间,他们两个人就没话可说。他们就如同李北辰的两个直接朋友,而在二人之间,关系一直是间接的。
半晌后,纪修没忍住,问道:“卫秋歌,你有哥哥?”
“嗯。”
“你哥……怎么了?”
秋歌拿麦乐鸡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回得含糊:“他身体不太好。”
“呃,”纪修思考着如何说下一句话,“那你总是会饿肚子吗?”最终没头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卫秋歌摇头。
“那就好。”纪修似乎是放了心。“我家也总是没人,每天回家的路上,路过小区的每一扇窗户里都是热气腾腾,从窗户缝往外飘饭香味。可我们家就是空荡荡,冷冰冰的,什么也没有。”
卫秋歌对这话感同身受。她下意识问道:“你爸妈呢?”
“死了。”纪修回答得像是在说陌生人。
卫秋歌那半块麦乐鸡刚要送到嘴里,她尴尬地把鸡块放了下来,绞尽脑汁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比较妥当。最后,她开口问道:“两个都死了啊?”
纪修被她问得笑出了声,明明是在讨论一个悲伤的话题,可她这么一问,自己就忍不住笑了。他边笑边答:“没有,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活着呢。”
卫秋歌自然意识到自己那话说得有多不合时宜,看着纪修这么笑,她急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修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我知道。”他总算笑够了,然后坦然地说:“不该死的那个死了,不该活着的那个还活着,所以对我来说,跟两个人都死了也没什么差别。”
卫秋歌听着他这么讲自己的父母,不禁皱眉。“纪修,你这么说不好吧?”
“他们那么做的时候,也没考虑过好不好啊。”纪修挑了挑眉毛,解释道:“我爸是个大官儿,拿出去挺能糊弄事儿的那种。”
“我妈是他流落偏远山村的时候,讨的便宜老婆。后来他官运亨通了,自然就升官发财死老婆了。你看过电视的,就是电视里经常演的那种。”纪修用刻薄的字眼描述了自己的家庭,卫秋歌听得有些难过。
“你妈妈……怎么去世的?”
“车祸,她和我爸还有一个司机,一个秘书,一起出了车祸,唯独她死了。”纪修坦白相告。
“你现在和你爸爸生活在一起?”卫秋歌问道,想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没有,”纪修答道,“我和保姆生活在一起,不过后来她也嫌我脾气不好,辞职不干了。”
“那……你爸爸呢?”
“他和他新的老婆生活在一起,还有他们新的儿子。”纪修笑着看卫秋歌,一脸满不在乎。
卫秋歌咬了咬嘴唇,像是发誓一下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纪修脑子里突然生了个坏主意:“我不是很放心。”
“啊?”卫秋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毕竟这故事也是他自己擅自作主要分享的。
“你也给我讲讲你家的故事吧,就当等价交换了。”
卫秋歌心道,这算什么等价交换,这明明是强买强卖。
“卫秋歌,很多事情憋在心里憋久了,就像是把细菌放进培养皿,它自己会繁殖生长,最后可能把你这个宿主都吞噬掉。可你说出来之后,它反倒没有什么力量了。”
卫秋歌思索了一下这句话,不得不承认有几分道理。
纪修继续说道:“比如,你可以先告诉我,你怎么会有个哥哥的?”
卫秋歌无奈地笑了笑:“我是山东人,所以我们家有二胎并不奇怪,但是竟然是个哥哥而不是弟弟,你才觉得奇怪是吗?”
纪修本没有想那么多,但他意识到,显然是卫秋歌自己更介意这件事,才会如此解读他的话。
“我哥生来就有病,所以他们才能再生一个孩子。”卫秋歌答道,“我哥从小打大,吃药打针做手术,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了。我们搬到北京,也是为了给我哥看病。他身体好好坏坏,有好几次都是病危通知书下了,全家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自己生生扛住了活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