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尔——吴漾
时间:2022-06-21 07:05:32

  烟草和酒精掺杂的刺激性气团里,出现几丝甜甜的、柔软的桃子味。
  惹得他喉结不自意地滚了两遭,心脏也有点虚飘。
  她全然未觉他的变化,又朝他吐了一团甜丝丝的雾气,脚落下去,兀自摇了摇头:“不好抽。不会再试了。”
  萧时光回过神来,皱眉训她:“瞎胡闹。”
  “好吧,你说我胡闹我就胡闹。”
  不知道是被他凶到了,还是被方才的烟雾醺着了,她下眼睫处渐渐蓄出一层水红,很像是要哭,但眼睛里却是干燥的。
  她似笑非笑,面色勉强:“你对姜岩也这样吗?”
  他不明白:“哪样?”忽然顿住,“你知道姜岩?”
  她又问:“姜岩知道你吸烟吗,知道你脾气这么差吗?”
  他实话实说:“不知道。”
  “如果你就只是对我这样,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她眼底的红色又深了一些,就在萧时光以为她要哭的时候,小姑娘却沉静下来,“算了。”
  “是不是——醉了?”联系她方才的举动,萧时光不确定地问。
  她摇摇头:“没有,今晚的酒我可以喝一杯半的,但今天我只喝了一杯。”
  还能说自己没醉,那就是醉透了。
  萧时光攥住她的手臂,扶住她微微晃的身子,认栽道:“走吧,打车回去。”
  “不,我要跟你坐公交。”
  “你师兄累了,想打车。”
  “那你走吧,我自己坐。”
  “……行,坐公交。”
  *
  末班车终于来了。
  萧时光却生出些反常的念头,希望它再晚几分钟抵达。
  身前的姑娘已先于他迈上台阶,散在肩侧的头发带着紫莹莹的流光,左右摇晃着,扫过他的脸庞。
  他微愣后,跟上。
  这趟车从九问科技园出来,开往市中心,又是最后一班车,所以人很多,车很挤。
  “陶尔,回来,”萧时光拉住什么也没抓住就往里挤的人儿,看在她醉了的份上,温声说,“面向我,抓住我的衣服。”
  别栽倒了。
  她倒是听话地转过身来了,却压根儿没听清他后面的话,于是踮着脚把耳朵凑近他嘴唇:“嗯?”
  他单手握着车内横杆,捞过她虚握的手掌,把它们放在自己腰侧衬衣上:“抓着。”
  女生眼底闪过几丝迟疑,手指浅浅勾着,根本没用什么力气。
  萧时光以为她害羞,不禁笑出声:“你还惦记着男女有别那套吗?”
  转念一想,她到底才19岁,害羞也正常,于是安慰:“别怕,车上人多,咱俩又近,抓一下也没人看到。”
  话音刚落。
  就见停在腰侧的细白手指挪动几厘米,手指犹疑片刻后,灵巧地解开他衬衣上、离腰带最近的那粒纽扣,然后,整个手掌轻松地探进去。
  圆润的指甲照着他腹/部抓了一把,好像怕他疼,又用温软的指腹,小意地把方才抓过的地方抚平。
  萧时光觉得自己脑壳轰隆一声,炸开一道裂缝。
  身前的人儿抬头,齐刘海蓬乱地散在额头两侧,睫毛缓慢地顿挫翕张,像是还不太会飞的雏鸟扇动翅膀。
  但语气却惊人地镇定,还带着关切和求知:“是这么个抓法吗?”
  “……”
  她又挠了几下:“这个力道还行?”
  “……?”
  “呃,虽然我也很愿意帮你,但是……”她垂下眸子,抽出手来,把纽扣艰难地系回去,绯红色从耳根一路蔓延至后颈,“要是私家车也就算了,这毕竟是在公交车上,你这样要求我,好像不大好吧。”
  “……??”
  她目光继续下降,悠悠抵达他两腿中央:“腰带以上的还好说,要是腰带以下也痒……这怎么给你抓?会吓着无辜群众,还会被举报、说我们影响市容市貌吧?”
  “……????”
  “啊,”她彻底不耐烦了,“萧时光,你不能光顾着自己爽,考虑考虑影响好吗?”
  “……?????”
  *
  晚上十一点半。
  姜岩仍然没有打通电话。
  百无聊赖地打开微信,看到一条本科同学的朋友圈。
  是十点多那会儿,景大女神乔唯一发的:【我可太喜欢小师妹了。】
  没有配图,姜岩也不知道小师妹是谁。
  毕业后她就到了沪上大学硕博连读,景大那边的事她并不怎么了解。
  退出朋友圈,犹豫了会儿。还是拨通了乔唯一的电话。
  半分钟过后,那边接了。
  “唯一,”她克服深夜打扰别人带来的尴尬和歉疚,小意地问,“我联系不上姚星河和刘森雨,萧时光的电话也打不通,能跟你聊聊吗?”
  “今晚我们聚餐,喝酒了,这会儿估计都睡着呢,”乔唯一好像在淋浴,水声有点响,但出于礼貌,还是把淋浴头关了,“你想聊什么?”
  姜岩蜷坐在沙发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闷闷道:“萧时光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吧,”乔唯一语调轻飘而温吞,但却隐着一团乱刺,扎得人心脏疼,“老萧他一直没提到你啊。”
  “……”
  乔唯一:“你俩毕业前不是就断了,怎么现在又联系上了?”
  姜岩实话回:“因为我放不下。我觉得萧时光……很适合我。”
  乔唯一惊讶:“啊?他哪里适合你?”
  “他脾气好,对我很尊重,从来没有说过我,忍受了很多我的小脾气。”
  电话里传出一声笑:“好脾气的人可多得是。但萧时光真不适合你,他没钱,没车,没房子,没事业。爸妈不是人,没管他还给他留了巨额债务,打工打到吐血,不知道现在把钱还上了没。
  “而你,高知家庭独生女,父亲疼你母亲爱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宠着你,不缺吃不缺穿不缺时间,一有空就去全国各地风景区和网红店打卡——可以说是两个星球的人,没那个必要在一起。”
  这一大段话停下来,姜岩终于确认了乔唯一对她的不客气。
  “你也讨厌我是吗?”她费力地牵动唇角,苦笑起来,“好像他身边的人对我都不怎么喜欢。”
  “姜岩。”那边突然沉着嗓子叫了她的名字。
  “嗯?”
  “你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刘森雨、姚星河,都是开心的,当时我和刘森雨在蓝府广场搞的庆祝仪式你应该还有印象。但是现在大家都躲着你,你想想为什么?”
  姜岩黯然:“我烦着你们了。”
  “不。是你太偏执了。”
  偏执?
  好像是有点儿。
  但她觉得乔唯一应该理解,毕竟当年乔唯一追姚星河的时候,比她现在偏执多了。
  于是说:“唯一,你应该明白这种心情啊。你对姚星河也执着过,你当时还……”
  “是啊,”乔唯一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所以你看看执着有什么用?我最后跟姚星河在一起了吗?”
  “我跟你情况不一样,你从来没有追上过姚星河,但我曾跟萧时光在一起过。”
  乔唯一陡然失笑:“我只能劝你从两年前的梦里,醒醒吧。还是刚才说的,贫富差距太大了,不般配。”
  她有点急了:“有差距也不是坏事,我可以劝我爸妈帮他啊,缺钱我们也可以借给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后,乔唯一重新开口:“姜岩,你还记得大四那年冬天,萧时光曾经开口跟你借两万块钱吗?”
  姜岩愣了会儿,隐约想起这件事。
  那时她从教学楼大厅的ATM机里取出钱来了,但是最后萧时光却没要。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姜岩觉得奇怪,“萧时光告诉你的?”
  “老萧他从来不会说这些,当时我就在教学楼,就在大厅挨着的教室上自习。”
  “你看到我们了?”
  “对,我看到你攥着一沓钱,特较真地让老萧保证这钱会还。他保证了还不算完,你还让他去教室写个欠条给你。他答应了,你又问什么时候还。你说两万也不是小钱,是你爸两个月的基本工资。你说你爸妈会看银行卡余额,借太久你可能没法解释。”
  震惊兜头罩过,她惊诧自己曾如乔唯一描述的这般刻薄:“……是这样吗?”
  “萧时光就在大厅里笑。那时候认识快四年,我从没见他笑得那么难看过。风特别大,吹得教学楼的玻璃门哐哐地响,他头发乱糟糟的,大概也没吃晚饭,脸上没什么血色,白得跟死人一样。直到他说出不用了,让你把钱存回自己的卡里。才逐渐恢复平时的精气神。”
  姜岩已经完全忘掉这些细节了。
  她窘迫异常也惶惶难安,有一瞬间甚至想回到过去,把这段场景抹去,剜掉。
  乔唯一的声音越发寂冷,像是没有感情的判官,一五一十地列数她的罪状:“既然把钱看得这么重要,为什么要答应借给他呢?既然两年前就把钱看得这么重要,为什么这会儿又能信誓旦旦地保证,可以让父母帮衬着他呢?”
  随着乔唯一冷静的质问声,难堪的往事来回搓摩她的心脏。
  姜岩终于崩溃:“我对不起萧时光。我没有坏心思,但我当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
  旁观者清,上帝视角能看穿一切弯弯绕绕。
  她听到乔唯一一针见血道:“因为你也觉得萧时光配不上你。甚至觉得,他配不上两万块钱。所以你再三确认他会还你,不让这两万块钱打水漂。”
  “我……”
  “你别费功夫了吧,”乔唯一笑起来,重新打开淋浴头,在淅淅沥沥的水声中把这通电话作了结,“你适合门当户对的有钱人。”
  *
  陶尔有点记不确切,自己是坐了多久的公交才回到景大,又走了多少路才回到宿舍的。
  凌晨五点多渴醒,起来喝了点水。回到床上本想睡个回笼觉,却越躺越清醒。
  索性打开手机,准备刷刷新的游戏关卡,顺便宠幸一下冷落半个多月的李总裁。
  却意外地发现,微信上出现了10条未读提醒。
  有一条是薛望山发的,问她什么时候回裴也。
  另外四条是孟殊的,说7点半左右来景大北门接她,让她不用吃饭,到机场后带她去吃一家好吃的中法融合菜。
  剩下的,则全来自萧时光。
  她错愕地点开。
  【我劝你以后别喝酒了。】
  【你这酒量,低到不见下限。】
  【我一男的,对此感到非常害怕。】
  【197路公交车,我建议你以后都不要再坐了。】
  【尤其不要跟我一起坐。】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望了会儿天花板和羽毛灯。
  在脑海里搜寻了好几遍,却只想起下了公交后的一些事情。
  是在她宿舍楼前。
  萧时光把她喊住,跟她请教怎么把人从微信黑名单里放出来。
  她认真讲了,但萧时光还是听不明白。
  她就骂他蠢。
  萧时光建议她示范一下。
  她超有耐心超好脾气,掏出自己手机,用最近加入黑名单的人做示范,给他现场演示了一遍:“就是这样啊,按住,出现提示,点删除,人就放出来了。懂了吗?”
  萧时光终于明白:“原来这么简单。学到了。”
  但是,197路车上发生的事情,陶尔完全不记得。
  凭着对自己酒品和人品的自信,笃定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这几条微信,是萧时光故意诓她。
  只是越琢磨越不对劲。
  于是皱眉发出三个字:【我咋了?】
  我昨晚,放弃和女神同乘一辆车的机会,自告奋勇地陪你去挤公交。你怎么还跟被轻薄了似的,一副吃了血亏的模样?
  是不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陶尔愈发忿忿,又摸过手机补充了一行字:【你放心吧萧师兄,我马上就回裴也了。你就是求我跟你一起坐197路,都不可能呢。】
  那边好像也清醒着,很快给她回过来:【醒酒了?】
  陶尔:【我没醉。/微笑】
  不知他是忘了自己在微信上发了什么,还是已经把昨夜的事翻篇了,总之转向了新的话题:【什么时候从学校走?】
  【孟殊学长说7:30来接我。】
  【嗯,还有两个小时。不吃点早饭?】
  【学长说请我去机场吃。】
  【行李收拾好了?】
  【昨天去酒吧前就把行李收拾了。】
  【现在还睡得着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陶尔,来工作室。】
  【??我为什么要去工作室,我作业早就提交了。】
  【我一个人在工作室写程序有点不爽,来陪陪我。顺便去零点餐厅给我带瓶热豆浆。】
  她气笑了。
  【是不是有点离谱?同样是师兄长,孟殊说带我去吃饭,你却要让我去给你送饭?】陶尔正想再补一句“你他妈有病吧”,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劲,【你通宵了?】
  【是啊,昨晚被公交车一女流氓给吓到了,脑子现在还有点震荡。后怕,失眠,睡不着,来赶赶项目进度。】
  她难以置信:【现在都有女流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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