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晖举着尖刀,划破迎面扑来的狼的肚子。另外一头狼一口咬中他的右臂,撕拽下一大块肉,落晖眉头都不皱一下,反手刺穿这头狼的身体,他的两条手臂变得血淋淋,但这些没有阻挠他的步伐,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保护好大黄。
他终于来到大黄的身边,大黄因为流了一地的血,已经变得有些虚弱,它将身子杵在那,强行支撑着,没有发出任何哀嚎。落晖轻轻摸了摸大黄的脑袋,道:“别怕,有我在。”
他之前本可以救下那个人,因为没有做到导致他后悔莫及。现在大黄受伤多是因为他忘了关山门,所以他一定要救下大黄,不能再懊悔终生。
大黑之前被狼咬伤过,留下了心里阴影,所以当它的右腿差点被一头狼咬到时,它立即被吓到了,单独远远地跑开了,留下落晖和大黄两个在狼群中。
狼群突然被激怒了,蜂涌而上,落晖为了保护大黄,拼了命地跟狼群搏斗。狼群死了一半,他也受了伤,后背和大腿被狼咬伤,血流不止。
就在落晖绝望时,宋驰和阿阮突然出现了。宋驰阿阮拼着命把落晖和大黄救出,只是落晖已经受了重伤,而且还不断地流血。这里没有大夫,阿阮和宋驰手忙脚乱地把落晖包扎好,落晖的血才止住。
宋驰想要把落晖带出去找大夫疗伤,落晖摇头拒绝了,他表示自己伤势太重,受不了颠簸,他只想待在这,即使死了也无所谓。
落晖坚定道:“我绝不离开这里,这里就是我最后的归宿,如果要死在这,我也心甘情愿。”月光洒落下来,把落晖的脸照得越发惨白。但他脸上没有任何难过的神情,坦然自在地不像将死之人。
“你这是何苦呢?人就一条命,死了就不能复生了。唉!让我们待在这看着你死去,我…真难受。”宋驰大声道,他觉得落晖这时候顽固得不可理喻。
落晖道:“我现在缺胳膊断腿,就算强行救回来一条命,也很难再在这独自生活了。最重要的是我一想到出去又要面对俗世里的种种恶心,我就绝对不愿意出去。”
阿阮着急地问道:“既然你不愿出去,我们现在就出山谷找大夫过来,你的伤势太重了,我们没法医救你。”
“从这里出山谷要走两三天,等你们找大夫过来,我早已经没气了,所以你们不用白费功夫。” 落晖可怜巴巴地乞求道,“大黄比我伤势轻得多,求你们照看好大黄,大黄的生存能力和意志力都很强,我只要看到它熬过今晚就放心了。
我知道要你们留在这很为难,希望看在我给你们做了这么多天饭的面子上,答应我这个请求。大黄因为我的失误跑了出去,都是我导致现在它伤势惨重。如果你们真的想帮我,求你们给它包扎,千万不要让它死掉。”
宋驰阿阮只好转头去照顾大黄,一开始大黄挣扎着不让他们碰,他们费了很大功夫和精力才把大黄的伤口包扎好。
大黄的血止住后,伤势渐渐稳住,它沉沉地睡去。落晖长舒了一口气,面含笑意地躺在长椅上,他仿佛忘了自己伤势比大黄还重。
又过了一阵,宋驰和阿阮见他状态越发虚弱,都心急如焚,坐立难安,恨不能自己变成神医。甩手走也不是,可留下来看着落晖死掉更痛苦,宋驰和阿阮内心饱受折磨。
落晖开玩笑道:“生死有命,两位少侠看开些啦。你们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记挂的人和事,反正我也活不长久了,就跟你们唠一唠吧。来,你们坐下,不要嫌我啰嗦。”
宋驰阿阮乖乖坐下后,落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讲道:“你们可能不知道,武帝有一个不为大众所知的弟弟,名叫萧惜武。两人关系亲近,他们俩小时候甚至穿同一条裤子。
萧惜武很小的时候就对功夫有强烈的兴趣,并且他很有天赋。学习功夫非常快,基本上老师一教就会。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把江湖上武艺高强的老师都找遍了,他们都把看家本领教给了他,他是我见过的功夫身手最好的人。
在成长过程中除了习武,他还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可以说是文武双全。他性格耿直,是个爱恨分明的人,说话直接,很少话里藏话。他嫉恶如仇,比如他看不惯那些尸位素餐的朝廷官员,从不与他们有任何来往。
他胸怀救济苍生的抱负。他说他勤学苦练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而是为了惩恶扬善,伸张正义。他说到做到,他平时看到弱小的人被欺负就会上前去帮助他们,并惩罚作恶多端的人。
他对朝政一点兴趣都没有,全部心思都放在武学功夫上,所以虽然他能文能武,但武帝在所有亲戚中对他的顾忌和猜疑最少,武帝很赏识这个弟弟。
本可以成为一代江湖传说,偏偏天有不测风云。在他二十岁那年,他跟武帝外出打猎的途中发生了意外,两人不幸跌落山崖,萧惜武为了保护武帝自己甘愿垫在下面,所以他摔断了右臂,武帝则安然无恙。
回来之后,武帝为他找了当时最好的大夫,大夫帮他把摔断的右臂接上,并且做到了那右臂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是那条右臂根本使不了力,他没法继续练武了。
他是个对武学痴狂的人,没法再继续练武这件事对他的影响非常大…”
阿阮好奇地问道:“既然萧惜武不为大众所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落晖因为伤口的疼痛换了一个姿势,他轻轻地挪动着身体,血通过纱布渗透到长椅上,他忍着巨痛继续道。
第七十三章
“我之前是萧惜武的随身侍从,虽说是侍从关系,但他从来都把我当朋友看待,我们很聊的来,私底下他直接叫我晖哥,所以他的事情我基本一清二楚。
可能因为关系亲近,所以他的痛苦我很能感同身受。那段时日他每天都把自己关在家中里,谁也不见,还把我们都赶走了,就是武帝来找他也不见。他头几日滴水不进,后面才开始接受丫鬟送的饭菜。
我知道他难过,所以从不去打扰他清净。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关了整整一年,我终于放不下心,前去探望了一下他。却发现他性情大变,跟之前气度高贵、从容优雅的样子判若两人,他蓬头垢面,衣服也脏兮兮的,脸上毫无生气,身体也消瘦了许多。
我问他怎么变成了这样,他却什么都不说。没说几句话,他就开始变得不耐烦了,翠竹我离开,他变得孤戾又暴躁。
我以为是因为摔断了右臂导致他这样,所以不好多说什么,只劝导他要多多注意身体,就离开了。没过多久,他跟武帝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我去问怎么回事,别人告诉我他看不开,趁着武帝和别人没注意,跳崖自杀了。
课我觉得这事情有蹊跷,我知道他绝不是懦夫,绝不会想不开就跳崖自杀的人。而且还非要选在摔断右臂一年后,在跟武帝出去时跳崖自杀,我不相信别人告诉我的。
于是我不惜手段花了很多功夫,甚至冒着生命危险,终于打听到真相。萧惜武在摔断胳膊后,没法再继续正常练武。
他在寻找如何继续习武的过程中走上了邪路,学了一种很邪门的功夫,可以不需要使用右臂也可以变得非常强,但需要用活人淬炼。于是他抓了好些恶人,囚禁起来为他所用,利用完就杀掉。
他的作为不知怎么地就被武帝知道了,武帝发现弟弟的作为后震怒,但他知道萧惜武变成这样跟当初救他性命有很大关系,所以他生气的同时也痛心疾首和万分愧疚。
武帝认为自己毁了一个能成大器的好苗子,他试图挽救弟弟,他几次费劲口舌劝导萧惜武回头是岸,然后限制了萧惜武的出行,防止他再抓人继续练邪功。
可惜这些对萧惜武没用,他甚至打伤了武帝派来看守他的守卫,也要出去抓人练邪功。武帝终于忍无可忍,以约他出去散心的名义,实则带到悬崖边让他自行了断。他拒绝后被侍卫们的毒箭射中,滚落山崖。
蹊跷的是皇帝派人在山底没有搜到他的尸体,他消失得无影无踪。武帝把他视为家族耻辱,不让手下对外泄露。” 伤口处的血液不断涌出,长椅下积聚的血开始四处流淌,形成一片鲜红可怖的图形。
宋驰阿阮听完感慨命运弄人,阿阮问道:“会不会他掉下山崖没死,逃走了呢?”
“我也这样想过。但皇帝后面又派人在江湖上悄悄搜捕了好几年始终没有收获,我自己也有找人打听他的消息,从未有任何线索,后面我才死了心,认为他摔得粉身碎骨。”落晖摇头道。
“我总是在想,如果我能及时发现和开导他,他根本就不会走上邪路,他也许就不会死。这件事成了我的心结,每想到此事,我就自责和愧疚。”
宋驰安慰道:“你不用自责,这是他自己选择的道路,你只是陪伴他的过客,没有义务和责任去承担这种痛苦。何况就连武帝作为他的亲哥,都没劝成功他改邪归正,你何苦折磨自己。”
他想起长乘教的龙沙掌门,他长叹一口气,他不明白,他们都是读了很多书、懂很多理的人,明知人一生匆匆碌碌,快活事甚少,为什么还要活在自责和悔恨中。
落晖道:“我早已经看开了,要不然也不会抛下一切红尘,来到这山谷里寻找人生的终极要义。而且我也确实找到了,那就是要活得快乐自在。” 这一刻他舒展着眉头,不再为疼痛折磨。
阿阮道:“大人很多的烦恼就是太喜欢给自己找补负担,这是我师傅教我的重要知识。她说人生烦恼够多了,还是少增添额外的烦恼吧,这样人才能更轻松快乐。”
“道理是这样的,但大多数人总是会不自觉地回想和懊悔过去。好在我来山谷后想开了,这些执念对我没有任何益处,只会伤害我,我现在很少想过去的事了。”
“即使我师傅是个相当洒脱的女人,她也有一段放不下的过去。她年轻时在岛外有一段感情,他们海誓山盟,情比金坚,所有人都羡慕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们最终却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我师傅至今从不跟我们提那个人,这些都是我从师兄师姐那听说的。可见大人们都是心里知道一套又一套的大道理,实际却又还是无法解脱出来。”阿阮若有所思道。
落晖听了哈哈一笑,以至于扯到了伤口,他吸了一口冷气才缓和下来,咧嘴道:“小姑娘说得没错,人就是这样子,大多数都是无法从红尘中解脱的可怜人,能真正做到的都是通透至极的大师。
至于感情,更是件复杂的事,旁观者能够看得很清楚客观,但他们无法与陷入其中的当事人感同身受,所以说一套做一套是大多数的人的表现。”
宋驰和阿阮听完落晖的话陷入了沉思。
“可怜的人们啊,一生都是不断吃亏摔跤,然后爬起来再因为同样的原因再摔跤,要一直受这样的苦直到化作骨灰。说起来,萧惜武真是个妙人,他很早就在研究佛法,所以他把俗世看得很透彻。
他曾经跟我说人生空空如也,越早看开越早解脱。我那时什么都不懂,现在发现人活一辈子到头确实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萧惜武也了解佛法?”宋驰问道,“他能文善武又懂佛法,怎么会走上邪道,不可思议啊。”他感到吃惊和惋惜。
落晖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已接近纸白,“我之前也很疑惑,现在想想完全有迹可循。他最后见我一面时跟我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深刻的话,杀生即护生,斩业非斩人,我当时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后来我知道了他的行径,才明白他是觉得既然无法忍受看诸生受难,不如大发慈悲,帮他们把恶人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可是以帮助百姓解脱的理由,想杀谁就杀谁,过于凶残了,我不认可这样的佛法。”宋驰摇头道,他虽然被萧惜武的正义之心打动,但他觉得萧惜武的做法太决绝偏执了。
“这跟我们认知的佛法确实不一样,但他就是认这个理。唉。他是个很偏执的人,一旦他认定了就不会改变,任何人都说不动他。所以现在想想,他抱着那样的理念活着注定要死。” 落晖的眼睛有些湿润。
阿阮轻声道:“武帝大义灭亲起来一点都不心慈手软啊,萧惜武被自己敬爱的哥哥杀掉的结局挺唏嘘的。”
落晖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待激动的情绪恢复平淡后,意味深长道:“其实武帝这么绝情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维护皇室的名誉,当时大梁刚刚建立,急需树立口碑。若被百姓发现皇室里放任任着性子杀人的人,他们会对皇室有怎样的看法?
当大梁维持住民心,被百姓接纳后,我听说皇室里子弟被揭发作奸犯科的丑闻,然而这些混蛋完全没被处理,他们的事迹反而被掩盖了过去。”
阿阮和宋驰从来没接触听闻到这些,他们很吃惊,眼睛瞪的圆圆的。
落晖无奈又悲哀道:“人们喜欢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人的命运很难被自己掌控,它很大程度上是被时代左右的。人生在了一个好的时代,或许能安心顺利地过完着一辈子,反之,死于饥荒战乱比比皆是。”
阿阮忍不住道:“晖哥看得好透彻,我听完感觉自己也看破红尘,无欲无求,心静如水,仿佛马上就要吃斋念佛了。”
阿阮天真无邪的玩笑话让宋驰和落晖不约而同笑出了声,本来沉重的氛围消散了大半。
山谷上方出现了鱼肚白,天渐渐变亮。大黄醒来口干舌燥,它试图拖着身子去找水和食物,但伤口的疼痛感让它意识到现在不能自由地行动,于是发出唧唧声引起落晖的注意。
落晖高兴道:“诶大黄醒来了,它想要吃东西喝水。”显而易见,主人和动物同病相怜,谁都动弹不了。
宋驰帮大黄拿了干草、蔬菜,阿阮则舀了一盆清澈干净山谷里的泉水,大黄吃了后有了一些精神,但很快又开始被伤痛折磨。
大黄的伤口比较浅,主要是在表面,经过一晚上休息,小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大伤口依然血迹斑斑。宋驰虽然不懂医术,但他以前跟混混地痞们打架受伤是常有的事,他看过大夫怎么给人包扎,所以就学着帮它换了药。
“它伤势恢复得很快,估摸着再过几天大黄就能正常行走了。”宋驰让落晖不用担心大黄,然后他难过道:“而晖哥你的伤势很重,撑不了多久……”
“没事,我都没难过,你们更不用忧虑和难过,我估计活不过今晚了,早点走也好,一直耗着我也难受。
明天是狼群要整体迁移活动的日子,我在这居住多年早已摸清了他们的路线,与我指给你们离开的路径刚好错开,你们一早就抓住机会赶紧离开吧。”落晖无力地说道,他气息虚弱,说完就把眼睛闭上。
显然他不想再听宋驰阿阮任何劝说。
宋驰阿阮只好不再多费口舌,在这时间里他们在山谷里收捡了够大黄吃几天的粮草,屯放在大黄身边。
山谷的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吭哧声,宋驰和阿阮跑去山门处发现了大黑。它在山门外探头探脑,眼巴巴地看着门内。
宋驰把山门打开,大黑快步跑进谷内,寻找到落晖在的地方然后一声不吭地躺在他身边。落晖伸手摸了摸大黑脑袋,一人一熊就这样安静和谐地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