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淡然,甚至带了几分玩笑。
晏正昭气结,「那是你妈妈和你弟弟,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我妈早死了。」晏析开口,唇角的弧度更甚,徐徐开口:「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不堪病痛的折磨,最后用剪刀捅死了自己。那个时候你在哪?」
那个时候的晏正昭,在和梅萍、晏槐一家人其乐融融。他从不过问妻子的病情,也没有关心照顾过一天,甚至连妻子生下的孩子都不甚待见。
两人本就是家族联姻,在晏正昭眼里,温柔小意会撒娇使性子的梅萍显然更合他的心意。
可如今再被晏析提起发妻,晏正昭眼中却闪过一丝茫然,原本的戾气也一点点在消退。
他咽了咽喉咙,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几分祈求,「小析,你能不能放过梅萍?」
晏正昭上一次叫他「小析」,还是在晏析五岁生日的时候。
「不能。」
凉薄的两个字。
晏正昭身形蓦地一晃,自知这一次晏析绝不会心慈手软。
昔年的幼子早已长大成人,不会再受人摆布,他有足够的能力,也有足够的资本。
晏析没再理会晏正昭的虚弱和恍惚,迳直从他身边走过,开了车锁。
上车、发动引擎、系安全带,直到车子从晏正昭身边缓缓驶过,晏析始终都没有再给对方一个眼神。
他早就没有父亲了,也早就不贪恋所谓的父爱。
车子汇入车道,冬夜的京市依然冷清得繁华璀璨。
霓虹熠熠,行人寥寥。
*
林以柠和齐衍吃完饭已经快要九点,告别了齐衍,她犹豫了好久,打算去明水湾。
她有点想晏析了。
去地铁站的路上,林以柠路过一家花店。
隔着明净的漆绿玻璃窗,雪白的栀子花被绿叶簇拥,正含苞待放。
栀子花喜暖,每年的四五月份才会盛开,冬天是它的休眠期。
林以柠好奇,走进花店,袅袅香气袭人。
莹白的花瓣收著,上面挂了露水,清新又干净。
店员走过来热情的介绍道:「这个栀子花是我们特殊培育过的,您要是喜欢的的话,可以带一捧回去。栀子花虽然看着素雅,但寓意温暖,很适合送给爱人和亲友。」
林以柠偏头看了看,「好,给我包一捧。」
*
林以柠到明水湾的时候,晏析还没有回来。
房子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平常也都是李嫂亲子过来打扫。林以柠经过主卧的时候,门压著一个小缝,余光里映入一抹滑凉的翡翠色。
林以柠没太在意。
她从储物间里找到一个花瓶,将新鲜的栀子花插在里面,准备等下给晏析一个惊喜。
左右无事可做,林以柠窝在沙发里玩手机。半晌,又起身在客厅、餐厅里溜跶。
经过晏析书房的时候,林以柠的脚步顿住。
林以柠还从来没有进过晏析的书房,倒不是晏析不许,而是书房这种地方,难免涉及到公司的商业机密,她心里一直有把度尺,不会轻易逾越。
可今晚,林以柠有些按捺不住。
书房的门开著,她在那一整面墙的书架上看到了许多关于临终关怀方面的书籍,有几本是她一直想找的英文原著。
当初在京大附属医院实习的时候,林以柠就知道晏析在了解和学习这方面的知识。
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林以柠在书架前站定,正要去抽那本英文原著,却看到了一旁更为特别的一本书——高三语文。
这是苏浙地区的教材,她之前也学过,啃了大半年,非常熟悉。
林以柠好奇,伸手将书抽出来,封面的下角已经有些卷边,书页散开,从里面落下一张明信片。
一张被团得已经发皱的明信片,上面绘著暗夜里的海浪和星空。
林以柠将明信片捡起来,翻过,背面写著娟秀的两个英文字母——Q.Y
作者有话说:
李嫂——听我说,谢谢你。
下一章明早九点,准时(加粗)更新哦~
第072章
晏析到家的时候, 便发现客厅的灯亮着,他低头,在玄关处看到了林以柠最近常穿的羊皮小短靴, 深咖色, 边上一圈细白的绒毛。
客厅沁著馥郁的花香,桌上摆著一束莹白碧绿的栀子花,大部分的花苞还收得很紧,只两三朵吸饱了水分, 正在悄悄绽放。
晏析换了鞋, 边走边扯松领口的领带,经过书房的时候,便看到林以柠正呆呆的站在书柜前。一边的栎木色小几上放着本有些卷边的书, 林以柠手里拿着两张明信片。
瞳孔有一瞬的微缩,晏析几乎来不及细想, 大步走进来, 「谁让你进来的。」
他心底最幽暗的秘密被窥见, 连说话的语气都失了分寸。
林以柠倏然抬眼, 眸中尽是错愕,错愕之下, 是她方才看到这两张明信片时的意外和困惑。
这其中写了字母的明信片就是她当年丢的那一张。
她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一直以为是当时搬离寝室的时候弄丢了。
触上晏析沉凉的黑眸, 林以柠红唇微张,半晌才吐出两个字:「抱歉。」
晏析似乎也意识到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太好, 薄薄的唇抿得很紧, 他一句话不说, 从林以柠手中抽过那两张明信片, 重新夹回书里。
心中升起自嘲, 林以柠今天才见到齐衍,居然就这么巧合的发现了这张明信片,那是不是意味着一同被勾起的,还有她多年的少女心思。
林以柠看着晏析冷硬的下颌线,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对不起。」她小声开口,「是我不该乱翻你的东西。」
晏析的指尖微顿。
林以柠咬咬唇,「可是,我的明信片……怎么会在你这儿?」
她还是鼓足勇气问出了这句话。
这张明信片上记录了她多年的少女心,却又如此巧合的被暗恋当事人收进书里,林以柠只觉得有些微妙,她想弄清楚。
晏析沉默。
书房里落针可闻,窗外的夜色浓稠。
沉默过后,晏析又重新翻开书,将揉皱的那一张抽出来,「抱歉,我刚才语气没有控制好,现在——」
他微顿,喉结轻滚,「物归原主。」
林以柠看着递到面前的明信片,上面一道道已经泛白的折痕,星空和大海已经被割裂。
她伸手接了过来。
晏析没有更多的话,只走到书柜前,将那本高三语文重新插.入原来的位置。林以柠看着他冷淡的举动,察觉到他通身的凉意,眉头皱得更深。
「你……怎么也会有一张一样的?」
晏析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可林以柠想问的太多了。
晏析立在书柜前,唇角抿得锋锐,他沉默了片刻,周身的冷硬被一点点强行收敛。
「在清池中学的图书馆买的。」
「什么?」
晏析抬眼看向林以柠,有些心思瞒了许多年,似乎也没有再瞒下去的必要。
「当时在图书馆遇见你,看到了你的明信片,出来的时候,就买了一张一模一样的。」
林以柠身形微僵,眸中涌起错愕。
他这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晏析看着林以柠乌亮的眸子,看她的指尖。
被林以柠捏在指尖的明信片轻颤著,晏析忽然就没了继续剖白的勇气。
「我去换……」
两人几乎要错身而过的一瞬,林以柠却蓦地抓住晏析的手腕,她乌亮的瞳仁灼灼。
「为什么要买一张一模一样的?」
林以柠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
晏析抽手,却被林以柠又握紧。
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他阖了一下眼,压下心中难言的情绪。
再睁开眼时,湛黑的眸底凉色退去,恍惚间带了几分隔了时光的温软。
他开口,声线极低也极缓,「喜欢一个人,总想和她拥有一模一样的东西,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刹那。
林以柠眼中涌上水光,她仿佛也隔着时光,看到了十五岁的自己。
少女掩藏在心里的小秘密,许多年无法宣之于口,却在十年之后,得到了回应。
她松开晏析的手腕,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踮脚圈上他的脖颈。
晏析微怔,林以柠在他错愕的一霎,送上自己红软的唇。
依然是没有技巧的亲吻,只能用最原始的皮肤相触,去表达此刻所有的心虚。
然而即便是唇肉相贴,也似乎说不尽。
林以柠尝试著伸出舌尖,学著晏析从前亲吻她时的动作,细细描绘着他的唇形,然后压着他薄薄的唇,用齿尖轻咬。
唇肉相贴,林以柠低软的声音又响起:「还有什么?我还想知道?」
晏析覆在她腰侧的手倏然收紧。
他不语,林以柠又轻轻咬他的唇。
「告诉我。」林以柠嗓音轻软,她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仰著头,看向晏析,眸中带著再明显不过的渴望。
那张被揉皱的明信片落在了地上,落进晏析的视线里。
林以柠顺著晏析的视线低头,也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明信片。
晏析刚要收紧手上力道,林以柠已经附下身,温软从他的指缝间倏然溜走,男人的手掌空空地悬著。
林以柠弯腰捡起地上的明信片,又端详了半晌。
「你在哪找到它的?」
晏析垂下手,淡声开口:「你给我的书里,让祝晴送下来的那一本。」
祝晴,一个记忆里已经有些陌生的名字。
林以柠没有往深去想,只看着手里的明信片。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买这张明信片吗?」
她知道了晏析的秘密,便也愿意用自己的秘密和他交换。
晏析抿唇,他大约是知道的。
暗夜、深海、繁星,他们曾经都有一样的心绪和期许。
希望黑暗退潮,找到可以通往熠熠星光的那条路。
「Hinc itur ad astra.」林以柠的舌尖卷起动听的拉丁文,轻轻软软,她指着明信片上的图案,「你看是不是很像?」
「嗯。」晏析应了声,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
林以柠翻转明信片,乌亮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向晏析,嫩如笋尖的指尖指着明信片上的字母Q,「秦析的qin。」
指尖微移,「晏析的yan」
Q和Y,秦和晏。
「你说什么?」晏析开口,声音极轻,带了明显的不确定,茶黑的瞳孔微滞。
「秦析、晏析。」林以柠弯起唇,晃了晃手里的明信片,「还不明白吗?」
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喜欢你呀。
晏析茶黑的瞳孔倏而翻涌起如海浪一样的情绪,沉静的眼底浪潮汹涌,一波翻著一波。
他曾经将这张明信片狠狠揉烂,又日复一日地对着它提醒自己,最后几近被动的认命。
却不想——
「你怎么……唔——」林以柠的声音倏地被吞没。
晏析掐着她的腰,微微偏头,直接封住她的唇,不给林以柠半点缓冲和呼吸的机会。
他吻得又急又重,手掌按住林以柠的后脑,一下又一下的揉着,轻轻重重。乌黑的长发落入修白的指间,极致的对比,纠缠在一起。
手掌下滑,覆在林以柠的颈后,林以柠被迫仰起头,承受晏析疾风骤雨一样的亲吻。
唇瓣上已经开始有些发麻,林以柠双手撑在晏析的胸口,被动地被他一点点侵入口腔,她几乎没有抵抗的余力,城池陷落不过须臾。
眼前的画面几经变化,栎木的地板,雪白的墙角,顶上八爪的欧式吊灯。
手腕被扣住,手背贴上蕴了凉的丝滑,余光里是泛著微微光泽的翡翠绿。
脑中忽的响起晏析曾经不着调的话:这个颜色,才最衬柠柠的肤色。
光线不甚明亮,只有墙边的感应灯带亮起一道温软的暖黄。
晏析含上林以柠的耳垂,唇肉轻轻的研磨,却又坏心思的用舌尖用力的抵著,一下又一下。
亲吻流连至耳后,那是林以柠最敏感的一处,酥麻感一霎涌上头皮,脱力般的蔓向四肢百骸,落在每一道末梢神经上。
林以柠偏头,乌亮的眸子里泛起水光,力气已经快要被抽空,整个人都陷入了混沌。
视线穿过敞着的门,隐隐可见放在桌上的那束栀子花。
本不该在这个季节绽放的栀子花,被枝叶簇拥著,馨香浮动,蔓延至房间的每一处。
滴了浓的翠色上,白莹莹的花朵。莹白一团,陷在翡翠里。
灯光落下来,软软的白泛起牛奶的光泽,如凝脂,含苞待放。
时间仿佛被拉长,一分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
林以柠看着桌上的栀子花,神识渐渐不甚清明,眼前出现了幻觉,像是回到了洄水镇。
她仿佛看到了春日里的山涧,耳边似有泉水滴露的声音。
一场绵绵春雨,湿漉漉的山涧,梨花雪白,桃蕊嫣红,濛濛细雨染湿了周遭一切,连空气里都悬著潮湿感。
细细的雨水积在微收的花瓣上,有雨滴沿着花瓣的纹路滑下,透明的一滴,砸在下方覆了青苔的石头上。
青绿被晕湿,翠色愈深。
润物细无声。
忽而有春雷在耳边炸响,万物复苏。
春雨渐急,花枝舒展,一抹稍红顶芽而出。
山谷花瓣托著盈盈一汪,春雷鸣动的一瞬,悉数砸在青绿上,将翡翠浸出更加深浓的颜色。
春雷渐逝,雨势延绵。
林以柠飘远的思绪一点点回笼,眼前的画面又便成了熟悉的房间。
潮湿的夜色里,神思终于慢慢变得清明。
晏析抬起头看向她,薄薄的唇嫣红昳丽,潋滟著水光。
林以柠下意识想躲,晏析却扣住她的下颌线,轻轻敷上她同样嫣红的唇。
一个缠绵的吻。
栀子花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
晏析在她耳边低语:「甜的。」
林以柠脸颊早已经成了绯色,旖旎得动人。
亲吻未休,夜色渐渐深浓。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隔着净亮的玻璃,簌簌白雪,将明水湖边火红的一片梅林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