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大姐传召。”景夜漓给了夏侯一个明媚的笑容,边往外走边道:“夏侯公子若真寂寥,出了千寻楼,左拐直走,十里开外自有陪公子之处。只一点,带足了银子!”
哼,一个比一个不厚道,夏侯摆弄着茶具嘟囔道:“走吧走吧,都走吧,这千金好茶我一个人喝。一个接公主妹妹,一个见皇后姐姐,都是皇亲贵胄。二月十一……昌平满福之日,不对啊,漓,一个月前你也不在长安,就算是张贴皇榜那你也看不到。”
“竟然又敷衍我——漓,漓——说清楚啊——”
这边孟囡卿与璇蓁出了喧嚣长街就上马车直奔城外,少华山在长安城百里外,路途不远且易行。自打进了千寻楼璇蓁就神经紧绷,不怪璇蓁谨慎,而是现今她们二人就如足履薄冰,不许有半分差错。娇颜上尽是沉重之色,璇蓁靠近囡卿,压低声音,道:“囡卿,看来五皇子与漓世子关系匪浅。”
孟囡卿轻轻“嗯”了一声,却依旧美眸轻阖。
“囡卿,五皇子为何还要回到长安?”
“左右不过皇命难违。”
璇蓁担忧道:“囡卿,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以东宫珩的江湖身份,何须回来做一个既不受宠又无实权的皇子。”
“璇蓁,你要记住,不管五皇子有多少身份,但只有一点,东宫珩是皇帝的儿子,这个身份是他永远也不能更改的事实。”
璇蓁没了言语。
孟囡卿忽然问道:“璇蓁,你觉得另一人怎么样?”
“哼,就是一登徒子!”
“能与五皇子漓世子坐在一起的人身份怎能一般。”囡卿继续淡语道:“夏侯氏,四大家族首富,夏侯微,天下第一庄的少庄主。”
“那又怎样,不过是仗着夏侯家是天下第一首富,整个一纨绔子弟。你看那穿着,我看他是恨不得把他夏侯家的金银珠宝全都披在身上才好。”璇蓁不是不知道夏侯微的身份,只是璇蓁平生最厌的就是那种仗着自己家里有钱,四处招摇的纨绔子弟。
囡卿一直闭着眼睛,听见了璇蓁的这番话后只展眉一笑,却未再作解释。
璇蓁托起下巴又道:“囡卿,方才漓世子手中的玉盏佛手可有何不妥?”
“璇蓁,那佛手如何?”
“玉中绝品。”
“出自何处?”
“玲珑阁。”那样的玉中绝品还能出自何处?璇蓁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后璇蓁才恍然大悟:“没想到漓世子竟然与无双公子还有这般关系。”
“玲珑阁就是在江湖上也颇有影响力,玉无双从不轻易出面,怪不得玲珑阁能在各方势力下如此发展。囡卿,你说漓世子是不是才是玲珑阁的主子?要不然无双公子一介白衣,怎么可能建起玲珑阁,而且垄断天下玉器。”璇蓁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这些事情。
孟囡卿摇了摇头,心上也有疑惑。虽然漓世子身份高贵,这几年江湖上又有公子逸的声名在外,但冠名七公子之首的玉无双,那样一个绝色倾世之人岂会委于权名之下?
玉无双,景夜漓,锦州……脑中画面一闪,璇蓁忽然睁开眼睛,恍然道:“我终于知道漓世子为何会去锦州了。”
“为何?不就是为了寻人吗?”
囡卿樱唇一勾,轻道:“的确,为了寻人。”
璇蓁不再纠结漓世子前去锦州的目的,“囡卿,我还担心五皇子他们会跟随我们一起来无明寺呢,特别是那个夏侯微。”
囡卿没有答璇蓁的话,反而问道:“璇蓁,你可知道这无明寺的来历?”
“少华山乃历代佛教圣地,相传无明是西面天竺人,家世显赫,世代为相。无明到长安译经,在少华山见到了菩提树下以身说法的六世达摩祖师,无明顿悟,遂在少华山长皈佛教。无明大师发愿要留下肉身,顺应众生。所以无明大师并未按照大乘佛教的仪轨,吩咐弟子要在他圆寂后放弃荼毗之法。因此,无明大师坐化成了肉身佛像,以身弘法,以身度尘。而无明寺也正由此而来。”璇蓁讲得很简单,但却言及扼要。
囡卿点点头,接着道:“长安乃九阙皇城,多居皇亲贵族,所以这些权贵在来无明寺前必须沐浴斋戒三日,以示诚心,方可进入。你看看五皇子和漓世子哪个像是沐浴斋戒了三日的?而夏侯微就更不消说。”
“原来还有这般说法,囡卿你一早就料到他们三人不会跟着我们来,害我白担心一场。”
囡卿笑而不语,璇蓁不由叹道:“囡卿,这些事情你都是从何处得知的?”璇蓁忽然发现自己对于这里的知识贫瘠得厉害,从前也没见过囡卿温习过这些,自己会不会给囡卿带来困惑?
“听老爷子说的。”
“囡卿……”
囡卿静璞妍柔地目光看向璇蓁,浅笑道:“璇蓁,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娇弱。”
“囡卿,在我这里你可以娇弱。我宁愿看见你娇弱的样子,也不愿看见你故作坚强的模样。”璇蓁反握住囡卿的手,传去暖意。
“不会。我会在你面前笑,也会在你面前哭。”
“嗯。”
孟囡卿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有多么艰难,可始终有一个人能陪在你身边,陪你笑,陪你哭,她此生何其有幸,能有璇蓁这样的姐妹。
囡卿清亮明莹的眼眸直直看向璇蓁,樱唇轻道:“璇蓁,无明寺,你说我们此行何故?”
“难道不是为老夫人祈福吗?”
“此为其一。”囡卿讲起了一则旧事:“老爷子生前与无明大师有几分交情,无明大师说老爷子杀戮太重,还劝老爷子皈依。”
“这无明大师也真是的,老将军一生戎马,纵横疆场,怎么能不杀人呢?再说,若是老将军真的出家了,那我孟家大军还不乱了。”
孟囡卿顿了顿,意味不明地道:“老爷子说无明大师曾有预言,孟家军昌荣不过百世。”
璇蓁瞪着大眼,惊叹道:“还真是一语成谶。囡卿,难道无明大师真的能预知过去未来?若果真如此,我们前去找无明大师不就清楚所有事情的真相。”
“太子虽最有可能荣登大宝,但瑞王毕竟是皇长子,而且五皇子现在不是也回来了么。既然无明大师那么厉害,那我们就去问问他这个天下究竟谁才是明主,做完那件事,我们也就能离开这里。”
囡卿失笑:“你以为天下大事真的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如果无明大师真的有那么神通广大,那还了得。璇蓁,我从不信占卜之术,很多时候世事的发展都是未可知的,是人力无法预料的。”
“其实我也不信。那些都是骗人的。”璇蓁说完后又更正道:“其实也不算是骗人的,无明大师不就说中了么。”
孟囡卿摇了摇头,凉凉道:“不是无明大师会预料未来,而是孟家军的光芒太盛了。君子之泽五世斩,更况且我孟家大军兴盛已有百年之久。”
孟囡卿说完就阖上美眸,靠在车壁上再未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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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到长安后每一句话都是人物身份以及谋略的伏线。
第二十回 清虚禅林谯楼木
马车终于停在了无明寺前。少华山是佛门圣地,清虚禅林。无明寺的佛瓦层耸,经幢幡霞,就连林间徐风都不染一丝是非,向世人昭示着它的大慈大悲。
囡卿与璇蓁来到山门前就已经有一个小和尚在那里候着了。
“请问二位施主可是护国公府上前来为孟老夫人祈福的?”
璇蓁上前礼道:“正是。劳烦小师父带我们去见见无明大师。”
小和尚双手合十:“正是师尊让我在此等候二位。二位施主请这边来。”
二人跟着小和尚往寺里走去,囡卿看着前头领路的小不点,问道:“小师父,无明大师在何处?还有,今日无明寺可有什么事?”
“咦?施主你不知道?今日是琅玕王与昌平公主满福之日,师尊要前去为其主福。”
璇蓁问道:“我们二人才来长安,因此不知道这些事情。小师父,何为满福?”
小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后才回道:“满福本是两个将要结为夫妻的男女在佛前求以后生活幸福美满,但到了后世,只要是两个有情的男女都会相携前来满福。寻常百姓一般只会在七夕节才来满福。”
“难道无明大师对每对满福的有情人都要主福?”璇蓁有点恶趣味地想,一代大师,这样一来不就和主婚差不多了。
一心念经的小和尚可没那多心思,解释道:“满福只需要两个有情人在场即可。今日一则是因为昌平公主要为国祈愿,二则是因为琅玕王未来,只有昌平公主一人前来为大婚满福,所以师尊才前去为其主福。”
“既然快要成亲了,那琅玕王为何不陪着公主前来满福?如此说来,那位昌平公主现在肯定不高兴。”
小和尚停下脚步,摸摸光头,看着璇蓁不解地道:“琅玕王为何不来我不知道。但能得师尊主福,公主为何还会不高兴?”
饶是能说会道的璇蓁也语噎了,她该如何向这不谙尘世的小和尚解释,不管尊贵公主还是平常百姓,成亲是一个女子一生最为重要最为美好的事,比起名满天下的大师,当然更希望是自己喜欢的人陪在自己身边为将来满福。
一直旁听的囡卿抿嘴笑道:“好了,我们还是快去见无明大师。”
小和尚点点头,指着远处的一株参天谯木,道:“看,师尊就在那里。”
囡卿远远看去,果然有一名大师立在参天谯木下,只是没看见公主。
“请二位施主在此等候,我前去通禀师尊。”小和尚说完就一溜烟不见了。
四周皆是那种谯楼木,只不过树的年岁没有那株参天谯木大。树上挂着各种各样的物件,有红绳、青丝、绢帕,亦有铜钱、元宝……
红绸子上密密麻麻承载着各种各样的愿望,庄稼久旱,希望佛普降甘霖;丈夫远行,希望佛保佑其早日平安归来;母亲病重,求佛恩赐灵药救难;媳妇身怀六甲,愿佛赐个男子以延香火……
每一件都是极其简单的事,可于祈福的平凡百姓却是至关性命的生死大事。
“囡卿,这是何树?为何要在上面挂满物件?”璇蓁看着四周的林木问道。
“这是谯楼木,想来这上面的物件就是满福之人的愿祈。”
“为何非得是这种随处可见谯楼木?”
“璇蓁,其实我很喜欢这种树木。”囡卿往前走了几步,抚着一株干枝道:“正是因为谯楼木随处可见,所以寻常百姓才都用它来搭房建屋。”
孟囡卿轻轻抚着牢牢系在树梢一缕青丝,浅笑道:“人生百年,若能得一人心,再能有这样一座谯楼木屋,坐听晨钟暮鼓,闲看云卷云舒,容颜虽迟暮,一世却欢颜。大抵世人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以这谯楼木满福吧。你看看这些挂件,虽然平凡,但却是满福之人最深的愿祈。”
徐风拂过,吹来寺庙里特有的香火气息,三分药味,七分檀香。冷冷地,不谙尘气,却闻得人心神一畅。
“坐听晨钟暮鼓,闲看云卷云舒……”璇蓁还未来得及感叹,就被树间的光晕给晃了眼。转头一看,璇蓁惊呼道:“哎呀,囡卿你看,那里竟然有人以紫玉满福!”
囡卿闻言看去,旁边的谯楼木上果真拴着一块紫玉,单凭光泽玉色就知道是上乘紫玉。
好深的愿祈。
忽然,树下传来一阵低喃:“容颜虽迟暮,一世却欢颜。”
璇蓁喊道:“谁在那里?”
树后面出来两个人,最前面的女子,嫩翠长裙,颜如舜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步摇上的金叶流苏随着脚步前后起伏,金瓒玉珥更显得女子容貌不凡。整个人衣着华贵,就连后面的侍女也妆容过人。
单看装束,孟囡卿已经猜到了此女身份。
果然,华衣女子开口就道:“你们是谁?难道不知道今日是本公主满福之日?”
昌平着一身嫩翠,隐在苍林中,怪不得囡卿二人没看见。囡卿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昌平公主,遂行礼道:“拜见公主。臣女孟囡卿,今日二十一,是来为家奶祈福的。”
“拜见公主!”璇蓁也行了礼。
昌平公主紧紧盯着囡卿,不依不饶道:“不管是谁,都不该打扰本公主满福。你们说,你们该当何罪?”
璇蓁偷偷看了囡卿一眼,六公主东宫妸乃皇后所出,备受宠爱,刚出生一个月就加封为昌平公主。偏偏碰上这样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真是麻烦。
孟囡卿不急不躁,没等昌平公主发话就径自起身上前,囡卿看着昌平公主,淡然道:“紫玉满福,不仅代表了公主尊贵的身份,更说明了公主愿祈至深。公主所求不外乎是国泰民安,一世欢颜。寻常百姓多在七夕满福,那是因为会有很多很多人为他们祝福,公主满福也如此理,多一个人不就多一分祝福。”
一世欢颜……多一个人就会多一分祝福……昌平盈亮的大眼里划过希冀,一扫方才的恼怒,期待地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我许的愿你们都会为我祝福吗?”
到底还是个小女孩。囡卿扶起璇蓁,笑道:“自然是真的,囡卿与璇蓁都会祝福公主。”
“好吧,那本公主就恕你们无罪。对了,你说你叫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