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又很快驶出校园,不知道开了多久,郁孟平把车子滑向路边停住。
淅淅沥沥的小粒子砸在车窗上,车内黄莹剔透。
周攒以为他要放自己下去,她晕晕乎乎地低头道谢,刚要打开车门的时候,车门立时锁住。
她转身看向他,两瞳悲悲切切的眼睛湿漉漉,像是被泡在水里,那张鹅蛋脸上布满泪水,莹莹一片润泽的光。
郁孟平才知道原来小姑娘一路忍着,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却早已泪如雨下。
看来从四分之三会所回学校的路上也是强忍着。
不过,哭哭也好,有些情绪是该发泄的。
“这里很安静,不会有人来。”郁孟平从车座里摸出一包纸巾放在她面前的车架上。
随后拿走西装外套,从善如流地开门下车,留给周攒个人空间。
周攒看着男人的背影走向街对面的便利店,这是这场事故以来,她接收到的唯一善意。
右手捏着纸巾的塑料胶膜,越来越紧。
周攒在陌生的城市里获得陌生人馈赠于她的空间,在这一刻,她得到释放,得到熨帖,有如山洪溃堤。
她的初恋好似花骨朵,未绽放前已由紧凑的骨朵内一半的雄蕊自焚而亡,在人前被羞辱,枯萎得相当惨烈。
而周攒也在这场惨烈的事故中明白:爱情,并不像她十五六岁时候想象的像栀子花似的纯白。
哪个美,那个丑,哪个有钱,哪个寒酸,人人都在或明或暗地比较,心里跟个明镜似的。
而网络上电视上甚至大人口口相传地谁谁又出轨了,谁谁又劈腿了,在那时候的理想主义者周攒看来是自己从未亲眼见过的都市传说,然而有一天,都市传说咣当一下砸在脑袋上,周攒直接被砸懵了。
双手罩着脸颊,泪水从指缝间溜走。
郁孟平从便利店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身前自动感应门打开,空灵的嗓音:“欢迎光临。”
他听见身侧的收银员惊愕地喊:“下雪了,没想到真的下雪了。”
郁孟平抬眼望向半空,黑洞洞的天空幕布下,洋洋洒洒地落着粉雪,灰白的毫芒,他随后从店里走入街边。
挺翘的鼻尖上立即落了几滴雪粒子,像白糖似的,冰冰凉凉,几秒后就融化了。郁孟平后知后觉地一般轻声叹道:“下雪了。”
目光从虚空的夜幕垂落向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小姑娘似乎也发现下雪了,不再埋头哭,怔怔地望向挡风玻璃前,哭累后的肩头,一耸一耸的。
一朵玉兰乍然从枝头坠下。
郁孟平这才发现他把车停在玉兰树下。
现在还算孟春,玉兰开得稀稀疏疏。
此刻天地辽阔,一街黄澄澄的路灯,像是立着的燃烧火柴。
雪静默了城市的喧嚣。
郁孟平忽然想起了一个女人,她明亮,生气,鲜活,温柔,可她却像白灰中的最后一点微红的火,湮灭在这样下着雪的春夜里。
那个女人死了有些年头了。
郁孟平已经想不起来距离今天是第几个年头。
如果当初有人帮帮她是不是就不同了?
真心总归不该被耻笑。
郁孟平心里想,叹出一团白气。
总算明白了今日的憋闷如何而来。
他在街边等了有一会儿,看到车里的人渐渐平复下来,郁孟平紧了紧手中的袋子走了过去。
周攒是被开门声惊动的,她像是小兔子猛然侧过头,看到是郁孟平,才撤走了全身的刺起的盔甲。
她眼睛哭得泛红,是一种疲惫状态下的殷红。
在她的注视下,郁孟平坐上车,把手中的袋子一股脑地塞到周攒怀里:“趁还热着,暖暖身子。”
周攒没有低头看,光凭腿上的重量也知道袋子里有不少饮料。
“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每样都买了一瓶,慢慢喝。”他说得随意,不在乎这点小钱。
周攒哭累了,好不容易从浆团似的思绪中抽出点清明:“今天真的太谢谢你了。”
“我在这里下车就好,不用再送我回学校。”
现在这个点回去要记录在案,而且她也不想回去。
郁孟平没有理会,在周攒开门走的时候,直接将车门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