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探究那人的目的,两人又跟着到了上书房,那人在门口虚晃了一下,便闪进屋内。
闻风悦走近屋子,匆匆朝屋内扫了一眼,发现梁帝不在屋内,也没看到那人的身影,不知道他躲哪了。
两个太监的说话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皇上最近真忙,老往上书房跑…”
“谁叫最近事情多呢…”他们说着话朝上书房走来。
四周无处藏身,闻桃二人来不及多想,立刻闯进了上书房。屋内不算大,但摆放的东西不多,看起来很宽敞。
屋内正中央摆的是一对上好的红木桌椅,其左右两边放着香炉,点着淡淡的熏香。
里面摆放着好几排的书架,太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闻风悦顾不及继续探索,看到墙边竖立着一个大柜子,他拉着桃柒娘躲了进去。
两人刚关上柜子,就听到两太监走了进来。坏了,要是被发现,他和桃柒娘说都说不清楚,闻风悦感到后背一阵冷意。
两太监拿出干净的抹布仔细擦拭着桌椅上几乎看不见的灰尘,其中一个神神秘秘地说道:“你最近有没有听说侯景的事情?”
“没有,怎么了?我只知道他是我们大梁的降将。”
“听说皇上有意将他归还给东魏,他甚是畏惧,吓得四处求人。”一太监津津乐道。
“嗨,反正跟咱们也没关系,少乱说朝廷是非,小心掉脑袋。对于咱们来说,只要天天将这上书房擦拭干净,就万事大吉了。”
另一太监低声告诫道,屋内很快变得寂静无声。
一太监忙完前面,准备走到后边打扫书架。闻风悦屏住了呼吸,这个屋子就这么大,一旦太监走到书架后边,肯定会发现那人。
“李公公,书架那边不用打扫,我昨天特别用心地打扫过了。”另一太监道。
偷懒是人的天性,李公公停住了去往书架的步伐。
闻风悦不知道为什么替那人舒了一口气,谁知李公公掉头就朝大柜子走来。
“那我把这个大柜子擦一遍吧,这股子放这挺久的,也不见皇上在里面装过东西。”
正当闻风悦和桃柒娘焦急万分时,忽然听到屋外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梁帝大步迈进上书房,朝两太监招呼道:“你们下去吧。”
他身后跟着一太监,他将抱着的一大叠奏折放到红木桌子上,随着两打扫卫生的太监一起退了出去。
这些奏折堆叠在一起犹如一座小山,闻风悦看着已经感觉到疲倦,梁帝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批改着奏折。
过了一会儿,梁帝看奏折看得心烦,他顺手翻起了手旁放的佛经,一张薄纸从书中翩然落下。
“许久未见,吾兄过得如何,如有空,明日末时,城西坤忘山可否一见。——爱弟萧惜武。”
梁帝读出了声,又将薄纸翻来覆去确认了数遍,从字迹到说话语气全都与他记忆中萧惜武的习惯一模一样。
他放下纸条,自言自语道:“这…真的是他?他怎么会还在世,这么多年间,我派了许多心腹寻找他,都从未有他的任何消息,而且我记得我亲自结束了他的性命…”
十多年前,萧惜武曾是他最疼爱的弟弟,如果没有他,他可能早已丧命山崖。建康城郊的坤忘山是他兄弟二人之前常来散步的地方,这里也正是萧惜武丧命的地方。
因为侍卫们在山脚下没有找到萧惜武的尸骨,他一直怀疑弟弟其实没死。
但他既然没死,是怎么逃过这么多年他眼线铺天盖地的寻找,只要音容像貌没有经过巨大的改变,就是化成灰眼线们都会将他找出来。
还有他怎么过的这多年,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记恨于心吗?
“哥,你竟如此狠心歹毒,有何颜面来批判我?”他将弟弟跳崖前说得最后一句话牢记于心。
每年一到萧惜武的忌日,在深夜,他内心深处就会涌出一阵痛楚,不知道是谴责自己,还是为弟弟的命数惋惜。
他忽然又想到萧惜武怎么将这张薄纸放到这的,区区皇宫,这么多人和眼睛,他竟来去自如,梁帝表情凝重了起来。
太多太多的好奇和疑惑,还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梁帝攥紧薄纸,走到窗前。
眺望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快步走了出去。
等梁帝出去许久,确认屋内没有其他动静后,闻风悦和桃柒娘才一前一后从柜子里出来。
一想到他们要避开所有人,才能安全从皇宫出去,桃柒娘不禁有些头大。她走到后排的书架前,道:“前辈不如好人做到底,帮我们带出去吧。”然后朝书架鞠了一躬。
“你们两跟着我跟得够紧的,甩都甩不掉。”无姓僧从书架后走出来道,他打量了两人一眼,“你们在柜子待的时间可够长的,我差点以为你们睡着了。”
桃柒娘撇了一眼闻风悦,他刚趁机偷亲了她一口,又环住她完全不愿松开,现在居然面不红心不跳,像无事人一样,她却要整理好一会儿才能将脸红缓过。
闻风悦道:“当时你不是被处于死刑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我用了掉包才进的牢狱,当然不会像傻子一样当替罪羊。”无姓僧看起来心情不错。
闻风悦甚至感受到他有点调侃的意思,他现在才明白过来,这人为什么要亲自下到牢里,难道就为了跟自己说话?
他是为了从自己这里探清堂妹死掉的真相,还是会稽郡乡候的真相?无论是出于哪个原因,他都感到后背发凉。
无姓僧道:“我们在这里待的太久,再拖下去就很难离开了。”
闻风悦将疑惑放到一边,他们不应该待在深宫中。
在无姓僧的带路下,闻风悦、桃柒娘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走出皇宫的重重危险。
路上他们遇到一个跑到偏地想偷懒的太监,所幸在他发出声音之前,无姓僧出手将他敲晕了过去。
看着他熟练地带着路,桃柒娘忍不住嘀咕道:“前辈在这宫里住过吗,不然怎么会对着如此熟悉。”
无姓僧脚步一滞,道:“闹了半天,原来你们没看到我把纸条放进佛书中?”
桃柒娘和闻风悦滞住了,异口同声道:“你竟然就是梁帝的弟弟萧惜武?!”
他们仔细一想,这人废这么大劲闯如上书房,就是想要把纸条给到梁帝。
闻风悦细细观察起这人,发觉他举手投足确实很有气度,穿着朴素但衣服干干净净也没有任何破洞,可见他很讲究。
他说话更是斯文,一身功夫却没有江湖人的野气,更像一个沦落民间的皇室子弟。
没想到梁帝居然有这样一个弟弟,闻风悦虽然对皇亲国戚略有一些了解,但他对此毫不知情。
有如此优渥的条件,却不能享受,他突然产生了一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眼见跨过前面那道城墙就出了皇宫,闻风悦怜惜道:“你为什么会到此地步?难道跟我一样遭受了冤屈吗?”
“我跟你境况不同,祝贺你最终从命运的爪子中挣脱出来。而我的命运一路向下,根本回不了头。”
萧惜武摇着头道:“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比烂呢。”
闻风悦诧异了一下,不知道这话是何意思,但随即就被催着跨过了城墙,“再不出去,被太监们看到就不好办了。”
出了皇宫,萧惜武跟闻风悦二人告别后准备离开,他顿了一下,语气冷冽道:“你们明天最好不要去凑热闹。”
桃柒娘不屑道:“你放一百个心,我们绝对不会去看的。”
萧惜武疑虑道:“哦?那你们跟着我做什么?”他眼神瞬间变得阴冷了起来。
“皇亲国戚之间的破事跟我们有何关系,我们跟着你只是好奇你要做什么,至于你跟梁帝之间有何纠葛和八卦,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桃柒娘对被人打听八卦和打听别人八卦持同样厌恶的态度。
闻风悦不知道萧惜武为何态度陡然大变,但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你们没兴趣就好。”萧惜武略略放下心来,平淡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这样明天就无人干扰他了,他本意也不希望自己邀约梁帝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偏偏这两人追的太紧。
如果这两人是好事的八卦之徒,他会选择灭口,但好在看样子他们没有兴趣,所以决定放他们一马,这样还为他自己省了事。
第八十八章
闻正堂亲自找算命先生挑了个良辰吉日,以作为儿子大婚的日子,然后转头就去忙朝廷上的事了,毕竟侯景似乎相当不安分。
闻母则带着桃柒娘上街购置衣物,为将要举办的大婚做准备。她已经将桃柒娘视为女儿,有什么心里话都跟她说,甚至没空理会亲儿子。
闻风悦一个人被撂在一边,他脑子里又琢磨起萧惜武纸条上的内容,还有梁帝说的话。
他越琢磨越觉得不简单,梁帝对兄弟情深义重,为什么偏偏要对这个弟弟下此狠手…萧惜武隔了这么多年,对梁帝避而不见,为何现在去找梁帝。
难道他打算自投罗网,又或者要算账,那岂不也是以卵击石?
无论哪种猜测,都让他觉得后背发凉。思来想去,闻风悦决定去趟坤忘山,亲自去探究背后的秘密和原因。
为了防止被梁帝、萧惜武认出,闻风悦把自己收拾成一个砍柴的山野村夫,脸上抹了灰,解开头发披散下来,腰间挂上一把砍柴刀。
这幅模样别说梁帝等人了,就是换作桃柒娘她肯定也认不出,闻风悦自信地出了门。
等他到了坤忘山,猛地发觉山脚下几乎布满了便衣侍卫。从这些人健壮的臂膀、凸起的太阳穴和气势上看,全都是极好的功夫高手,是梁帝精心挑选的人。
“这架势…梁帝出行也太高调了,又或者说他要捉拿萧惜武…”闻风悦边想着,穿过重重侍卫的审视。
由于他的穿着打扮,一路上几乎无人阻拦他,闻风悦快走到山顶,远远发现前方乌压压一片人马。
他赶紧避开了大道,换作绕小路上去,还好带有砍柴刀,闻风悦挥刀砍掉一条条拦路的树枝,然后到了山顶。
山上有些清冷,在这他看到了梁帝,他一人独立在山头,面上神情复杂,似乎心事重重。
他身后较远处是一群严阵以待的精兵,几乎有上百人,刹安和隐松二人则站在离梁帝较近的地方,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附近的一棵古木刚好可以供闻风悦避身,他躲到古树后边以观察他们。萧惜武还没出现,他猜萧惜武看到这等款待架势,可能已经走人了。
梁帝在山脚下也布置了许多人手,这还是看得到的,暗地离又布置了多少兵马,谁知晓呢。
闻风悦估摸着就算萧惜武武功在他和桃柒娘之上,但要对付这么多人绝对难以轻松逃脱,一般聪明人都会走人。
不过他还是出现了,还是孤身一人出现在梁帝对面的小山头,那是坤忘山的副山头,两人仅相隔十丈,中间是一条狭长的道路。
是梁帝可以让手下立刻去抓捕并且能抓到的距离,也是萧惜武可以立即转身溜掉的距离,一切都刚刚好。
“好酒啊…”萧惜武穿着一件宽大的玄色僧袍,手中提着一壶酒,神色微醉,放浪形骸,看样子上山前已经喝了不少酒。刹安和隐松立即举起手中的弓箭,对准了他。
“可惜当初陪我饮酒作诗的哥哥早就变了…自那起我再也不相信世间有亲情,彻底心如死灰。”
听了这话,梁帝神色微变,向手下喝令道:“你们都退到一边。”刹安和隐松立即放下弓箭,退到一边。
“唉,太久未见物是人非了,你现在怎么…一副乡野匹夫的堕落模样。”
“一部分是因为我自己开看了红尘,还有一部分还不是拜你所赐。”萧惜武道。
“当初若不是你突然走火入魔,踏上邪道,我怎么会对你下此狠手,那些被你抓起来淬炼的人真可怜,他们惨死的模样我至今难忘,我是逼不得已…”
梁帝痛苦地回忆道,他当然知道萧惜武说的事情。
萧惜武冷哼一声,梁帝的痛苦哪及他痛苦的千分之一,回忆起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深不见底的沼泽中,每一步都越陷越深。
“我自摔断了胳膊后,更想修炼绝世武功,那时有人给了我一本邪道功法,我急不可耐地进行了修炼。结果误了经脉着了魔,书上说要杀人来治疗自己,我那时魔怔了完全没意识到在做什么,我杀了许多人都没有把自己治疗好。直到我被逼着跳了崖,死里逃生后才清醒过来。”
但你不要以为我会感激你,我用摔断一只胳膊的代价拯救过你的性命,你居然逼我跳崖,多么恩将仇报的好皇帝,多么大义灭亲的好哥哥。”
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将“好皇帝,好哥哥”咬碎说的出来,眼眶也变得红通,他闭上眼不愿再继续回忆。
梁帝默不作声,陷入了回忆。当时大梁刚稳定下来,他不想让天下知道皇家竟有这等惊人的丑事,便果断选择了大义灭亲,将此事悄无声息地隐藏了起来。
“原来这人修炼的是邪功,怪不得整个人看着阴气沉沉。”闻风悦心想。
此时刹安和隐松不动声色地往远处走了些,并且将耳朵捂了起来,那群侍卫们则退得更远了。
皇家秘闻,一般人可听不得,就算他们再八卦,也不敢多听一句。
现在两个人之间不像等级森严的君臣,而是像心生间隙的普通哥弟俩分别多年的重逢倾诉。
“你这么长时间不见我,现在见了我却只是想大吐苦水吗?那何必现在才出现。”梁帝道。
年幼的时候,每当萧惜武执着地向哥哥询问问题时,他若不愿正面回答就会扯别的话题,这是梁帝的一贯作风。
萧惜武对此很清楚,他喝了口酒,道:“这些年宫里一直在搜寻我,我躲藏着是因为怕麻烦,一旦暴露不知道又得花多少心思更换身份。而且我不想中断在做的事,说来要多谢你,我逃离后,对自己进行了深深的反省。”
他微微一笑,“然后走上了现在的道路,虽然外人依然无法理解,但这确实就是我想做的。”
“什么道路?”
“惩恶扬善是我毕生的追求,我走的路跟我奉行的信念完全保持了一致。”
梁帝绷着脸问道:“这十多年里,你具体做了什么事情?”
他熟知弟弟的秉性,只要认准了一个理,就会一条死路走到底,绝不回头。
“你作为哥,不应该以’你这十多年过得怎样’的口吻来问我吗?”
梁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承认,过去有我做的不对,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