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冷战了一天,谁也不搭理谁,晚上谢迁回府,合家一起用饭时,他见二人都只夹着各自眼前的那份菜吃,头也不抬,一眼便看出了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也不知白日里是又吵了什么架,心下无奈感慨他们的孩子心性,拿公筷伸手给二人都夹了菜,寻话道:“怎么了?今日饭菜不合你们胃口?”
阿桃一愣,下意识瞅了旁侧的谢逐一眼,见他仍是黑着脸没有反应,连忙道:“没有的大哥,这些菜式我在清河县这里还从来没吃过呢!真的特别好吃!”
她忙捧场吃了大口饭。
谢老夫人见了,却是心下忍不住嘟囔,怎么这吃饭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个温婉贤淑性子的人?
但想想又觉得应该是自己这小孙儿冷脸的样子害得小姑娘拘谨才如此,见谢逐只埋头吃饭,于是脚下踢了他一下。
“兔崽子,你乞儿投胎?就知道吃,也不知道给你媳妇儿夹菜?”
谢逐一口饭哽在喉中,憋的一张白面皮发红,好不容易吞下饭后,郁卒道:“奶奶,你让我用词文雅,你怎么还天天的兔崽子骂我?”
谢老夫人同样被他一噎,“这是家里,咱不讲究这个,出府见客才要记得讲究,免得又叫人嘲笑咱们泥腿子出身。”
“泥腿子出身有什么不好吗?”阿桃疑惑发问,旋即又笑嘻嘻道:“祖母,我家里人还都是土匪出身呢!我爹爹还是寨主!别人听了我们黑风寨可害怕了呢!”
听着感觉好像还挺自豪的,可这旁边还坐着这招安的县官呢!谢老夫人扯动嘴角干笑,又踢了一脚谢逐。
他这才不情不愿随便夹了一筷子菜给阿桃,偏生是阿桃最为厌恶的芹菜,入口必吐的那种,她惊恐地捧着碗往后躲,一边摇头:“不不不,我不吃这个菜,你换个……”
谢逐眉头一皱,却想起方才她欢喜吃了谢迁夹来的菜的模样,心口蓦得一堵,直接撂了筷。
“别自作多情了,你以为我想给你夹?既然觉着当土匪不错那你嫁进谢府来做什么?别人喜欢你我可不待见你!”他大口喝尽碗里的汤,起身径直走了。
留下阿桃与谢老夫人和谢迁面面相觑,尴尬、羞辱、难堪的情绪齐涌上,直涨得她小脸脖颈红成了一片,鼻头瞬时酸涩,眼眶已有隐隐热意。
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从来都被温尧好生疼爱着长大,没遭人半句重语,便是再活泼开朗不记事,这一刻,她自嫁进谢府来所遭受的一直压抑着的委屈终于再难抑制,一下子溢溃出来。
“这小兔崽子!”谢老夫人从一时惊愕中回过神来,面上蕴起薄怒,“阿桃,这兔崽子不会说话,你别在意,待会儿祖母帮你好生教训他……”
还欲再说,却见谢迁朝她轻轻摇头,谢老夫人最听大孙子的意见,忙止了声。
阿桃却是低着头,谁也不看:“祖,祖母,大哥,我吃饱了,我先走了。”放下筷,她仓惶起身逃也似的跑了。
空中似乎隐隐传来少女难以压抑的啜泣声。
谢迁只手搁在桌上,脸上亦是难得的没了温和之色。
“阿逐不想成亲,闹别扭,人之常情,这两日我也就随他去了,本以为经过两日,他跟阿桃好歹能好生相处,慢慢熟悉起来,不想他却说出这等伤人之语。”
谢老夫人虽也想责骂谢逐,但见谢迁这副冷着脸的模样,担心他万一再向当年那样拿出家法来教训谢逐,别看他平日里脾性温和,却是能下死手的。
“迁儿,阿逐年纪小,成天里只想着玩乐,半点事不懂,你好好说教说教他便是,千万莫动手啊!”
“祖母,孙儿心中有数。”谢迁点头。
陪着谢老夫人用完饭再从花厅出来,已是月牙挂于柳梢头,天边最后的一丝霞光湮灭于夜色之中,藏于石隙草丛中的蛐蛐开始的肆意的鸣叫。
夜间的凉风吹来,似乎带来了湘水江畔的水汽,透人心脾,驱散了周身无尽的燥热,倒是叫他此刻心情轻松了许多,一抬头,果然就瞧见了谢逐正在园中凉亭处烦躁踱步,时不时捡起小石子往莲花池里丢。
谢逐此时此刻很烦躁。
他从花厅出来后没一会儿,就看见阿桃急匆匆也从花厅里跑了出来,她是低着头,抹着泪,呜咽着跑出来的,满脸的委屈,与她平常总是笑意盈盈的模样完全不同,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这小姑娘也是会哭的。
他忍不住地想:她为什么哭?不会是被自己的那番话说哭的吧?可他没说错啊!但又好像说得确实有些过分,要不去道个歉哄一哄?不不不,他都说了不待见她了,他为什么还要凑上去哄?这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可如此,却是越想越烦躁,越想那张委屈可怜的小脸就越在他眼前浮现,令他坐立不安。
正烦躁着,他听见脚步声响在身后,转头一看,正是谢迁。
“大哥。”谢逐喃了声,不太敢看他的眼。
“明白自己说错话了,是吗?”谢迁在坐上石凳,谢逐自觉站在他面前,不敢乱动。
“我……”
“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桩婚事只你一个人最委屈?被逼着娶素不相识的人?”谢迁看着他的双眸,语气温和,却透着令人不敢抬头的训意,“阿桃才十四岁,她都还未及笄,这个年纪出嫁还早,还能在父亲的疼爱中肆意玩乐,但她却嫁给了你,一个于她而言同样是素不相识的人。”
“她不是为了她自己才嫁给你,而是为了他们黑风寨上上下下所有想要过上正常日子的人,所以这几日才对你百般忍让,但你却越发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