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防身用的,为什么没有随身携带?你有什么证明这把匕首不在你身上吗?”
“在下无法…证明。我当时想在店外散散步,所以没有携带其他东西。”闻风悦无奈道。
“最关键的证据你都没法证明,空口无凭说自己清白,谁能相信?捕快,你们进房间时,窗户是什么状态?”
“屋内只有一扇窗户,我过去时是紧闭的,小的仔细检查了,没有脚印等痕迹。”捕快答道。
“这还有什么好问的?这人看着文质彬彬,实际上衣冠禽兽,杀害自己堂妹就应该被处死!” 围观的人指责道。
“心狠手辣的家伙必须得到惩罚!”
一个商人面露瞧不起,道:“拿钱去青楼想找什么样的没有,真没出息。”
商人说完受到知县严厉的呵斥,“安静!”
“凶器是你的,也没有其他人来到闻姑娘的房间过,窗户还是关的,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你清白的证据,可以说人赃俱获。杀人偿命,何况情节还这么恶劣,那就——”
一个衙役走到知县耳边,小声道:“老爷,我确认了他确实是闻家的公子,是闻正堂的儿子。”
知县的眼睛稍稍眯了眯,有了判断,说道:“咳…来人呐,将他押入大牢,择日砍头。”
衙役压着闻风悦扔到一间空的小牢房,咔嚓锁上了牢门。
闻风悦躺在牢房里,地面膈应着骨头,环境又湿又热,怎么折腾都不舒服,一直到半夜都没睡着,拿手垫着脑袋,才稍微舒服一点。
他忍不住感慨,离开建康时觉得自己前途光明,终于可以大展手脚,现在却在牢房里为生死担忧,命运爱捉弄人大抵如此。
第二天闻风悦醒来,感觉浑身难受。他坐起来观察暗无天日的地牢,旁边都是被关押的犯人,凡是有力气叫喊“快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我不想待在这里”的都是新犯人。那些坐在角落里,低垂着脸庞的大多是已经被关押许久,没了力气叫喊的老犯人。
到了饭点,衙役打开牢门,往地上丢下一碗饭菜,还撒了一半出来,道:“饭来了。”
闻风悦把碗捡起来,没有青菜颜色的青菜,没有米饭香味的米饭,饭碗捧在手里没有一丝热度。看着手里的饭菜,闻风悦实在没有想吃的欲望,他将饭碗放下。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牢里的生活难以忍受。
两天后,饿得头晕眼花的闻风悦没有犹豫,饭菜来了就吃。牢里什么都没有,他就算想挑剔,也没有可供他挑的。
他突然对吃饭有了深层的理解:人不能填饱肚子时,什么要求都会被抛在脑后,人一旦饿急了眼,什么吃的都能吃下去,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他恨不得抢了衙役的钥匙夺路而逃,但冷静后又出了一身冷汗,一旦这么做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闻风悦吃饭时突然听到一个衙役在门外道:“喂,饭好吃吗?”他挑着眉像是在期待什么。
闻风悦停下筷子,道:“当然不好吃,难道你那有好吃的饭菜吗?”
衙役歪着脑袋笑道:“我这当然有,不过嘛,你得拿钱。一两银子有酒有肉,包你吃好,听说你是公子哥,应该不缺钱吧。”
闻风悦心想:“原来他们故意拿这些难吃的饭菜给牢犯,然后借此从伙食上收取银晌,犯人要是不拿钱就只能吃着碗里与猪食无异的饭菜。”于是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布袋,倒出十两银子,走到牢门处。
衙役道:“还不知道你要在这里待多久呢,才这么点银子啊根本不够,这些钱就够你吃十天好的。你等一下,我这就去给你拿。”然后伸手拿过十两银子,转身就走了。没过一会儿,那衙役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端着一盘饭菜就过来了。
闻风悦待他走过来,一瞧竟然是热腾腾的饭菜,而且还有肉。接过饭菜时,他心念一动,好奇牢狱里还有哪些讹钱的伎俩,道:“我初来这,什么规矩都不懂,还请你多指点指点。”
那衙役靠近牢门,“你挺识趣的,这里有些规矩大家早都心照不宣了,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肯定经不起折磨,所以我才愿意跟你说点实在的,你别舍不得银子,让你掏钱就爽快点拿,没有就让外面的亲朋好友帮你垫付着,不然吃亏的绝对是你自个儿。
吃饭这还是小事,要干活时可得下点血本,不然那些家伙非累死你不可,拿钱出来那些重活就会交给其他人,不然就得一个人全部干完。还有,有个人偷了人家东西,被抓了个现行,送来官府,县老爷判他五十大板,打完放人。打板子这事,你琢磨一下,可以怎么讹钱?”
闻风悦想了下,道:“难道给打板子的衙役们塞些钱,可以打得轻一些?”
衙役咧嘴夸道:“脑子真灵活,不错,只要你拿了钱就能消灾,打板子的人在知县眼皮底下也能做手脚,板子打得声音响,但打下去不痛。
这样打够五十大板,你双腿还能走路。但那人没钱,也不肯借钱,所以五十大板打完了,他的双腿也被打残了,你说这不是得不偿失嘛。”
闻风悦怒从中来,心里骂道:“百姓辛苦纳税,这些家伙享受俸禄,却尽做欺压百姓的事情。”
他道:“是不值得,但这样做太残忍了。”
那衙役眼睛一横:“不做的绝一些,怎么叫其他人乖乖拿钱,不能坏了规矩。我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然而衙役就那么点俸禄,哪里养活得了一大家子,若不额外赚一些钱,早就穷的没裤子穿了。
你们这些公子哥想必读了许多圣贤书,脑袋里装满了仁义道德,什么忠君爱民、体恤百姓,其实就是没懂官场的真面目,哪里懂我们的辛酸。”说完便就走开了。
闻风悦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被蚊子成群结队的骚扰,嗡嗡直叫,吵得他无法入睡。天快亮了,他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又被牢房里的其他将要被拖出去砍头的人们哭喊声惊醒。
一连好些天都是如此,闻风悦逐渐消瘦和变得无精打采。
这日,牢房突然开了,有一没见过衙役道:“有人陪你了,好好珍惜牢友吧,谁知道你们俩哪天就砍头了。” 然后推进来一个体形清瘦的中年男子,他身穿一件宽宽的玄色大袍,披头散发,忽悠悠地飘进了牢房。
“有我父亲的消息吗?他一定知道我是冤枉的,我要见我父亲!”闻风悦终于忍受不了,叫道。可那送饭的衙役只管送饭,一问起这事,他就一问三不知了。
“你就老实待着吧。不要以为你是闻正堂的儿子,就可以逃过杀害自己堂妹的惩罚,自有王法收拾你。”衙役呵斥道。
“我是被冤枉的,为什么你们去察找真正的凶手。堂妹她遭贼人所害,如今尸骨未寒,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迫切的想找到杀了我的堂妹的人。”
衙役像没听到闻风悦的解释似地离开了。那男子看了闻风悦一眼,走到牢房的另一边,躺在杂草上闭目休息。
待男子睡醒,衙役已经送过了晚饭,没有晚饭可以吃,那男子靠墙坐着,眼睛也不睁开。小牢房里传来一阵“咕咕…咕”的饿肚子叫声,闻风悦抬眼看向那男子,他依然面无表情。
过了一会儿,“咕咕”声又响了起来。
“我这里留有一个馒头,你拿去吃吧。”闻风悦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皱巴巴的馒头。
男子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就接过馒头吃了起来。闻风悦发现这人说话吃馒头都很斯文,看气质像是读书人,与其他牢房里满脸横肉,举止粗鄙的人完全不一样,于是产生了好奇:“冒昧的问一下,你是什么原因被了关进来?”
“我前日在街上与人起了口角,结果在争吵时失手杀了对方。”他平淡道,语气仿佛像杀了一只鸡而已。
闻风悦打量了他一眼,平平无奇。
男子吃完了馒头,道:“你说你是被诬陷了?”
闻风悦露出了悲愤的神情,“捅我堂妹的匕首是我的防身匕首,我又被发现在我堂妹房间里的人,我没有证据证明我不是凶手。但天知道,我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杀人。”
他牢友听笑了,“那你可真冤。不过官府眼下找不到凶手,只有拿你作为替罪羊。我以前跟官府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的处理办法,毕竟不能把案子一直悬在那,总要给上头一个交代。”男子嘴角露出一丝嘲笑。
“我没办法,只能找我父亲,现在只有他们相信和能帮助我。”
“令尊名声在外,我也有听闻。等你父亲来,你当面向他解释清楚就好了,相信令尊不会狠心扔你在地牢里,他肯定会将你救出。”
听了男子的话,闻风悦心头稍稍轻松了一点。可能因为一下子经历了堂妹惨遭杀害,自己又被冤枉,受尽了委屈和折磨,他心里苦闷不堪,不由自主地想跟牢友讲讲话。
“我本来是替父亲去会稽郡处理命案,前段日子自己还在为别人的生死奔波,现在不仅亲人被杀,凶手逍遥法外,结果我自己却成为了一起命案的’凶手’,沦落为阶下囚,命运真是刺激。”闻风悦长叹一口气,感慨道。
“会稽郡…难道是去处理那两起乡侯被杀的命案?我前些时日经过那,听说了一些,说两乡侯德高望重,还救助穷人,怎么就被杀了?”
第十九章
闻风悦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他一想到那事情背后肮脏的秘密就觉得难受。
“其实不是那样,尹侯和卫侯打着善事的名头,背地里做畜生不如的事情。”
“此话怎讲?”牢友追问道。
“我探访了被他们救助的两户人家,发现实际上两家人在用小孩和乡候做□□易。我刚知道时愤怒极了,对那两户人家用牺牲孩子换取全家人吃好穿好的做法完全不能理解,觉得他们简直没人性。”闻风悦厌倦地说道。
牢友沉默了一会儿,道:“确实令人愤怒。”
“现在我对人性有了一点深刻的体会,那就是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尤其对于那些被饥饿和病痛折磨的人,我感觉更多的是悲哀。”
牢友漆黑的眼眸亮了下,说道:“因为你经历了磨难,所以没有变成高高在上地审视这些事情。”
闻风悦愣了下,叹气道:“那两户人家的孩子太无辜了,她们要背负着这痛苦活一辈子。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永远为她们父母做的错误受折磨。”
牢友闭上眼睛,又睁开望着黑乎乎的地牢天花板道:“可怜,可叹,可恨啊,若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就会陷入到愤慨之中。”他叹息的语气绵长而深邃。
“不过每个人都背负着不同的命运。”他话音一转,“幸好有你这样的年轻人,揭露了乡侯的真面孔,你抓到凶手了吗?”
“十分惭愧,在下没有抓到凶手,只推断出他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僧人,毫无其他线索,我猜测这个僧人很可能是发现了乡侯们做的事情。”
“看来这个僧人做了为民除害的事。”
闻风悦沉默了一会,摇头道:“但这种’正义’的善良很容易变得扭曲和被滥用,我认为这样做虽然有正义感,但肆意杀人不可取。不然谁都可以用扬善惩恶为借口来杀人。”
“我想,眼下他可能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男子淡淡地说道。
“也许乡侯的罪孽不可饶恕,必须得到惩罚,但不应该用以暴制暴的方法。因为他没有决定别人生死的权利,谁都不能轻易地抹杀别人的生命。”闻风悦的表情变得严肃。
牢友望着他,“没想到你被冤枉,经历了牢狱之灾,依然站在愚蠢的律法这边。南梁的律法不能主持正义,因为它只会维护达官贵族的利益,当达官贵族犯了罪,就很难通过律法解决。”
闻风悦想说点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牢友道:“我认为他做得挺好,这世上有些人根本不值得活下去。有话道,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现实就是这样,如果没有人替天行道,惩治这些恶人,他们就是会舒舒服服地活得又久又快活。”
闻风悦感到灰心丧气,“难道恶人一点也得不到惩治吗?”他颓废地靠在牢房墙边。
“恶人会有惩罚的时候,只是有些人犯了错,还没等到该有的惩罚到来,就舒服的过完了一辈子。正义来得太晚了。”牢友语气有些激动。
闻风悦看着他,发现他无论说什么,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从他语气或者从眼神里才能感受到一些情感变化。
闻风悦沉思了一会儿,道:“敢问阁下大名?”
牢友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没有回答他。
闻风悦恍然大悟,作为一个可能将死的人,问另一个可能将死之人的名姓,这毫无意义,他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两人各有心事,就没再继续说话,牢房里变得安静了下来。
建康城内闻家,闻正堂这一连两天都心绪不宁,不知道儿子是不是发生了事,他越想越担忧,导致吃睡都不好。
妻子看到闻正堂这副样子,说他这是不放心儿子第一次离家远行,劝他别想多了。闻正堂只好泡在书房里看书练字,以镇定内心,可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了闻风悦侍卫带来的消息。
闻正堂差点昏过去,喃喃道:“这不可能,悦儿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拉着侍卫一连问了几遍细节。
一定是搞错了,闻正堂心想,他一定要亲自赶过去问个清楚。
当天他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一路上心如芒刺,怎么也不肯相信。路上经过了什么,他都没记得,心底时而惴惴不安,时而强行镇定,时而如死寂一般。
过了几天,闻风悦正打着哈欠,看守的衙役突然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姿态跟之前迥然不同,他恭敬地开了闻风悦的牢门:“你出来吧,闻大人过来了,知县让我带你去见他。”
闻风悦激动得立马从地上蹦起,父亲来了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再待下去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多多保重。”牢友淡淡道。
闻风悦心想那人也是有案在身,既不慌张,也不难过,看到他要走也毫无羡慕,真是奇怪,“多多保重。”
他大步走出牢房,恨不能两步并作一步走,赶快见到父亲。来到大堂后,闻风悦见到了父亲,还有叔叔闻博简。
闻正堂一脸憔悴,衰老了许多,完全没有平日里意气风发的样子。闻博简则像失了魂,颤颤巍巍地站在桌子旁。
“你…你来了。”闻正堂声音沙哑。
闻风悦心里知道自己对不住叔叔的要照看好堂妹的交代,也让父亲担忧了,他含着眼泪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