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句提醒,陶尔又想起前天她气得撂挑子不干的事。随之想起的,便是她撂挑子后,三人小组里变得更加忙碌的两个人。
尽管不情愿,但她还是说了句:“萧师兄辛苦了。”
“既然你也知道辛苦,不如请我吃个饭,”他脑袋担在椅背上方,侧目看向她,勾唇微笑,“反正你也要请你周师姐,不如顺便带上你萧师兄。我饭量大,这样你们还能多点个菜,多感受厨子的水平。”
陶尔被这明目张胆的不要脸震惊到了。
还不知作何反应的时候,就听他又说:“北门新开了一家羊肉店,我前天去吃过,烤羊肉和手抓羊肉都不错,羊汤也挺鲜的。”
“……”
“不过发烧的人不太能吃羊肉,喝羊汤。”
“那正好……”
“正好这家店里还有鸡毛菜豆腐汤,清清淡淡,适合你这种发烧患者。”
“……”
他娘的。
*
下午六点,三个人相聚“马家手抓羊肉”店。
周师姐先到的,她找到一个四人餐桌,同陶尔招手让她坐自己身旁。陶尔却摇了摇头,坐到周师姐对面的沙发上。
因为她和萧时光刚才从店外玻璃窗看到周师姐的时候,萧时光扯了扯走在前面、跟他刻意保持着距离的她的衣袖,说:“我和你周师姐坐一块儿,讨论点儿问题,建议你坐对面。”
所以这会儿入座,陶尔跟对面的周雪萌解释了一下:“师姐,萧师兄建议我……”
“对,我建议师妹再点一把烤羊尾油,这个店的羊尾油一点儿都不腻,”他抢过话去,然后紧挨着陶尔坐下,还面不改色地补了句,“师妹,你靠里点儿。”
今天这男的接二连三的不要脸把陶尔气懵了。
她瞪着萧时光,怀疑了几秒人生后,目光恳切地望住周师姐:“师姐,刚才在外面,萧师兄说要跟你坐一边。但他现在出尔反尔了,还把锅甩我头上。”
萧时光浅挑着眼尾,不动声色地看她。
周师姐好像不太在乎这个,甚至有些茫然:“……啊?”
两人面部表情的刺激,让陶尔更激动了:“师姐,你不明白吗?萧时光他诓我!他说要跟你坐一边,所以支开我!但实际上,他摆了我一道,让你一个人坐在那边,然后你就落了单,还会误以为是我故意的。”
周师姐赶紧拍拍她的小手:“别激动,别激动,座位而已,你们坐哪边都可以啊。”
“我们?”陶尔反握住师姐的手,言辞凿凿,目光火热,“是他,不是我。”
周师姐略慌张地看向萧时光。
这男的却什么话也不说,靠在沙发上,随意翻着菜单,闲散得像靠在村头树下翻着蒲扇的老大爷。这一对比,就显得陶尔愈发不正常。
周师姐和这男的商量:“我觉得师妹烧得有点厉害,要不饭改天吃,咱们先送她去医院?”
陶尔:“……??”
“不用,师妹这不是生龙活虎吗,”他冲附近的服务员招了招手,随后开始点菜,“一斤半手抓肉,两根烤羊腿,两根烤肋排,一盆羊肚汤,十串羊尾油。”
服务员不懂:“我看您这边有三位,怎么就点两根羊腿、两根肋排?”
“哦对,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他笑着指了指陶尔,“给这位女生来一份鸡毛菜豆腐汤,少放油和盐,她口味很淡,爱吃青菜。”
陶尔:“……”
周师姐:“光喝豆腐汤会不会不顶饱?”
陶尔看恩人一般看向周师姐,就听师姐又说:“这儿有素面吗?给这位小姑娘煮一碗吧,再卧个蛋。她生病呢,不能吃太重口的,麻烦少放盐。”
陶尔觉得自己输了。
输得非常惨。
这顿饭吃得哪哪儿都不舒服,唯一的收获是,周师姐和这男的聊闲天的时候,让她一个不太清楚详情的局外人,听到了他大学四年里某些片段。
他极其喜欢摄影。
大一就进了校学生会的新闻中心,为学校大大小小的活动拍了好多组照片,大二下校会换届,他顺理成章当选了新闻中心的部长。
那时候周师姐也是新闻中心的一员,负责维护景大的表白墙,说从大一到大二,几乎每个周都有人在后台问,学校里经常挂着单反到处拍照的男生叫什么名字,有时候还附着偷拍到的照片。
每次这种表白刊登出来,下面都有一群人来回答,到后来都发展成了一个梗:
【机械学院萧时光(必考题,建议抄写20遍)】
【机械学院萧时光(第72次回答)】
【机械学院萧时光(再问自杀)】
听到这里,陶尔就忍不住想膈应这男的两句:“大三大四呢?他天天和森雨师兄、星河师兄混在一起,导致大家以为他弯了,所以没人表白了?”
萧时光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
周师姐笑回:“大三我就退了校会,表白墙后来不知道谁在维护,但没多久就关了。不过新闻中心其他的业务还在,尤其是摄影。”
说到这里周师姐想到什么,语气变得不可思议:“对了萧时光,你是怎么坚持住从大一拍到大四的?也太为学校鞠躬尽瘁了吧,我听说录用一张照片学校才给1块钱啊。”
陶尔正在舀辣椒油,听到这话,勺子微微一顿的空档,辣椒碗就被身旁的人端走。
下一秒,手中的勺子也被他抽去。
那人故意把辣椒碗放在他腿外侧的矮桌上,轻笑了两声开始回答周师姐的问题:“怎么大家都把我想得这么高尚?我在新闻中心工作,是为了免费使用校宣办的单反啊,毕竟我自己买不起。校宣办很多高端机都放那儿闲着,真是不用白不用。”
时隔多年,周师姐恍然大悟:“我去!原来是这样。”
陶尔看看身旁的男生,看看够不到的辣椒碗,又看看面前这碗寡淡的蔬菜豆腐汤。
彻底没了胃口。
*
“师姐,你先回宿舍吧,我回工作室取笔记本。”
“好哦。记得把药带回来,临睡觉再吃一片。”
“嗯。”
目送周师姐回到宿舍,往9号楼走的时候,陶尔终于有机会和这男的聊一聊。
她还是很介意座位那件事:“你为什么要诓我?”
男生好像心不在焉,直到她又问了一遍,才淡淡开口:“挨着我坐让你这么难受?”
陶尔直截了当:“对。”
“那你克服一下吧,”他在初春的冷风中微笑,“咱俩在工作室的位子也是挨着的,还得挨两年。”
她停住脚步,抬头望向他的侧脸,语气变得凛冽:“萧时光,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你是不是在报复我?”
他也停下来,垂眸看她的时候,眼里露出看戏一般的笑:“报复你?”
陶尔仰起头,确定无疑道:“对,你就是在报复我,看到我生气你就很开心,知道我现在排斥你,你还非要跟我坐一起。”
“那你就当是在报复吧,”他好像没什么所谓,双手抄进裤子口袋里,但眼中的笑却慢慢消失,“我就是比较好奇,六年前和我这种陌生男人睡一张床都不介意的小姑娘,现在为什么跟我坐一张沙发,都觉得难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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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把41-44章修改了一边,补充了点细节,虽然变化不是很大,但是大家想看的可以清楚缓存再回头看看~
后天晚上10:30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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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小痣
陶尔听到他问:六年前和我这种陌生男人睡一张床都不介意, 现在为什么坐一张沙发,都觉得难受了。
该怎么去形容,这句话落入耳中的感觉。
像原本稳定的固态盐落入盛了水的烧杯, 分解出颜色各异的离子, 无序又迅速地扩充至整个容器。
四周布满了紊乱和杂芜,好像能听到离子之间嘶嘶啦啦的反应声,但它们又都被烧杯壁束缚着、无法逃逸。
从去年盛夏到今时今日的伪装俨然变成了幻影,偏执与克制也成了笑话,惊异和震撼一齐袭来, 让陶尔僵在原地,内心翻江倒海不断思索到底是哪个环节露馅了, 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回应他的问题。
心被堵着, 复杂又酸涩, 情绪也被拢聚一处, 不知道做些什么表情才合适。
原来久别相认会叫人这样地, 难为情。
她艰难抬头看向萧时光, 希望萧时光能主动告诉她,到底凭借什么把她认出来了。
他大抵看懂了她的眼神,所以抬起手。
手指拨开她的耳边头发, 轻车熟路地捏上她的右耳耳垂。
微凉的指腹轻柔地摩挲着上面凸起的小痣, 耳畔好像传来他呵出的笑声, 声音淡而苍白,叫她听不出是埋怨还是嘲弄:
“改名的时候, 怎么不把耳朵上的痣也点掉?”
微愣后,陶尔就感到了鲜明的失落。
原来是这颗痣……
原来不是她以为的外貌或者性格特质。
“你怎么不说话?”他却还能笑得自如, 仰着下巴颏, 跟街边小流氓一样眼波荡漾地望着她, “总不能是把我忘了吧?”
陶尔不明白,萧时光为什么可以毫无顾忌地回忆起当初的交集、可以理直气壮地问出这个问题,当初赶她离开的时候,他明明坚决得像是希望她从这个世界蒸发、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她大抵抽了抽唇角,躲开耳侧的手指,提起一口气,直视他的眼睛:“对,忘了。”
耳侧的手指清晰一顿,随后被他慢吞吞地收回口袋里。
他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失望,甚至笑得更深了些,弯腰凑近她的脸:“那是要我提醒提醒你,你当初为了赖在我身边、都做过哪些匪夷所思的事儿,我一高中毕业生为了摆平你惹下的麻烦、费了多大力气——你才能想起来长沛那个从没改过名、以前就叫‘萧时光’、现在依然叫‘萧时光’的男的吗?”
陶尔整个僵住。
萧时光没有夸大其词,当初为了赖在他租的房子不走,她确实下了很大功夫,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还是为了让自己爽的。
比如,给闷热促狭的小房间,装了壁挂空调,又添了小冰箱;
比如,给公共浴室换了更舒服的增压式淋浴头,觉得还缺点儿什么又在公共洗手间装了洗烘一体机;
比如,给他买了轻盈柔滑的天丝凉被,觉得还差点儿意思,又给床上换了真丝的床笠和枕套;
……
但是,这些添置,无一例外,都被萧时光疯狂批评、猛烈抨击。
“这什么东西?你是被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蛀蚀空了,还是被圣母附体了?”他把她拽到外面的家电跟前,“公共洗手间,你安个这种大家电,你是有钱没处烧?”
那时候的她,极端地叛逆又极致地冷静,挣开他的钳制,靠在一米二高的家电上,小嘴叭叭的:“洗烘一体机啊,洗完衣服后还能烘干,多方便。我又不太会洗衣服,总不能一直让你洗,你一天干两份工作这么辛苦,下班还要给我洗裙子,多累啊。而且我也想只装在你的房间,但得重新走自来水管道,有点麻烦。”
“你他娘……”萧时光磕巴了下,硬生生抠去到嘴边的脏话,像地理老师一样给油盐不进的差生讲题,“你现在在哪儿?北方、长沛,气候干燥,晴多雨少。现在是什么季节?夏季8月,昼长夜短,日晒充足,而衣服呢,又轻又薄,在外面两小时就干透了,你买这个玩意儿多余且鸡肋,明白吗?”
她指向洗手间外围观过来的群租房的年轻人:“这里的哥哥姐姐们都很感谢我,只有你在骂我,说明这是你的问题,明白吗?”
萧时光:“沃日……”
哥哥姐姐们受她贿赂、听她指挥,呼呼啦啦地围上来支援她,把她从萧时光的责备中成功解救出来。
夜晚,她坐在窗边,垂着眼睛看萧时光靠在楼下收废品的大爷的三轮车上,皱着眉头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不过万幸的是,最后好像没谈拢,他把烟头甩在地上,还当着大爷的面狠狠碾了两脚。
她恶虎归山般,带着觅食过后的餍足卧回床上,翘起二郎腿勾起唇角: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至于惹的麻烦。
确实也想起来那么几件。
比如,主动把他的裤子丢洗衣机里,结果忘了掏口袋,把他辅导班发的还没舍得花的福利——200超市购物券给洗得稀碎;
比如,电子厂隔壁楼上有个陌生姑娘喜欢萧时光,她觉得姑娘流露出来的浓烈的太妹气质和萧时光搭不上,于是自作主张又有点生硬地替萧时光拒绝了;第二天他俩刚走下楼,就见一群花臂大哥围上来,骂骂咧咧推推搡搡,把蒙圈的萧时光“敲打”了一顿;
比如,跟他去上辅导班,她和班上一个老招惹她的初二男生起了冲突,男生暴脾气上来,捞起水杯砸她,她侥幸躲过,反手抄起书来砸了男生——男生长得又高又壮,但却不如她身形灵敏,没躲过去、被书脊砸得鼻血哗哗地淌。
男生他妈找过来,扬言要抓着凶手去派出所。辅导班的老板让她道歉她坚决不道,最后是萧时光掏出刚发的1600块工资赔给男生他妈,让她带孩子去诊所看看。
“确实得赶紧去诊所,”她看着那位满脸横肉、得理不饶人的母亲,笑出声来,“再晚了,鼻孔里的血痂就在里面干透了,抠都抠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