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绿叶随风晃动,将正午的阳光裁剪成斑驳的光点,纷纷扬扬地撒向站在树下的男人。
他还穿着上午的那一身西装,眉眼清冷,看向她时,眼睛里却翻出星星点点的温柔。
是如同这春夏之交的和风般令人舒心的存在。
冯问蓝烦乱的内心奇迹般地一下子变得平静。
她没有再继续往前走了,停下脚步,笑着朝孟斯礼张开双臂。
乍起的午风吹起她的裙角,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细腰,更显得四肢纤瘦。
好像再不去抱她,她就会随着这阵风一起飞走了。
孟斯礼眸色微深。
几乎是在她抬起双手的刹那,他就已经提步朝她走去,轻柔却有力地将她拥进了怀里。
第38章
冯问蓝没有后悔今天答应和冯宏强回家吃饭。
因为如果不尝试, 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些事情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有些人也不是她想不在意就可以不在意的。
可是, 当被孟斯礼温柔而有力抱住,当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和风一起将她扑了个满怀时,她还是忍不住一阵鼻酸。
就像一只孤零零地飞了很久的小鸟, 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树。
眼泪决堤, 冲垮了嘴角的笑。
冯问蓝放下了两只手,紧紧地抓住孟斯礼身侧的衣服,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想, 如果现在来找她的是冯亦程, 她不但会忍住眼泪, 而且还可以像个没事人似的自嘲一句:“别人家的饭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吃的。”
然而这种粉饰太平的能力在孟斯礼的面前似乎连百分之一都发挥不出来。
因为他和冯亦程不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冯亦程恨不得把她人生路上的所有阻碍都提前清理干净,只为了不让她摔跟头。
可孟斯礼不是。
他不替她做选择,但会陪着她一起去尝试她想尝试的所有事, 再在她摔得眼泪鼻涕齐飞的时候,和她一起坐在地上,什么也不问,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陪着她,直到她哭够。
她不用再去纠结要怎么解释, 只管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就行。
但和上次在大街上的嚎啕大哭不一样的是,今天的她哭得很安静。
孟斯礼看不见怀里小姑娘的脸。
如果不是他的掌心下, 她那纤薄肩膀正在微微颤抖, 她看上去真的就像只是靠着他休息一下而已。
胸口处也传来阵阵温热的湿意。
咸咸的眼泪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柠檬汁, 一颗心脏被浸得蜷缩了起来, 又酸又涩。
这是孟斯礼第二次体验这种滋味。
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五年, 可他依然没有找到对应的缓解方法,唯有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心思,下颌抵着冯问蓝的头顶,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头。
像是在安抚她,也像是在安抚自己。
也许是这富有节奏的轻拍奏效了。
哭了一会儿,冯问蓝稍微缓过来了一些,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你别担心啊,我没有被谁欺负,我只是,只是有点想我妈了。”
闻言,孟斯礼没有多问,低低地“嗯”了一声。
冯问蓝的确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感到委屈才哭的。
这种感觉更像是小时候被逼着去上幼儿园,她现在也在被逼着长大,被逼着接受一些不愿意面对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她已经很好地适应了没有程蓝的生活,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也一直以为,“没了妈妈以后,去哪儿都会被欺负”这种事也只会发生在不懂事的小时候。
可是,就在刚才,这些“她以为”全都被现实打假了。
她没有办法再在自己精心编织的假象里自欺欺人下去了。
好在她自我调节情绪的能力还不错。
大多时候,只要哭一哭,把坏情绪随着眼泪从身体里排出去,心情就能差不多恢复。
又排走一些坏情绪后,冯问蓝终于有多余的精力关注其他事了。
她在孟斯礼的身上蹭了蹭眼泪,而后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望着他,抽抽噎噎地问:“对了,我、我不是还没有给你打电话吗,你怎么自己就来了?”
用“来”字似乎不太准确。
因为从他这一身还没有来得及换下的西服来看,更像是从墓园离开以后,直接赶到了这里。
听见她的声音,孟斯礼低头看她。
和想的一样,哭得睫毛湿透,眼睛鼻子红彤彤。唯一的好处是,眼睛里的不开心被冲走了。
孟斯礼替她拭去眼角没蹭干净的泪水,回道:“因为猜到了你会提前结束。”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中了冯问蓝的笑点。
她破涕为笑,惊叹道:“哇,这都能猜到?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神算子呢,要不要考虑一下转行啊?”
“不考虑。”孟斯礼拒绝得很干脆。
“?”
冯问蓝还以为他会看在她现在这么可怜的份上,稍微配合配合。
被这么一拒绝,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免得说话结结巴巴没了气势,语气略带挑衅道:“怎么,对自己没信心啊?”
这一招激将法太过明显,孟斯礼没有上她的当。
不过见她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活力,他眼底的乌云也慢慢消散,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表情倒却有些遗憾,叹道:“只算得准你的心思,不配叫神算子。”
冯问蓝:“……”
这话还真是既谦虚又不谦虚。
虽然冯问蓝自认为算不上女人心海底针,但也不至于这么好猜吧。
挑衅不成,她反倒被激起了胜负欲,于是放开了还紧紧揪着孟斯礼衣服的手,后退了小半步,双手叉腰,一副不介意让他好好看看的样子,重新下战书:“那你算算,我现在最想干什么。”
这一回,孟斯礼倒是很配合,视线在她身上流转了一圈。
最后定格在她那湿了一大片的裙子上。
-
最终,冯问蓝没有得到孟斯礼的回复,只被他牵着上了车。
她心想他应该是想先卖个关子,便也没有追问。
今天庄楚不在,车里只有司机大哥一个人。
一上车,冯问蓝首先注意到的是后座放着一个药房专用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支药。
隐约可以看见药盒上印着“烧”“烫”几个字。
见状,冯问蓝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翻出里面的药盒看了看,发现还真是烫伤药。
她一脸惊讶,抬头看孟斯礼,现在真的有点相信他是神算子了,怎么居然连她被烫到了这种事都可以提前猜到啊!
小姑娘从来学不会掩饰情绪,所有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不用问也知道她此刻在惊叹些什么。
孟斯礼清晰感受到了她眼神里炽热的崇拜,眼底划过一丝浅浅的兴味。
她总有很多严肃的天真想法,比如明明可以用科学解释的事,偏偏要往非科学的方向联想,看样子还深深陷在自己刚才的脑洞里无法自拔。
而对于她的盲目崇拜,孟斯礼没有放任太久。
他轻轻一笑,从她的手里接过药盒,为她揭秘“神算子”背后的真相,毫不在意人设的崩塌:“刚才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
就这?
神算子主动走下神坛,冯问蓝脸上的兴奋顿时没了。
她“哦”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们”当然指的是冯宏强和方霜。
大概是刚才下楼的时候,两个人的说话声太大,他听见后,估计也多多少少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下冯问蓝也用不着再和孟斯礼解释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乐得轻松,正想像上次那样提醒他别把今天的事告诉冯亦程时,大腿却忽得一凉。
今天天气好,大太阳,又有风,其实湿透的裙摆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这会儿被孟斯礼撩了起来。
阳光下,小姑娘皮肤雪白,烙在上面的那一片红便被衬得更为醒目。
如同一巴掌,狠狠扇在了心上。
孟斯礼唇畔浅淡的笑意渐渐敛起。
他微垂着头,心绪被长睫悉数掩盖在黑瞳下,让人无从得知他的真实情绪。
车里原本还算活跃的气氛慢慢冷却了下来。
本来这种时候,冯问蓝应该说些什么来打消他的担心。
可是,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竟然——好耶,好欺负的孟斯礼又回来了。
冯问蓝:“……”
都怪他,激活了她的逗狗基因!
冯问蓝强行按住忍不住想去摸孟斯礼脑袋、挠他下巴的手,用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在装”的语气,哼了哼:“今天这事儿和你又没关系,你别故意装出自责的样子害我同情你哦。”
孟斯礼知道她这是在安慰他。
静默了片刻后,他松开了轻蹙的眉头,神情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掀睫看了她一眼,薄唇半挑:“这神算子不如换你当?”
冯问蓝:“。”
就不该把好欺负的孟斯礼送走。
冯问蓝皱了皱鼻子,又说:“我妈以前总说我死猪不怕开水烫,今天事实证明,她说得非常对。我真的不怕开水烫,刚才被不小心泼一身的时候,我一声儿都没叫。”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莫名有种“我厉害吧”的骄傲。
孟斯礼习惯了她总为一些奇怪的事感到自豪。
他拧开药膏,用棉签蘸了一点,一边为她处理烫伤,一边漫不经心地揭穿了她的谎话:“不是因为来不及叫么。”
“……”
这也能猜到?
聪明人真没意思。
冯问蓝轻哼着闭上嘴巴,不自讨没趣了。
可是,看着眼前的画面,她又不禁想起,加上梦里那次,这已经是孟斯礼第三次给她擦药了吧。
冯问蓝的骄傲又找到了落脚点。
她忍不住感叹道:“都说久病成医,感觉我都快把你锻炼成专业……”
这回话没说完,冯问蓝自动收了声儿。
因为当药膏一接触皮肤,她的鸡皮疙瘩起来了。
又或者说是,因为孟斯礼猝不及防的触碰。
为了可以更好地融化药膏,他舍弃了棉签,擦拭干净手指后,用指腹代替棉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