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安高考后, 必须让他回周家。”
“不行。”
“我已经做出退让,不在眼下与他相认。”周向坤瞳孔里简直要攒放出怒火,“你凭什么说‘不行’?小安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我周向坤的孩子应该、必须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
泪水涌上云清清的眼眸, 喉咙发涨发酸。小安跟着没什么钱的她这么多年, 确实是委屈了。
云清清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能说什么, 苦楚地低垂着眼,缓缓摇头。
“难不成你有新的对象打算结婚了?所以要跟我撇得一干二净?”周向坤底下的人调查过云清清的大致人际关系,明白这不太可能。他故意这么说, 用意在于激云清清坦白。
云清清抽抽噎噎地,“没有,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心里有我吗?”周向坤双臂撑在茶几, 遽然抛出问题, “当初为什么要抛弃我?”
再一次听到后面这个问题,云清清的面色薄黯如白纸,为什么“抛弃”他, 真的能说出来吗?
于是前面的问题便没有回答的需要。
周向坤拇指和食指捏住云清清的下巴,抬起,“说话!”
“你让我说什么?”云清清的鼻尖盈着红,眼一闭心一横,“我没有想要离开, 当初……”
临近大学毕业, 早已完成毕业设计和论文的云清清处于空闲状态,日常去图书馆看看书,偶尔去她和周向坤在校外的小套房清扫灰尘、洗晒床品。一个普通的晴朗的傍晚, 在小屋里安适写散文的云清清, 被突如其来的门铃声打断。
门外站着一位白发老人和一位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说老人是周向坤的爷爷, 报出周向坤的出生年月。
云清清打开屋门,恭恭敬敬地把两人迎进来。
老人的头发梳得十分整齐,没有一丝凌乱,面容遍布岁月的沟壑,五官偏向慈祥和善。
径自坐在沙发的正中间位置,他没有回应云清清的问好。
“你和向坤不合适。”
云清清泡茶的手一顿,“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人略微抬手做了个指令,旁边的中年男人立即打开随身携带的文件包,取出一叠资料,摆在云清清面前的桌面。
“云小姐,请过目。”
仅仅浏览了前两张,云清清就浑身发凉,这是她、她父亲和她母亲的个人资料,以及她从初中起的大小经历。任何一个人,得知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被别人盘查得一干二净,或多或少都会发怵。
“你……”云清清连敬称都不用了,“你要做什么?”
“不必紧张。”老人两手交叠放在立着的黄花梨木手杖上,“这些资料只是证明了我的看法,你和向坤不合适。”
“诚然,我对你的门户没有置喙的权力,毕竟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老人每一句话的语速都不快,语气堪称慈和,可字里行间裹挟着久居高位的强硬,对云清清的态度宛若对待路边草芥。
云清清不过是个普通小康家庭养出来的孩子,父母谦善平和,提供的生活环境简单温馨。她的性子比较软,没经过社会的大染缸,没见过大风大浪,直面老人的这番话,又尴尬又仓惶。
“我挑好了未来孙媳妇的人选,她和向坤各方面都很般配。”
“云小姐,我希望你主动离开向坤。”
耳蜗里仿佛堵进了水,厚钝的痛感一股股震荡,云清清仿佛分裂成了两半,一半在难堪龟缩,一半在负隅顽抗。
“我和他是相爱的……”
“爱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老人眼尾的皱纹加深,在嘲笑小姑娘的天真,“向坤的婚姻里,必要条件有不少,唯独不需要所谓的‘爱’。你和他的差距太大了,你能带给他什么?”
“云小姐,你的父亲近日好像被构陷侵犯学生了?”
“学生是否说出真相,还令尊清白,就要看云小姐你了。”
交谈到此刻,老人终于正眼看向云清清。
“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时隔多年,云清清依然能记起老人眼神里的锐利、威胁。
“原来如此,原来……”周向坤松开云清清的下巴,原来她并非主动要离开他。
满腹的怨憎恍如滩涂上的足迹,潮浪涌过,尽数消失殆尽,留下仿佛藻类、贝类般细碎的怅惘。
“在你之后,我没有过伴侣,也没有接受过老爷子安排的未婚妻。”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周向坤抹了把脸,“要怪就怪老……”刻在骨血里的礼仪修养不允许他在背后议论长辈。
“怪我没能及时弄清缘由,怪我运气差遭遇车祸丧失记忆。”
云清清:“丧失记忆?”
周向坤:“毕业后的前九年缺失了关于我们……的记忆。”
“抱歉。让你受委屈了。”一个弱女子,这么多年独自抚养孩子,不知得遭受多少艰难困苦。周向坤的胸口像被钝刀子来回地戳。
云清清心里也不平静,“没什么的……”垂头抿了口变凉的茶水。
“你,”周向坤微微直起身子,嗓音有些喑哑,“能不能回到我身边?”
云清清轻颤着嘴唇,“不能。当年我来到羊州后,发现我的账户上多了三百万元。”必定是周向坤爷爷转的钱款。
周向坤爷爷的意思,无非是以此来做为“交易”的补偿条件。
虽然这笔钱不是云清清主动索要,这么多年来只动了不到二十分之一,但她道德感强,认为自己接受了,就不配和周向坤在一起。
聪敏如周向坤,一听就明白了云清清的思想负担。他的清清,过去这么多年了,依然这般纯朴、明澈。
“那是你应得的,甚至,远不足以弥补你受到的委屈。”周向坤的眼眸怜惜地装映着云清清的身影,“倘使我们不曾分开,我的所有资产都与你共享,只要你愿意,一年花的都不止三百万。”
十二月中旬,高三(1)班调换座位。
云安的同桌不再是凌昼扬,换成了罗泽鸣。
罗泽鸣确实表露过希望和云安同桌的意愿,可云安也曾向班主任表露过希望和凌昼扬同桌的意愿。之前两次换座位他们的同桌都没变,现在忽然变了,云安推测,最大的可能是另一个关键人物,凌昼扬,向班主任提出了不和她同桌的意见。
不和她同桌就不和吧,健康总值过了60的云安在这方面变得佛系。距离高考不到两百天,她现在的大部分心思投入在学业上。
班主任说得没错,罗泽鸣的学习成绩挺优秀,有时候云安在做题中短时间内没想到的解法,他在旁边提点一两句,云安便能拨开迷瘴;有时候罗泽鸣拿数理化难题来撩云安,在互相发表见解的讨论中,云安能感觉到自己知识的加固加深。
一年当中白昼最短的这日,整片天空仿佛遮了浅灰的幕布,不见阳光。
上午课间,云安抱着全班的一轮复习计划回教室。经过第一组时,她听到坐在凌昼扬前桌的乔步步说:
“下个月我要转回四玖市了,这里的气候不适合我,皮肤长红疙瘩,毛孔都变粗了。”
“你什么时候回四玖市?阿扬,反正都要回去高考,跟我一起在过年前回嘛?”
云安的脚步没有停留,走远了,没能听清后面他们的对话。
把复习计划逐叠分发到各课代表手头,云安在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上课铃声还没响。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不好的缘故,她整个人像是被混沌的雾包裹,有些许莫可名状的游离感。
第039章
“下个月我要转回四玖市了, 这里的气候不适合我,皮肤长红疙瘩,毛孔都变粗了。”
乔步步隔着凌昼扬的衣服拍了下他的手臂, “你什么时候回四玖市?阿扬, 反正都要回去高考, 跟我一起在过年前回嘛?”
凌昼扬恹恹地打了个哈欠, “你自己走。”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啊?这里没什么乐子,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好吵,回你的座位去。”
乔步步骄横地抱怨了一句, 把位置还给了凌昼扬的前桌,一位她没记住姓名的平凡女同学。
凌昼扬斜方前桌朝乔步步袅娜的背影撇嘴, 小声对同桌吐槽:“她怎么好意思占着你的座位这么久啊, 桃桃你都站边上等了, 干嘛不叫她让开啊?”
“我没有站很久啦。”张桃桃不怎么在意地,“再说你看不过去,为什么不帮我叫?”
同桌语塞了一下, “我这不是关心你吗。又不是我的位,我哪里方便说啊。”
“没关系的啦。”张桃桃望向左边某个地方,“我偶尔也会坐她的座位。”
张桃桃后桌的凌昼扬,右手支着下颌,眼睑懒散挑抬, 视线的落点恰巧也是同一个地方。
那边, 文秀少年在垂眸看同桌的俊俏少年递去的卷子,神情专注,而俊俏少年在看着“他”。
文秀少年——云安似乎没能得到理想的答案, 抬眼和同桌——罗泽鸣面对面地讨论。
凌昼扬当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但能看见罗泽鸣摸着后脑勺笑出白牙, 而平素没太多表情的云安眉眼弯弯。
这是在讨论问题还是在讲相声?有那么好笑么?凌昼扬意兴阑珊地伏桌补觉。
闭着眼本该是一片虚无混暗的,偏偏显现昨晚在寝室瞥见的场景。
云安站在“他”自己的床架边吃香蕉。
融亮的灯光下,云安的耳颈格外白净,宛如细腻的瓷釉,晕了层浅浅的绒光。
“他”拨开果皮,莹润柔软的樱唇张开,覆上乳色的果实,露出些许的洁白牙齿压陷进蕉肉,额间稍长的乌黑发丝滑扫在眉梢、眼尾,干净清秀的侧脸因咀嚼而微动。
其实吃水果放在谁身上都应该是很平常的行为。同样地,青春期的男生会有生理方面的变化也是很平常的行为。
两个单拎出来都正常的行为,牵连上了因果关系就显得不太正常了,尤其是在两个同性之间。
凌昼扬难以置信自己会因为病秧子的普通举动,而紧绷得好几十分钟睡不着。
他变得……不正常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