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尔搓了搓耳垂,觉得不够,又用力地掐了掐:是疼的,所以……真的不是在做梦。
孟殊轻拍她的肩,同她温声告别:“既然你师兄来找你了,那我先回了,你们好好聊,不想跟我讲的就跟他说,不要闷在心里自己难过。”
陶尔回过神来,抬头说:“你开我的车回吧?北荇离这儿好远。”
“你可能不知道,北荇那边啊,其实是我奶奶家,”孟殊朗声笑着,指了指身后,“我家就在凤栖路,腿着回去也就二十分钟。”
说完扬起唇角,用眼神鼓励她上前跟萧时光打招呼,自己则没再停留,转身走了。
*
三个人站在小区门口,你望我,我望你,气氛多少有点怪异。
是姚星河先开口打了个招呼,笑容客气:“陶尔师妹晚上好啊,又见面了。”
“对,没想到你们会来裴也,”陶尔略费力地提起腮肉,干笑了两声后,转向垂着眸子、满脸困倦的人,“你们怎么来裴也了?”
男生眼睫动了动,但并没有说话,反而把手抄进裤子口袋,目光幽幽带着郁色,打量她——以及此时此刻,她指尖来回拨棱着的身份证。
姚星河则抽了抽唇角,嚼着口香糖,胳膊肘碰了男生一下:“师妹问你话呢,赶紧回答啊。”
男生这才把视线从她指尖收回来,掀动薄薄的眼皮,直视她的眸子:“你姚师兄呢,今天临时起意来裴也旅行。他一个人开车觉得太累了,就喊上我跟他轮换着开。”
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点沙哑,也没大有精神,不知道是困得,还是生病了不舒服。
完全不像旁边精神抖擞、瞪大眼睛看人、声音还很清朗的姚星河。
陶尔看向姚星河,想知道他国庆为什么不陪自己女朋友,反而跟萧时光来这一到国庆就人挤人的旅游城市。
“噢——明白了,原来是我想来裴也旅行,”姚星河先顺着萧时光的话点了一波头,然后看着寂静的街道兀自发笑,“裴也真是个美丽的城市,我非常喜欢裴也,一直就很想来这里——见见我曾经的情敌。”
陶尔从姚星河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些阴阳怪气,但没放在心上,继续问萧时光:“萧师兄,能不能解释下,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门口?”
男生再次沉默,只是静而丧地望着她。
姚星河附和:“对啊老条,你怎么知道人小师妹的地址,还开车把我带过来?”
萧时光慢吞吞地呵出一声笑,反问姚星河说:“不带你来这里,今晚咱俩在车上过吗?国庆小长假,方圆十五里的酒店都被人订完了。你是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倒是提前订个酒店啊。”
姚星河表情卡了一下后,当场笑出白牙:“噢——行,原来是我说走就走,没提前订房间啊。真是对不住你了,回景行后我准备当牛做马,报答你今天迁就我的恩情。”
陶尔听不下这插科打诨了,皱眉提醒:“萧时光,你还没回答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男生好像一下子提起了精神,粲然一笑后,收起所有表情盯住她:“不是,这个问题你怎么还问我?”
陶尔懵了半秒后,直接气笑了:“???不然呢?难道是我给你地址、邀请你来我家的?”
他舌尖戳了下后槽牙,嗓音里充斥着理直气壮和隐隐的怒气:“你不会真忘了吧?”
陶尔:“……”
他转了转脑袋,在咔咔声响中哂笑起来:“8月29号,你在青萧大雪九问校区SCI酒吧喝醉了,我带你回学校。在公交车上,你想到未来整整一年不能跟你亲爱的萧师兄同窗学习,于是难过上头,用力握住我的手——”
姚星河瞥眼看他,陶尔则惊怔抬头。
男生缓缓笑起来,眼神有点压迫:“然后,你把你的家庭住址跟我重复了不下十遍,还一个劲儿强调你家住着高档小区里的大别墅,让我以后到裴也,千万别住酒店,说你家比酒店豪华多了。”
陶尔:“……”
我……我真的这么炫过富吗?
夜风拂过,两三片梧桐叶打着转从他们眼前飘落。
见她没有回应,男生皱起眉头,细长的眼尾浸上些许嫣红色,像是着急,又像在委屈:“这些——你竟然一点儿都记不得吗?”
陶尔被这受伤的神情刺激了一下,心虚道:“那天确实喝多了……忘了自己说了什么,”说着讪笑两声,望了小区一眼,“不过确实是没错,我自己住着挺大一个房子,豪华谈不上,但确实有好几间干净的客房,阿姨定期来打扫,你们确实不用去住酒店。”
萧时光这才舒展眉目,但还是幽怨地叹息一声,腔调里裹满了伤感:“对不起。也怨你师兄我,把你酒后的话当了真。但我俩就住一晚,明天就出去找酒店住。”
方才还觉得他有点可怜,听到这几句再看着他的表情,陶尔就莫名其妙觉得他有点儿……
做作。
但她还是敛起复杂的心情,抽了抽唇角,笑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和姚师兄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住一个国庆节,算作我赔不是。”
然后,三人开车进小区,在地库停完车,乘电梯回家。
身后的姚星河突然笑着开口:“我今天觉得,你萧师兄即便不搞学术,也能在其他行业干成一番大事业。”
她回头:“什么行业?”
姚星河挑起眉梢:“比如说进演艺圈。”
她看了看萧时光即便在暗黄的电梯灯光中也绝美的脸,按捺住心里的小雀跃,轻笑点头:“可能吧。萧师兄他长得还可以。”
他曾经可是,被富婆拿着一沓现金、追着撵着想包养的人啊。
*
陶尔把两个人安排在一楼客房,知道他们自驾来裴也很累,简单交代了浴室和洗漱用具在哪里、厨房储物柜和冰箱里都有什么,就回到三楼。
洗漱过后,想到还没跟[北风]反馈一下今天的结果,于是坐到电脑前。
正准备打字呢,对话框里,他的消息却先一步冒出来。
[北风]【今晚还好吗?】
今晚实在是不能说好。见了最讨厌的人,听了无比恶心的话,第一次用阴招录下那人的言行,难受到胃绞痛卧在车后缓了好久。
但却又觉得今晚还不错。先是从孟殊学长的角度,有点理解了自己对那个人的态度,然后又在最想见到那个人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从车里走出来,平平无奇的街景,在那一瞬间,变得梦幻而绮丽。
[浪花]【还可以。我顺利拿到了录音。】
[北风]【嗯,好孩子。】
若是搁在以前,她看到存在于古早言情小说里的——“好孩子”这个词,会瘆得起鸡皮疙瘩,甚至脾气上来,会骂对方“神经病,老子快20了,夸你妈的好孩子”。
但现在,她看到这个词,没有生出任何不适,反而有点想哭。
如果陶迆知道她今天生出了多大的勇气,独自完成了多么危险的事,一定也会用这个词夸她吧。
她就这样看着这句简短的表扬的话,把这个夸赞收藏进心底。揉了揉微烫的眼睛,跟这位陌生的却一直牵挂着她、鼓舞着她的网友,分享今夜的离奇与欢喜。
[浪花]【北风,我今天见到了一个,很想见到的人。】
作者有话说:
——
后天晚上10:00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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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送糖
出乎意料的是, 北风对这件事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他敷衍地回了句:【哦,那真是恭喜你。我老婆催我睡觉了, 不聊了。】
陶尔看着聊天框, 出神几秒后,回道:【嗯,晚安。】
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这句“不聊了”的落脚,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失落。
但很快反应过来这种情绪是不对、甚至可耻的:人北风本来就有老婆孩子, 国庆节抽出时间陪你聊一天已经算是礼貌耐心、仁至义尽,凭什么要听你再来讲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
她躺到床上, 临睡前想到楼下两个人。
时隔一个月, 头回给萧时光发微信:【你和姚师兄可以商量一下明天玩什么, 吃什么, 我请客。】
萧时光:【哦, 你真有钱。】
陶尔:【……】
不是……这男的怎么回事?大晚上的吞子/弹了, 这几个字怎么这么气人?
第二天,三个人不约而同地睡到十一点。
姚星河会做饭,煮了三份海鲜面, 简单吃过后, 陶尔提议带他们去附近的景点转转。
姚星河刚要开口, 瘫在餐椅上消食的萧时光就先于他拒绝了:“不用,你姚师兄实验室来了急活, 他得回去做实验。”
姚星河看了他一眼后,扯着嘴唇, 缓缓笑道:“明白了, 吴院士给安排了个特别紧急的测试, 我现在就得走。多一分钟都不行。”
“那萧师兄呢,”尽管很希望他留下来,但陶尔面上还是装出了极其淡定的、不甚在意这个人去留的模样,只是友好客气地建议,“你要不要多住几天呢?”
隔着宽大的餐桌,萧时光半阖着眸子、摇着长腿打量她,依旧是在103时那副熟悉的大爷姿态:“看你这房子也没别人住,我要是留在这里,孤男寡女的——”
陶尔知道他要开始说骚话,当着姚星河地面,微微一笑打断他:“我不介意,并且相信萧师兄的为人。”
萧时光眉梢轻挑,细长的眼睛里流露些许痞气:“但我介意。毕竟我这长相,向来是富婆喜欢的那一款。”
陶尔:“……”
萧时光:“而且我又穷,没见过世面,也很难经得住考验。要是半夜三更,你甩出一摞钱想买我,我很难不心动。你说那时候,我从还是不从?”
陶尔:“……”
萧时光:“所以我还是跟你姚师兄一块走吧,毕竟国庆期间,我也买不起单独回去的机票。”
“那就回去吧,”陶尔望着对面的大爷,从齿缝里挤出一声笑,“为了你的贞操着想。”
那男的眯着眼,沉着嗓子,欲气满满地说:“作为你的同门师兄,并且一名结构齐全、功能正常的男性,我有件事想提醒提醒你。”
这几个措辞惹得陶尔轻哂:“你说。”
他默了几秒后,嗤笑:“大半夜的就不要拿着身份证跟男的往外跑了吧?即便那人是你再喜欢的、再想见的,也要提防着点儿。毕竟不是谁都跟你师兄我一个样儿,愿意把这遭烂的一面展示给你看,好让你知道,男人不都是好东西。”
陶尔微怔后,掀起眼睑。
转眼间,男生已卸下所有嘲弄,敛起所有情绪,面无表情地起身,拍了拍姚星河的肩:“走了。陪你回实验室加班。”
是一场猝不及防的见面,也是一场迅速作结的想念。
陶尔说不清楚是哪句话、哪个眼神、哪个举动令她清醒的,但那天注视着男生,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她的家,没有生出六年前那样剧烈的委屈和难受不说,反而感觉到了直接了当的痛快——
好像对方提剑刺过来,又稳又准,穿破那个装着她多年美梦的气球。
不大不小的破裂声于脑海炸开,气球残片与里面的闪光碎屑一齐掉落,栽进木植腐烂的泥泞之地,这时,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醒醒吧,陶尔。”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所以根本不会,收下你给的糖。
还会告诉你,送糖是不对的,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
重新回到上课、下课、做作业的日子,头发长长后又剪掉一截,断层的发色很难看,她让发型师给她染回了黑发。
手机屏保和电脑屏幕也都换了新的。有次上课,舍友不小心看到,问,你手机这男的好帅啊,该不会又是你景大的什么师兄吧?
她大大方方地递给舍友,安利道,这是最近红得发紫的耽改剧男主SSS啊。
顿了两秒后,又夹带私货地补充道,这部剧里演他小师妹的女生你知道吗,叫薛速速,很可爱很漂亮,你可以关注一下,或许不多久……她就能火到演主角。
11月底,薛望山又跟她要钱。
她再次带着录音笔去北荇,纵然还是不适,还是难受,但已经比上次好了很多——起码,她能走走停停,自己把车开回梧桐里。
那一晚也想过要不要跟北风说,自己又给这位恶心人的亲爸录了音。但最后还是算了。
这两个月,北风好像忙起来,几乎没有主动找过她。两个人又慢慢归于原状,变成了天南海北、素未谋面的陌生网友,两个人最近也都没有出去拍照,调色的预设也没做新的,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联系的必要了。
而那个男的,自打国庆回去后再没有给她发哪怕一条微信。列表安安静静,朋友圈也空空荡荡,只有在课题组大群里,严教授艾特他的时候,他的名字才会在公共的聊天界面出现。
陶尔总会在这时候,条件反射一般,立刻关掉微信,专心写课程作业。
12月下旬,裴也下了三天雨,气温骤降,空气被白雾浸得冷清,梧桐叶也落了满城。
薛宴从沪上出差回来,到裴也呆了两天。
那天夜晚带她去吃延边烤肉,吃到一半,突然擦了擦手,慢条斯理地跟她说:“你那位萧师兄,约我元旦期间见见,说想请我吃个饭。你说我见还是不见?”
这话惹得她手一顿,生菜叶和刚包好的肉都掉到桌上,服务生立刻过来帮忙清理掉。
她沉默半晌后,重新包了个肉更多的:“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