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钱人的地下夜生活。
而在观赏视野更好的二楼包厢里,还坐着更为尊贵的客人。
作为今晚的东家,文翰没有想到难以接近的孟家二少爷居然肯赏脸赴这个约。
当然了,这大部分的功劳还是得归材料所的所长所属,也不知道老人家费了多少嘴皮子,而这都还是看在他爸文兴朝的面子上。
文翰一边往酒杯里倒酒,心想着哪天一定要登门道谢,一边说:“听说孟二少以前在国外读书那会儿,周末都会飞去西班牙看斗牛?可惜啊,国内找不到好的斗牛表演,今晚只能委屈委屈你了,希望你会喜欢这场拳击赛。”
向来只邀请欧美拳击手的台上今晚却有一张亚洲面孔。
他带着一副黑色框架眼镜,颤抖着缩在拳击台一角,瘦弱的身躯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对面肌肉壮硕的英国人粉碎。
倒完酒,文翰重新坐下,一副仗义执言的模样,说:“你说说这小子做什么不好,非要偷你实验室的东西,得给他一点教训尝尝。”
说着,他勾了勾手。
站在身后的秘书见状,赶紧走上前,把一个银色手提箱放在桌上。
文翰打开箱子。
只见中央嵌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瓶子里面装着蓝色的液体。
他将箱子的正面转向旁边的男人,推到他的面前:“来,现在物归原主。”
孟斯礼坐在远离落地窗的一侧,金属袖扣泛着不近人情的冷光。
闻言,他轻轻瞥了眼箱子,没有收下,也没有推开,只淡淡说了一句:“文院长有心了。”
文翰摸不清这是什么意思。
又等了一会儿,见孟斯礼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他只好主动提道:“今晚请你来,除了想请你看看这场表演之外,其实还为了生命之水的事儿。听说这款产品正在临床试验阶段,寻找合作医院?不知道我们仁愈有没有机会和你的实验室合作合作。”
孟斯礼像是没听出文翰话语间的渴求,语气平淡随意:“是么,我怎么没听说。”
“……”
又是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回答。
文翰有种无处使力的无力感,又再试着搭了几次话,结果全都被同样的方式挡了回来。
没办法,他只能先作罢,也不急于这一时。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
当楼下表演进入到白热化阶段时,局面出现了转机。
包厢门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俯身在文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文翰听完,终于兴奋起来:“看来是我的最后一位客人到了。”
他将视线投向落地窗外,拍手道:“这么美好的夜晚,如果少了美丽的女士,那就太可惜了。是吧,孟二少?”
孟斯礼同样望着楼下。
一楼狂欢的人潮里,一道小小的身影在其中毫无头绪地穿梭,如同一只走散找不到方向的小鸟。
只需一眼,孟斯礼便认出,那只小鸟是他的。
她一身浅色休闲装打扮,浑身上下都洋溢着蓬勃生机与朝气,就像银河市盛夏七月的阳光。突兀地、违和地,闯入了这片被华丽装潢伪装粉饰后的人间炼狱。
血腥暴力的拳击台在她背后,形成一道黑暗又腐朽的背景墙,愈发衬得她干净美好不染纤尘。
孟斯礼神色未变,目光安静地盯着冯问蓝的身影。
看了片刻后,他唇畔忽的勾起一弯浅淡的弧,视线第一次转向文翰,淡声道:“原来这就是东瑞的诚意。”
文翰表情一僵,喝了一口酒润嗓子,笑道:“孟二少说笑了,这是我特意请来的客人,和东瑞有什么关系。”
孟斯礼扫了眼文翰不安的手,也牵起一个笑。
他像是并不打算深究这个问题,身子懒懒地倚着椅背,转而又有意无意,提起了文翰感兴趣的话题。
孟斯礼问道:“最近实验室还有另外一款药水,可以快速止血,文院长有兴趣试试么?”
一听这话,文翰忘掉了上一秒的心慌,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有兴趣——”
然而文翰话没说完,一道银光便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转眼功夫,桌上那把精致的餐刀已经插进了文翰的手背。
孟斯礼优雅又平静地将手收回来。
灯光下,他那张冷白的脸上被溅上一滴滚烫的血,却不显突兀,反倒为这血光四溅的画面增添了一丝怪异的美感。
仿佛几秒钟前,他并不是用尖刀刺穿了一只杂碎的手,只是刚刚结束完一曲钢琴演奏。
也许是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文翰瞪大双眼,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他才不可置信地缓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在他惨叫出声之前,庄楚走上前,用毛巾堵住了他的嘴,切断了他即将冲出喉咙的叫声,免得吵到自家老板。
见状,文翰秘书想要冲上来的脚步迟疑了。
在庄楚松手后,没了支撑的文翰从椅子上一头栽到地上,破碎的痛苦叫声被毛巾吸纳,额角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地往外冒。
孟斯礼面容冷淡,垂眼看地上的人。
明明是俯视众生的姿态,却没有丝毫悲天悯人的况味,漂亮的眉眼冷漠到极致。
慢条斯理擦拭手指的同时,他嗓音温冷地提醒:“实验室和仁愈离这里都是三十分钟车程,文院长是想试试药水还是去自家医院,可以考虑考虑。不过别考虑太久,晚了这只手可能就没了。”
-
等到冯问蓝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她眼帘的不再是面包车掉漆的车顶,而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她看不清周遭的环境,只知道四下安静得只听得见她的呼吸声。
万幸的是手脚已经解绑。
根据掌心下的触感来判断,她现在应该躺在一张沙发上。
掌握好大致方位后,冯问蓝伸手摸手机,结果半天没摸着,才想起应该是刚才落在了十字路口。
“……”
可恶。
那可是她还差三期才分期付款完的手机啊!居然就这样丢了!那接下来三期分期不就相当于和前男友分手了还要帮他还债一样惨吗!
冯问蓝无语凝噎。
她心想这笔账必须找孟斯礼报销,坚强地撑起身子,打算先找到门再说。
可是,迷药和刚才脖子上挨的那一劈似乎还没有完全失效。
刚站起身,冯问蓝又整个人重新跌回到沙发上。
她狠狠揪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振作起来,这回不逞强了,扶着沙发椅背,盲人摸象似的,双手在墙上摸索半天,终于摸到了门把手一样的东西,想也没想,豁地一下拉开。
然而迎面扑来的不是光亮,而是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似乎不小心闯进了一场激烈的比赛当中。
“草看走眼了!亏我还下了三百万的注赌这个人赢!”
“我早就有经验了,上回也是有个看起来很能打的大块头,让一个瘦猴打得内脏出血爬都爬不起来!”
“哈哈哈哈瞧那小子,居然还生气了,还敢用头去顶安德鲁的肚子!安德鲁你还愣着干什么!打啊!打他肚子啊!”
“踹他的胸口——对!再来几脚!漂亮!”
“他站不起来了!卡丽再出来跳几段!快快快!”
“卡丽!卡丽!卡丽!”
冯问蓝脚步一顿。
她仔细分辨着一蜂窝涌入耳朵的各种声音,慢慢睁开为了避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光而提前闭上的眼睛。
按照多年的影视剧以及写作经验,冯问蓝以为这样的绑架通常会把她带到废弃仓库或者码头之类的地方。
可当她睁开眼以后,看见的却是一张张精美的餐桌,一个个穿戴整齐的男人。
以及正中央一座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拳台,台下堆满了各种酒瓶,就像是过去狂欢的证明。
而拳台上,站着一个大花臂金发外国人,和一个满脸鲜血摇摇欲坠的亚洲人。
裁判上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
被催促着出场的脱.衣舞女郎在这时登台,绕着拳台中央的椅子展现妖娆的舞姿,没一会儿便脱得只剩一件衣服。
一时间,台下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气氛再掀起一股高.潮,一波又一波的音浪仿佛能将墙上挂满的“搏击俱乐部”的招牌震下来。
不同于其他娱乐场所的纸醉金迷,这里的奢靡带着浓浓的血腥味。
台上的每一拳都是看客们的兴奋剂。
冯问蓝站在这群热闹之外,觉得自己就像那拳台一样格格不入。
她不自觉地握紧垂放在身侧的双手,来抵抗那股突然又涌上来的反胃的感觉。
她听说过这个俱乐部。
据说每个月只开放一次,每次限制五十人进场,入场门票高达一万。
每场参与比赛的拳击手都是俱乐部老板花重金从国外请来的,而且,除了拳台宝贝以及脱.衣舞女郎,这里不允许其他女性入内。
冯问蓝不知道那个被称作“文总”的人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种地方来,现在满脑子的想法都是快点离开这里。
她不是胆小的人。
甚至有时候经常半夜一个人在客厅看鬼片,被起来喝水的蒋真劈头盖脸一顿骂。
只不过这种胆大仅限于鬼片而非暴力恐怖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这样近乎残忍的血腥场面只会给她带来难受,胸口就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令她喘不过气来。
冯问蓝强行移开视线,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扶着身后的墙壁,拖着虚浮的步子,边走边找出口。
可是没走两步,路突然被挡住。
一个喝多了的醉汉站在她面前,色眯眯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醉醺醺道:“哟,今儿什么日子啊,俱乐部居然来了个这么可口的小姑娘,来,让叔叔……”
突的,场馆内爆发出一阵足以掀翻屋顶的叫好声,打断了这话。
醉汉刚朝她伸出来的手吓得缩了回去,一脸茫然地扭头看了看人群中央。
冯问蓝也收回了准备踹出去的脚,趁机绕开醉汉,加快脚步,继续往前走。
拳台上,眼镜男奄奄一息地倒在了地上。
在一片欢呼声中,在一片兴奋的振臂中,寻找出口的冯问蓝无意间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明明已经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球了,却如同被摔在地上还在不停挣扎的死鱼,朝她发出求救信号。
冯问蓝心一揪,双腿莫名没了力气。
她握紧拳头,想蹲下来缓一缓,摇摇晃晃的身子却在下一秒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托住。
冯问蓝一怔。
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什么东西兜头罩在了她的脑袋上,阻断了她那道无法动弹的视线。
眼前只剩下一片安宁的黑。
刺鼻的血腥味也被熟悉的清冽气息一一驱散,如同一剂镇定剂,抚慰了不安的心。
无处宣泄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