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岩第一次跟他表白,是大二开始不久。依稀记得是10月, 校会换届, 姜岩为了竞选副部长, 找他拍一段自我介绍的视频。
知道他穷,所以没白让他忙活,拍完最后一个镜头,从包里掏出800块钱递给他。
他欣然接受了400,揣进裤子口袋,笑道:“谢谢,一半就行。”
金灿灿的夕阳洒进教学楼连廊,女生把长发别在耳后,露出脸上橘粉色的光:“萧同学,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理想型?”他琢磨着,蹲在地上把校宣办的佳能5D2放进相机包里,“之前是校宣办这台,现在出了佳能5D3,理想的型号就是新款。”
姜岩面色尴尬:“……我不是说相机,是说理想中的女朋友。”
他愣了下,抬头微笑:“没想过。”
“你觉得我可以吗?”女生倒背着手弯腰靠近,精致华丽的小裙子在膝盖边摇曳,“我能和你在一起吗?”
他听得懂这句,却还是装了糊涂:“一起拍照啊?”
姜岩也蹲下来,撑着下巴注视他的眼睛,笑得甜甜暖暖,跟刘森雨喜欢的日剧女主差不太多:“谈恋爱啊。我觉得你比我初恋好看多了,他最近谈了新的女朋友,我不能输给他。”
他拎起相机包起身,态度也算客气,拒绝得也算礼貌:“不如换个思路——你学习比他强的话,也算是没输给他。”
姜岩:“……”
这件事他没当回事,更没跟别人讲,因为知道自己的几斤几两,所以更加觉得那天的姜岩是在开玩笑。
只是没想到,她会不遗余力、乐此不疲地跟他开玩笑。
周末下午做完家教回学校,能在校门口“偶遇”练舞回来的她,她穿着束腰的绿裙子,跟他并排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啊,一起吃个饭吧;
晚自习后走出教学楼,能在主楼大厅遇见她,她穿着修身的毛呢风衣,笑得温顺和柔,问他一个人写作业孤单吗,想不想找个一起上自习的女朋友;
到了大三,她成了文艺部部长,请他去给部门新干事拍照,结束后,当着小学弟小学妹的面,放《今天你要嫁给我》,穿着高跟鞋提着百褶裙靠近,邀请他一起跳恰恰舞。
那一刻,他深深明白自己和姜岩不是一类人——他站着都累得慌,跳他娘的跳。
于是随便找了个去打工的理由,离开这文艺得要命、也尴尬得要死的现场。
但大三结束的时候,还是在一起了。
那天是7月18号,姜岩20岁生日。她出了1000块钱,请他生日现场拍照。他没去,因为当晚有家教课,已经跟人家长约好了时间,不能改。
晚上10点半家教回来。凤吾这边刚下完一场雨,从校门走回宿舍的一路,衣服和头发染上暴雨过后留下的潮意。
穿进宿舍楼前的小树林,藏进器械区打算抽根烟,可刚摸出打火机,就看到朝他走来的女生。
她穿着白色的、到脚踝的朴素长裙,完全不是她平时的风格。
但你说,为什么会生出冲击感如此强烈的熟悉?
甚至熟悉到他掏烟的手顿在口袋里,留出全部的脑力和体力,去思考,那小孩儿长大后,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样子。
空气也像六年前那般潮热窒闷,暑假中空寂无声的校园一如四线小城后半夜、不见车影与人流的街景。并不明亮的月光穿越茫茫的雾气降落至此,泥土松软泥泞,木植向上生长,细嗅之下有落叶和根茎腐败的难闻味道,但也有不远处飘来的几丝月季香。
很快,女生就步态轻盈地靠近,随时随地的端庄优雅,把熟悉感尽数冲散——眼前这位既不高冷也不淡定,因为喝过酒,眼睛和鼻头很红,看着柔软又委屈,乖顺又小意。
娇弱感和依赖感都很强,不是莫挨老子的厌世模样。
“萧时光,我觉得你真的可以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啊,”她再次提起这个建议,“就是不用考虑未来,也不用想着长久,在当下,有段朋友之上的关系,当做大学阶段的人生体验也可以吧?”
大学阶段的,人生体验。
不用考虑未来,以及长久。
当下的他听到这两句后,谈不上悸动难安,也不是鬼迷心窍,但确实转变了想法,觉得这个提议,有令他接受的几分道理。
“还有一年,我们的大学就结束了。你真的不想谈个恋爱试试吗?”姜岩问。
“既然你这么说了,”他的目光避开身旁的白裙子,望向宿舍楼前两米高的月季,在湿意弥漫的空气里摸了摸头发上的雾水,商量着回答,“那就试试?”
姜岩木楞楞地抬头:“萧时光,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他垂眸看她:“嗯,真的。”
似是对他的答应毫无准备,姜岩眼眶里掉下圆滚滚的一滴泪。
原来女生掉眼泪是这样子。
他有点无措,不晓得如何安慰,便只能笑笑进入正题:“你那位初恋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安排安排见个面,我好给你撑个腰。”
姜岩自己把眼泪抹掉:“其实不是……”又迅速改口,“等他来景行的时候吧。”
后来在一起一年,毕业分手两年,直到三年后的今天——
萧时光仍然没见到那位初恋,但他却清楚地记着姜岩追他的起因。
他以为他和姜岩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两个人没有特别喜欢对方,只是想体验体验大学爱情,顺便打击打击前任,才聚在一起。
基于这样的共识,两个人谈朋友的一年里,彼此克制,互相尊重,接吻都没有过,更别说上/床那些事。没有亏欠对方,也没有债务联系,开始得清清白白,结束得体体面面。
所以,他想不明白,今日的姜岩,何故执着如此。
“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没有……没有那么喜欢我吗?”时隔三年,女生又如当初那般,掉下一颗硕大的眼泪,这次落在了滚烫的咖啡里。她喃喃着,似是不太愿意相信,“那你当时对我那么体贴,那么忍让……”
他无奈地牵动唇角:“毕竟是男女朋友啊,而且将来分了还可以继续当同学,而且你也很好,我为什么要对你很差,让你记恨我一辈子呢?”
“萧时光,”姜岩僵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掐了掐手指,慢慢恢复了平静,“我到今天才发现,在感情方面,你从头到尾冷静得可怕。恋爱对你可有可无,或者说,你这人根本不需要谈恋爱。”
他坦然应下:“确实是。”
“所以毕业我跟你说分手的时候,你也并没有难过吧?你并没有很在意我,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有这么一天。”
“姜岩,你也早知道,甚至都计划好了在哪一天说分手,”萧时光客气地笑,“当时我猜,优雅体面的姜美女会在毕业答辩结束后跟我分开,为了不影响我答辩,最后果然是。”
姜岩被这句话、这件事击中,再次破防:“对不起。我当时听了爸妈的话,以为……以为我能找到更好的。”
姜岩的优点便在这里。
她会说真话,哪怕这真话说出来会让她显得刻薄或势利、会让人看轻了她甚至对她产生抵触,她仍旧会说出内心所想。
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比起她的模样、身材和特长,更叫人印象深刻。
“叔叔阿姨说得并没有错,你会的。你本身就很好,也值得更好的。”他说。
姜岩惶惶抬眸,抖落眼睫上细碎的水珠:“你……真的这样想吗?你还觉得我很好?”
他想了会儿。
然后直起背来,看着女生的眼睛,发自肺腑地说:“对,你一直很好。你以为的那些让我忍受着的脾气,你觉得伤害到我的那次借钱,根本没有影响我对你的判断,它们是你本来就很美好的人格上闪闪发光的小点缀,因为这些点缀的存在,你才更鲜活,更真实。”
姜岩愣住了,眼睛轻悠地眨了下,恍惚间沁出薄薄的水雾。
没多久,眼里的执着散去,颓败后的无奈漫上来:“不愧是你,总是这么温柔客气地对待身边的同学,即便吃亏挨骂受侮辱也不会发脾气,还能面不改色地夸别人很好。”
“我真心觉得你很好。”
姜岩苦笑:“这说明,我在你心里和其他同学没什么两样。我现在确信你没有喜欢过我了……起码是没有那么喜欢。”
他没说话,又推过去一张纸。
她捏起来把眼泪擦掉,笑的时候嗓子有点哑:“幸好分手了,不然这样过一辈子该多没劲。我现在就很好奇,你最后会和什么样的女生在一起,你会主动去追那个人吗?”
“不会,”他扬起唇角,招来服务员主动结了账,“我这种又懒又穷的人,当然是擎等着富婆来包/养我。”
“那我今天要——”姜岩笑起来,眼里有光在动,“祝萧同学,人生圆满,心想事成。”
*
10月1号,国庆假期开始。
躲薛望山躲了一个月的陶尔,再也找不出拒绝回家的理由。她知道薛望山等了她一个月,已经接近耐心的极限。
既然躲不过去,那不如在假期第一天就把事情解决掉。于是翻出薛望山的微信,告诉他今晚会回家,跟他和易阿姨一起吃饭。
给薛宴打了个电话,让他往她卡里再转10万块钱。
薛宴都气笑了,电话里听着他把打火机甩了出去:“你这是回家吃饭啊,还是回家上贡?”
陶尔躺在一楼沙发上,抬眼可见9米高的天窗和天窗外的游云:“不想跟他生气,所以就随着他去。”
薛宴这人,即便处在暴怒的边缘,也仍然具备骇人的冷静和直觉:“陶尔,我再问你一遍,你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了吗?这几年你任他予取予求,我觉得很不正常。”
“没有的事,”陶尔笑着否认,“我只是觉得,他过得很可怜。堂堂大学教授,花光全部积蓄后又四处借债,就为了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出道,我感觉这种事很有意思。”
“有意思?”
“对啊。”
给薛望山钱的时候,陶尔都会把他想象成狗。是龇牙咧嘴、满脸凶相,但本质上软弱无能,不得不向主人摇尾乞食的狗。
多有意思啊。单是想想,她都觉得心情舒畅。
“陶尔,如果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钱花了就花了我也不在乎,”薛宴还是不放心她,“但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自己吃亏。这是我的底线。”
她喉间微哽:“我知道。”
挂了薛宴的电话,回房间打了几局游戏。
十一点多刚停下歇歇,就发现最近一直挂着的Q.Q号上,又有了新消息。
是摄影群里认识的、拜托她给女儿投过票的[北风]。
最近一个月,他属实闲得不轻,时不时来找她聊两句。要不是陶尔在这号上显示的性别是男的、也一直伪装成男的,她都以为这老哥要抛妻弃女,跟她搞婚外情。
[北风]【兄弟,国庆节了,你们电子厂放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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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更新了4000+,感谢大家的留言,
让我知道这本书还有大家在期待。
下一更是后天晚上10点,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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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在2021-08-01 22:19:14~2021-08-03 20:3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下凡的小神仙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要去
陶尔下拉, 复观了一遍这月余两个人毫无营养、更无意义,还带着点儿不合时宜的关怀的——聊天记录。
问她一个人在长沛工作孤单吗,会想家人和女朋友吗。
她回, 我没女朋友, 也不想家人,在长沛电子厂,准点上班按时下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过得特别爽。
他就问, 真的吗?有多爽。
多爽呢。
她代入了一下8月那段在景大专心写程序、没有薛望山打扰的日子,便回:【一想到没有厌恶的人在身边挑刺、训斥、施压, 整个人都很放松, 像飘在云上。】
[北风]就不说话了。
过去快两个小时, 那头突然来了句:【你说, 你厌恶的人要是知道你离开他后这么爽, 会作何感想?】
她当时正忙着填车辆出入学校的申请表, 看到这破问题瞬间烦了。
于是回:【他怎么想关我屁事?我为什么要花时间想这玩意儿,想他一秒都是对我大好青春的挥霍和浪费。】
薛望山,他不配。
十分钟后。
[北风]比了个大拇指:【我就特别赏识, 兄弟你这冷血又绝情的样子。】
[浪花]【也不用这么夸我。学着点儿就行了。】
此后一整个星期, 这老哥都没再来跟她扯闲淡。
重新给她发消息是前天, 9月29号。
那天也是景大的开学典礼。
晚上10点多,他好像喝了假酒, 脑子犯抽又来问:【真觉得那个人讨厌吗?或许他也没有坏心思,只是为了你好。毕竟, 忠言逆耳利于行, 他可能希望你提高, 进步,变强。】
她回去联系了联系上文,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忍不住皱眉:【我缺心眼儿吗,能看不出谁对我好?】
[北风]【实不相瞒,我觉得,你是有点儿。】
[浪花]【???你又不知道那个人对我做过什么,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腰疼的话?】
过了十分钟。
[北风]【嗯。对不起。】
看到这句对不起,陶尔心下一悸,骤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凶了。
但她不想来回道歉,更不想再考虑关于薛望山的任何事。
看着已经偷偷设置成手机屏保的旗手照片,思及刘森雨通知她的关于那位“情敌”去景大的消息,默了半晌,在电脑上敲下一行字,转向新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