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舟摇摇头。
毕竟还有实习工作,还有和林江屿去雪乡的计划,她分不出太多精力再去排练舞蹈。
而且, 做主持人已经很出风头,如果不是江小园的拜托,她不会答应,再跳舞的话……她不想校园论坛上再一连几页出现她的名字了。
“好吧, ”江小园思索片刻,“那你帮我想想, 白天的活动, 还有什么想看的?我额外给你们开发几个,这样大家都不会无聊。”
“好。”
校庆晚会是下午七点开始,白天学校里还会布置很多娱乐活动, 包括往届校友返校、校庆园游会一类。
她跟着江小园的设想,提供了一些建议。
“对了舟舟, 咱们有一些卓越校友, 可能到时候还需要有个环节, 要你帮忙采访,后面作为校报社的素材也挺好。”
沈余舟点点头:“好。”
一般这种采访, 都会在后台进行, 晚会入场时便可以。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也不用让别人围观,这样的活动比较适合她。
又排练了几次,确定站位和串词,到结束时,已经晚上七点多,江小园又拉着沈余舟去跟化妆师改妆。
还是要大气端庄有亲和力更好,妆容要想办法削弱沈余舟脸上的清冷感。昨天那种放大她面部优越性,增强妩媚感的妆容,不太合适这个场合。
确定了最终版,沈余舟送江小园回学校,然后才自己走回杏园路。
她没想过,会在小区门口,碰见沈国勇。
沈国勇看起来很憔悴,但沈余舟还是有种预感,就是他并非是来道歉。
“舟舟,爸能不能,我能不能用最后这一声‘爸’,跟你换一些钱。”
沈余舟:“?”
她没想过沈国勇还会来找她,还是因为要钱。
“顾纯生病了,医生那边的意思是,做手术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沈余舟本来已经要路过,还是没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我知道顾纯对你不好,这些年我也没怎么关爱你,只是,你妈,你顾阿姨她自己也很可怜,小的时候被哥哥骗,年纪轻轻就生了孩子,毁了前程……”
“后来心理出问题,其实也是情有可原,错不完全在她。”沈国勇叹息,“可是你看,现在她几近家破人亡,这么多年一直悉心守护的儿子,也入狱了,这惩罚,是不是也太大了?”
“看在你也吃了不少你顾阿姨做的饭的份儿上,救救她,别让她就这么悲惨地走向生命的终点,好吗?”
说到最后,沈国勇几乎是哀求她了。
“而且,我也知道你和顾尽勤那个事情,当时,要不是顾纯拦着,要是她就放任,你现在的处境,是不是也跟那个被强&奸的女孩差不多?人林江屿,也未必就能接受那样的你,是不是?”
“你能完好无缺的到今天,你顾阿姨也是有贡献的,人要有感恩之心。”
“再说,要不是顾纯,你也没办法认识林江屿,找不到这么好的归宿,是不?”
沈余舟紧紧攥着包带。
她一直以为,沈国勇就是天生薄情寡性,才会无缝衔接。
也以为,顾纯不善良到这个地步,沈国勇会看清看透后,做出一些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行为。
可是事到如今,她真的非常不明白。
“沈国勇,”沈余舟喊他的名字,“明天,你会去墓地陵园么?”
沈国勇以为她在说她外婆的事情,便有些不耐烦地:“我去做什么?你妈妈都走了这么久,你舅舅又是那副不欢迎的嘴脸,我一个外人……”
话说到一半,好像才想起来,明天是她妈妈的忌日,便立刻噤声。
沈余舟看着沈国勇。
她知道,沈国勇一定是忘了,才会选择今天来找她借钱,却只口不提明天去扫墓的事情。
“我妈妈她,她亏待过你么?”
“你总拿我舅舅舅妈对你不善做借口,可是一年到头,和他们才见几面?”
“妈妈知道你见到他们会苦闷,从不勉强你什么,甚至出于歉疚,更包容你的脾气,为什么你对她,却没有像对顾纯这么怜惜?”
“她最后化疗的那段时间,我们不是说好了,每周我陪六天,你陪一天的么?”
“为什么她去世的那个晚上,你不在?”
“你不想去,也可以提前跟我说,我自己会去陪着。”
“可是你偏偏一无是处,又无能,又没有责任感。”
如果不是那天医院的人给她打了电话,她又运气很好可以在晚高峰打到车,她不知道妈妈要被孤独地放在那里多久。
生时无人关爱,死后无人认领。
很多话,她早就想质问沈国勇了。只是今天的一切,更加突破她的认知,她以为无情无义的人,竟然只是对她妈妈无情无义。
他一直都有良心,只是给了其他人。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一直提,也挺烦的。”
沈国勇没有半分内疚,只是很无奈:“你现在跟着林江屿,应该挺有钱的,他给你住这么好的房子,每个月应该也会给你很多零花钱吧?”
沈余舟听出他话里的暧|昧,好像她和林江屿不是正常的恋爱关系,而是有着什么不正经的勾当。
“当时你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我就想过,你是不是找到了什么靠山,不过也挺好,女人嘛,最后都是在找靠山。”
“这样,你先给我一些,后面我按利息还你,也可以跟你签合同,你看行不行?”沈国勇的表情依然无奈。
“你以为,你们那样对我妈妈,又这样对我,我会当你们的吸血包么?”沈余舟掐着手指,“有你这样的父亲,真让我感到恶心。”
“你们死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愿意救顾纯,那你去救就好了,跑来求我,又一通诋毁算什么本事,”沈余舟收敛起表情,“我不会借你一分钱的,沈国勇,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是你得病,都不会。”
她忍了又忍,还是说出了,她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
沈国勇表情并不激动,她也逐渐冷静。
“是谁把你这个孩子,养得这么冷血的?”
“还不是,多亏了你?”沈余舟不再看向他。
沈国勇无奈地耸肩。
“既然已经断绝关系,希望你以后能稍微有些自尊,别再来烦我。”说完,沈余舟提了提书包肩带,就转身走了。
“成。”沈国勇看着沈余舟的背影,“以后,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关上房门,把书包放下,沈余舟坐在沙发上发呆,坐累了,又躺下继续发呆。
她其实已经想不起来什么和父母共同生活的时刻,在她的记忆中,沈国勇一直就很忙。她妈妈在婚前也是有正式工作的,是因为沈国勇的请求,才做了家庭主妇。
在沈国勇忙碌时,照顾孩子和四个老人。
只是,慢慢的,沈国勇就从这个家彻底地缺席,偶尔出差回来,还十分不耐烦,每每吵架,便用“你在家待多了,认知跟不上社会”来堵住她妈妈的嘴。
苦闷长期无法排遣,才会积郁成疾。
不再想任何有关沈国勇的事情,沈余舟去林江屿的书房拿书来看。
林江屿很忙,一天的时间,他们也只发了两三条消息,到了晚上,林江屿没有给她打电话,她发出的几条消息,也没有回应。
这一天很辛苦,情绪波动也很剧烈,沈余舟抱着书,不知道看到哪里时,就在沙发上睡着。
是半夜被雨声惊醒,她才起身关了窗户,回到卧室去睡。
第二天上午的排练没有她的内容,沈余舟便请了假,回了外婆家。
恰好赶上舅妈的母亲过来,原本属于外婆的屋子已经完全放上了别人的东西。沈余舟没有进门,就在门口坐了一会儿。
外婆刚去世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哭,只有她哭不出来。那时候,一切对她来说都很不真实。
直到最近,偶尔看到外婆爱吃的糕点,想到给外婆买一些时,逛街时看到外婆喜欢的衣裳,想带给外婆时,掏出手机,不自觉点开通讯录里,外婆的电话时,那种怅然若失的难过,才一点点从心头蔓延开来。
她终于切实地感受到那种失去。
不知不觉,她在门口坐到日头高悬,坐到余顷下班,回来睡午觉。
余顷看到她,欲言又止,似乎是又想向她传输什么人生大道理,又因为想起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一会儿,要去看姑姑和奶奶么?”
“嗯。”沈余舟点头。
“那你去看吧,”余顷有点躲闪,“其实我觉得,人都没了,看也没什么意义。”
“嗯。”
人还尚在的时候,便没得到多少关爱,离开了,当然也不能指望这些人能幡然醒悟。
“舟舟。”
余顷看着她站起身,要走的样子,叹了口气:“以后好好的。”
没有了姑姑,余顷和沈国勇一家,便没了多亲密的关系。
没有了外婆,沈余舟和舅舅家,便也彻底没了牵扯。
他们心底都明白这件事,谁也不想再强求什么,最后只剩下这句话。
“你也是。”
是初春了,沈余舟离开时,天已经开始下起小雨。
刚才出头的太阳,像只是虚晃一枪,片刻又躲进云彩里。
沈余舟把外套的帽子戴上,又去隔壁镇子买了两束花,往墓地的方向走去。
母亲下葬时,钱是外婆出的,墓地的位置也是她和外婆一起选的。
外婆懂女儿,想到女儿婚姻生活不幸福,总归是想要回到她身边才好,便把墓地选在了离她最近的一处陵园。
有些可笑的是,沈国勇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妈妈埋在了哪里。
沈余舟走进去时,头顶的帽子已经有些湿了,一些雨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往下||流。
尽管知道花朵早晚会被雨淋湿,会枯萎,她还是把花束抱在怀里,一步一步,朝着那两座紧紧挨着的墓碑走去。
陵园里,除了守陵的保安,偶尔也有几个如她一样狼狈的人。
她路过那些人时,他们彼此之间,虽然不认识,但还是会点头致意。
是一种,来自陌生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尽管从前,此后可能都再无交集,但是此时此刻,他们都要在这里,思念故去的人。
沈余舟把花束放下,摸了摸母亲墓碑上的文字。
她有努力地保持活力,没有因为任何挫折放弃生命,放弃生活。
这些年来,她很坚强,如同在化疗时的母亲一样,尽管每日被病痛折磨,也仍坚信一定能战胜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