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的接风宴已经开始了,可景夜漓这边毫无动静,琅玕王与四王子萧瑢还被两国的太医围着。宴上这里,囡卿由于心中惦记着璇蓁,因此也不怎么说话。不过有了夏侯微在,自然是不会冷场,只是太子那张脸从头到尾就没好过。
几人用完宴后行于亭后的梅花坞。真不愧是长安第一楼,现下并不是梅花开放的时令,可梅花坞的梅花香雪万株,花盖斜偃。浮岚映楼,衬出了千寻楼的不凡。这场接风宴似乎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完了,孟囡卿想要前去带着璇蓁离开,但太子这个不速之客却以等见其余二主为由,绝口不提散场的事。囡卿心有腹诽,她实在不愿意在这里虚与委蛇,特别是听夏侯微那张嘴说话,真真能把人憋出内伤。
东宫珩一向自持慵懒到高冷,把与卫国大将军结交的机会都让给了太子,自顾自斟酒小酌,而囡卿就坐在一旁,眉眼弯弯盯啊盯着东宫珩。
“囡卿美人,为何你今日看五皇子的眼神分外……热烈?”夏侯微不满地凑上去,他的八卦潜质又蠢蠢欲动了,此刻的脑子里早就百转千回:囡卿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他人起心思,难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囡卿一声轻咳:“有吗?”
夏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徘徊了几道,果断答:“有!”
孟囡卿白了夏侯微一眼,她真恨不得伸手挠夏侯微一脸,你这个魂淡管那么多干什么,如今她可是身负重任,不先引起东宫珩的注意她怎么接近他,怎么打探他对于皇位的心思!囡卿气的仰天一叹。
夏侯一副后觉的样子,委屈巴拉地看着东宫珩:“五皇子,我有说错吗?”
东宫珩执起一杯,凉凉地回了夏侯微一记眼神,其实东宫珩也被那道目光惊到了,那是没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心里的异样,但他能感觉到,这姑娘绝对有话要对自己说。想起那道离开自己的热烈眼神,饶是有修养的珩王殿下心里忍不住也骂了句:夏侯微,你个魂淡!
而这边的景夜沛实在被太子的各种亲近示好弄到了不知所措的地步,铁血如他,真的不适合这些委蛇。
景綦婳看着自己的大哥,灵思一动起身道:“二哥不在,琅玕王与四王子还未来,我们也不能先离开。既然有太子和珩王在,大家何不进行些宴饮逸趣?”
“这个提议好,小婳想以何娱乐?”景夜沛率先附和。
夏侯微一听立即兴意盎然喊道:“逸趣游戏,这个我最拿手,我来主持!”
太子在场,夏侯微很明显喧宾夺主,但这回的从太子的脸上倒未见不满。
几人均等着夏侯微看他如何主持,可夏侯微憋了半天,万分遗憾道:“空有美酒,既无丝竹弦乐,又无佳人在侧,这要如何娱乐?”
众人皆无言。
东宫珩终于开口道:“适当的游戏,可娱情冶性。既然此事由郡主提起,那由她主持是再好不过了。太子以为如何?”
“甚好!”
得太子许可,景綦婳也不娇作推辞,想了想后大方道:“娱乐本是一个可以让人快乐的活动,凡是参与其中的人都会无意间放下身份等级,世俗尊卑一起来投入到有趣的游戏中。在座的几人,有的身份高贵,有的能文,有的能武,既然这样,大家何不来弹棋,雅俗共赏。”
东宫璟颇为赞赏地点头同意。除了夏侯微外,其余几人均无意见。
“弹棋?毫无情趣!这么无聊的游戏有什么意思。算了,我还是去看看漓,囡卿美人你安心游戏,我去给你把璇蓁美人毫发无伤地带回来。”
囡卿微微一笑,她的确记挂着璇蓁,但她可不对夏侯微抱有指望。
夏侯微作辞离场,无意间却瞥见了太子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囡卿心头一惊,难道太子不是为了勾搭夏侯微而来?
第三十回 弹棋雅戏暗藏锋
弹棋是仙家之戏,又称为雅戏,本是文人墨客陶冶性情的游戏,但由于滑动棋子需要一定的腕力与技巧,又被习武者爱好,用来锻炼提升自己出手时精准的角度与力度。景綦婳提出这个游戏,就是肯定了在场的几人皆会参与其中。
游戏没有过多的规矩限制,因为人比较多,所以两两组队,四人对阵。弹一局为一筹,三筹为一都。一都下来败落的一组要接受惩罚。
太子先选人,没想到竟然选择了景綦婳身边的侍女九夏。
这样的选择,不仅九夏错愕,在场的几人都很意外。九夏求救地看着自家小姐。景綦婳率先自己的丫鬟拉过来,行礼道:“太子殿下能择九夏是九夏的福气,但九夏只是一个侍女,岂敢与太子比肩。”
太子拂袖一挥,笑道:“哈哈,方才是谁说娱乐是一个可以让人快乐的活动,凡是参与其中的人都会无意间放下身份等级,世俗尊卑一起来投入到有趣的游戏中。本殿下就择九夏,景郡主身边的侍女,想必自然不同凡响。”
景綦婳不好反驳,只得让九夏跟在太子身后。
孟囡卿越来越猜不透今日太子所来的目的,这样的人,没有一定的理由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有失身份的事。囡卿暗暗瞧着那名唤作九夏的侍女,姿容平平,而受惊后的颤抖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囡卿还在揣摩,没在意东宫珩已经走到她身边,宣言道:“我与孟小姐一组。”
抬头看着东宫珩一笑,囡卿甩开疑虑,心中大赞:五皇子您此举深得我心啊!
最后的分配结果就是太子与九夏为一组对弹五皇子与囡卿;景夜沛与自家小妹一组对弹两员武将。
景綦婳接过侍女三春递来的棋盘摆上:“这是大姐才送我的棋具,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第一都是太子这一组。双方各六子,太子先执黑子,东宫珩捏着白子随意在棋盘上摆好位置。弹棋的棋盘四周略低,中心突起。纵观整个棋局,黑白双方虽然只排列在五尺见方的棋局两侧,但由于棋盘中心隆起,平视根本无法看准对方的棋子在何处,特别是这个棋具是以广羊文犀作枰,其上纹理脉络混淆视觉,更是为弹击对方棋子增加了难度。
“五弟可准备好了?”太子说完,不等对方准备就执起黑子,直击右守地带的白子,“啪”地一声将一枚白子击打在地,而黑子在原地打了几个圈后稳稳落在了白子的地盘,鸠占鹊巢,十分圆满。
侍女三春捡起那枚落地的白子,玉子竟然热如火烧。三春忍着灼烫将棋子放在围奁,神色担忧的看向了正在弹击的九夏。
太子第一子就如此精准狠戾。一子被吃,东宫珩倒也不意外,囡卿却惊异于太子暗中施加的掌力。
侍女九夏也执起一黑子,黑子被指尖的汗渍浸着,九夏长呼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心静,瞅准了最边缘处的一枚白子,运力将黑子弹出,两子相撞的声响,多了几分悦耳之音,只是运力太猛,两子皆从棋盘边缘落了下去。
九夏大骇,请罪道:“太子赎罪,九夏输了!”
东宫璟一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棋局上无身份,只有对手。你我现在同为一组,你的失误也就是我的失误。再说,不到最后关头,一切都是未知,怎可轻言输赢。”东宫璟亲自走到弹落的两子前,托起两子道:“看,就算是落地了也是黑子压着白子,所以九夏这一局你并未输,只是赢得不漂亮而已。哈哈,来,记上五分!”
三春顿时舒了口气,替太子这一组记上分。
太子复返回座上,笑道:“五弟,该你了。”
“祝贺太子。”东宫珩看着自己的领域,不经意地提点道:“太子虽胜,但也要注意游戏规则。”东宫珩说着执起最低端的白子,没有瞄准黑子,而是轻轻转力,将白子送到了棋盘隆起最高点处,然后棋子完全顺着棋盘坡度自由下滑。最顶端的黑子阻力正好使得白子停下,而白子从顶端而落的下滑力正好将黑子顶下棋盘。白子稳稳当当停在了黑子的地盘。
这才是弹棋的最高境界与最正确的落子之法。行棋的轻重,角度必须控制得当,太重,棋子会从上滑道的切面飞出棋局,太轻,自己的棋子则不能到达最高点处。
东宫珩的这一手也是记得十分,但行棋明显比太子高明许多。而且一出手就弹掉了太子的顶巅之子。
“哈哈,看来五弟对弹棋之术是颇有研究。”太子脸上隐隐有几分龟裂。
东宫珩举起酒杯,遥遥一敬,道:“孟小姐,该你了。”
谁知话才落,囡卿就向上抛出了一枚白子,众人还没看清,只见白子已经落到了黑子地界,实实在在压在了一枚黑子之上,将黑子挤下棋盘,自己抢卧在了那方位置。
东宫珩送至唇角的酒杯一顿,而后扬起杯盏将那抹笑意掩住。
太子看着被挤下的黑子,仿佛方才压得不是棋子,而是自己。太子咬牙切齿道:“孟大小姐,你可知你这是犯规!行棋过程中棋子不能离开棋盘!”
囡卿一副诧异加无措的神色,看着东宫珩道:“啊!我以为只要把黑子打下去就算胜利。五皇子对不起,我没有搞清楚弹棋规则,我输了!”
对上那双盈亮狡黠的大眼,东宫珩握拳轻咳一声,安慰道:“囡卿不必自责,我们此次弹棋本来就没有那些规矩束缚。再者,过程不重要,结果就是你的确将黑子弹下了棋盘。我想太子也不会计较这些,既然这样,囡卿此筹也能得五分。太子,臣弟说的可对?”
太子气的心中抓狂,可还是顶着笑硬生生挤出几句话:“对,五弟说的对,五分,来给孟大小姐记上!”
东宫珩相当满意地看了囡卿一眼。
囡卿心中一笑,看来,珩王殿下并不如世人传颂的那般不争不求。好,很好,只要有胜负之心,就会起争夺之意。这样的东宫珩正在向着她与玉无双互相交易的轨道上走,什么都不用自己做,一切自动上轨,孟囡卿很满意。
余下来的四枚棋子,双方都运力走得很精彩,丰腹敛边,中稳四企。太子行棋,定夺十分,每步棋都可看出其势在必得的狠戾与野心。而东宫珩的棋,也得十分,只是他的每步都会熟取巧计。看似两人得分一样,实则东宫珩每一步都已较高的记忆完胜太子。当九夏与囡卿对阵,九夏只能得五分,而囡卿也每回都以奇怪的手法力压黑子,且,回回犯规,回回也只得五分。
第一都弹棋下来,双方从得分上来说不分输赢,但太子却气到几欲吐血。
第二都是景夜沛与景綦婳对弹两位将军。
这一都不似太子与珩王之间的暗中较量,四个人只是单纯娱乐。景夜沛一身戎装,站在那里如松赫立,对方是自己的下属,景夜沛自然不会手下留情,而且处处制造难题,每一子离手时都灌了内力,东西驰走,左右周章。几人眼中仿佛看到那个在战场上蓄锐以将取,居谦以自牧的卫国大将军。孟囡卿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称赞,而太子眼中则是势然必得的决心。
东宫璟暗想,若得此人支持,定能成就自己的一番皇图霸业。
而景綦婳与另一将军对弹,綦婳没有武功,但弹棋角度把握地相当精准,手下力气运用得当,而对方也不用武功,小心行棋。
毕竟是女子,在第三筹的时候景綦婳力道过轻,棋子没有越过楚河汉界,记以零分。所以第二都景夜沛二人以一分之差败于自己手下的两位将领。
景綦婳调皮地吐舌,景夜沛揉了揉她的发,这两兄妹才是真把弹棋当做游戏。输赢真的不重要,景夜沛这组输了,理当受到惩罚。景綦婳毫不推辞,提笔书下一阕《满庭芳》以作惩罚。
时间在娱乐中走得格外快,两都弹棋下来,不说尽兴,可时间总算是熬过去了。囡卿刚想要作辞离开前去找璇蓁,可太子却拿起了景綦婳的所作的诗词,赞道:“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先不说诗作,就这纸上碧治浮霞,高逸清婉的字体就足以见景郡主才学之渊。不愧是第一才女,景郡主当之无愧。”太子话锋一转,抖了抖手中的诗作,对囡卿道:“今日的接风宴,孟大小姐亦是主角,护国公府盛荣不衰,想必孟大小姐也不寻常。不知本殿下今日一睹孟小姐风华?”
“太子殿下说笑了,囡卿怎可与景郡主比较。再者,《满庭芳》是郡主弹棋失败后所作,囡卿记得方才与太子对弹,我们可是达成了平手。”
“哈哈,这有何难,五弟,来,我们再弹一局。也好让为兄见识见识孟大小姐的风华。”
孟囡卿一挑眉,太子就这么笃定自己是赢家?
东宫珩本来没了兴致,可太子此言一出,他也笑迎道:“太子发话,臣弟岂有推脱之理。只是这结果可就不知道是否能如太子所愿了。”东宫珩说着拂开衣袖执了黑子,明显有几分不耐烦,看来是想速战速决。
谁知太子竟然挡下了五皇子的动作,两眼里慢慢溢出笑,眼底是化不开的狠戾与阴鸷,慢慢道:“慢着。五弟,我们此回换个玩法。”
第三十一回 广羊文犀主生死
太子挡下了五皇子的动作,两眼里慢慢溢出笑,眼底是化不开的狠戾与阴鸷,慢慢道:“五弟,我们此回换个玩法。”
东宫珩也扬起一抹笑,迎上太子的眼道:“太子二哥请讲。”
这是东宫珩第一次当众称呼太子为二哥,那声称呼,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一分蛊惑,一分承认,余下的八分,悉数化作了言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在场的几人心神皆一震,是啊,他们是亲兄弟。
太子毫无所动,拉长笑意忽然看向了囡卿道:“徒手弹棋未免太没意思,孟大小姐出身将门之后,应该会武功吧。”
没想到太子会与自己说话,囡卿答道:“会。”
“九夏是景郡主身边的侍女,负责郡主安全,身手想来也不差。既然大家皆会武,我们何不将游戏提高些难度,以内力注入棋子,以此对弹。”
这哪里是弹棋,这相当于直接动武,囡卿看着东宫珩,想让他拒绝,不论谁输谁赢,总有一方会受伤。这一局,至少现在这个局面,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