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囡卿拂开紫衣广袖,抬手挡下玉无双接下来的动作。那双墨如沉渊的狐尾眼里,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阴鸷与凶残,华贵如九幽上仙,那是他不应该有的戾气与杀伐。
除了别鹤一人,余下几人皆命丧这亭下,而别鹤,如果囡卿方才的动作再慢一点,他也就成了这一亭亡魂里的一员。
囡卿看了一眼别鹤,道:“这些人确实脏了无双公子的眼,可若不是为了救我,别鹤也不会受他们侮辱。”
“脏。”玉无双敛下眼帘,淡淡吐出了一个字,听不出情绪。
“主子!”别鹤嚅动了一声,捂着心口,苍白的脸上划过一丝不甘,慢慢地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临。
原来无双公子还是销魂窑的主人?得知这个信息,孟囡卿倒没有太多惊讶,只是蹙着眉看向了别鹤。
孟囡卿不傻,在别鹤叫出玉无双那声主子之后她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同在销魂窑出供男色,秦霜不知道玉无双就是他们的主子,当秦霜向自己出手时,别鹤明明身受重伤,但他还是选择了以身救己,如果别鹤不是知道玉无双就在这销魂窑里的时候他还会出手吗?不会。
“脏?”环顾四周,确实是够肮脏。孟囡卿紧紧盯着地上的别鹤,这个人从方才救自己时就心思不纯,但一瞬间的权衡,囡卿还是果断选择保他性命。因为囡卿清楚,如果不是别鹤的出现,当时被药物所困的她确实没有办法脱身,囡卿更不会忘了,别鹤在说出那句“秦霜,放了她今夜我侍奉你们”时眼中的失望与心如死灰。到底要有多爱,能让一个男人做到这个地步?别鹤做这一切一切都是源自于那个叫离鸢的女子。
手掌还挡着玉无双对别鹤的攻击,无双广袖下落,露出长长的一截胳膊,玉脂凝膏,腻如蚕丝般的肌肤,囡卿想起了秦霜那只朝自己伸过来的胳膊,同样也很白,只是那上面布满了淤青,囡卿叹了口气,道:“无双公子玉溶清贵,自然不会了解他们的无奈。”没有哪个男人会心甘情愿沦为男.妓任人侮辱,也许他们都有一段各自难以启齿的不堪。
“玉溶清贵……”玉无双收起手,霎时气息如浪般紊乱,“噗——”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主子!”
“公子!”急忙赶来的青砗无视所有人的存在,面露焦急地站在玉无双身边。
孟囡卿心惊,看着匆匆而来的青砗着急问道:“无双公子怎么了?”
“画纱毒发。”
青砗不敢触碰玉无双,只恭恭敬敬道:“公子,重海还在楼上。”
“走吧。”这句话是对囡卿说的,想必他也是极度厌恶这里。
三人离开后别鹤无力地倒地,庆幸他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一次,他赌上了自己的命,不,他赌上的是他和她的命。很幸运,他赌对了。
弦月西楼,因为在地底下,四周又有其他房屋遮掩,从这个角度看去,月亮就成了一弯半弦,这便是弦月西楼的由来。孟囡卿看着青砗将昏倒在榻的重海抱起来,玉无双亲自盖起了重海脖颈和手腕间的伤口。重海明显是失血过多,难道身中画纱需要放血治疗?
青砗抱走了昏迷的重海,囡卿看着那半弦弯月想起了在锦州身受重伤的弦月,还有生死未卜的璇蓁,再加上今夜发生的事情,心中不免升起一丝慌乱,璇蓁到底去了哪里,目前九阙看似一切太平,那是因为有个各国瞩目的龙锦节粉饰太平,囡卿有种预感,龙锦节过后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孟囡卿看着有些疲倦的玉无双,轻声问道:“无双公子,画纱多久毒发一次?”
“每月十五。”
“今日之事,多谢无双公子出手相救。”
面对囡卿的道谢,玉无双只是微微颔首。摄人心魂的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虚弱与倦怠,他才受过致命剧毒的折磨,经过入髓痛苦的洗礼,加之方才又出手运用了内力。这具身体,才从地狱中磨砺出来。
“无双公子,你可知道江湖传颂的扶笙公子?”
无双的眼神从重海身上收回,深墨、幽沉的瞳眸无一丝波动。
“无双公子应该知道,囡卿曾有幸于朝天崖见过扶笙公子一面,扶笙公子医术惊人,待龙锦节后,囡卿愿带引无双公子与重海一起往贺兰山朝天崖求医问诊。”不可否认,从第一眼看见这双眼眸那刻起,她就猝不及防往下陷,魅去三魂,蛊惑七魄。皎皎幽月散,潋潋晕墨染。
画纱,这样一个风华无双的绝世公子却偏偏身中画纱。一阵冰凉恐慌自心底腾腾而起,孟囡卿压制下满心的滚滚起伏,努力说服自己她是因为一场交易才会这般恐慌,努力说服自己她是因为选择了无双公子为孟府被泽蒙庥之人才会想要萧扶笙为其解毒。
“画纱无解。”玉无双负手一番,整个广袖缓泻流转身后。
“扶笙公子说……”意识到自己的口气,囡卿转而道:“我是说,扶笙公子医术惊人,也许他有办法也不一定。”
玉无双仿佛不在意囡卿与扶笙究竟有无关系,反而看着囡卿问道:“卿卿希望我去解毒?”
像是受了某种蛊惑,囡卿点点头。
玉无双仿佛不确定囡卿的答案,向前一步,将她的身影投射在自己眼中,又问了一遍:“卿卿所愿,为我解毒?”
“是。”孟囡卿点点头,想起了萧瑢答应自己的承诺,补充道:“还有重海。”她相信公子扶笙的医术。
玉无双将囡卿的神色尽收眼底,长长的手指摩挲着广袖边沿,低低道:“好,如他所愿。”
没有听清楚,孟囡卿睁大眼睛,疑惑道:“什么?”
“如卿卿所愿。”
孟囡卿满意地回以一笑,萧扶笙的医术有多好,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画纱于世人无解,可于扶笙,说不定有生机。她本来就要在龙锦节前找玉无双说这一件事,原先以为以无双公子的怪癖,是不会答应前往朝天崖去求医的,现在看来,没有顾虑了。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找到璇蓁,等龙锦节一过就去一趟贺兰山。
时间不早,青砗奉无双之令暗中护送孟囡卿回了孟府。
雨水顺着檐瓦激荡而下,玉无双看了一眼乌云后的半弦月,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放开广袖中的紫玉,“终于迫不及待,终于要开始行动了么……”一声讥诮冷笑悉数化在了漫天雷雨中。
孟囡卿回到孟府的时候孟老夫人带领着整个孟府的人等在大厅里,不离不弃两姐妹跪在院子里死活不起身。囡卿首先就是向孟老夫人请罪,而看见囡卿平安归来,孟老夫人毫无微言苛责,精明如她,怎么看不出来千寻楼失火这件事情不简单。她所求的,只要这个孩子平平安安。遣散了家众,囡卿带着不离不弃回到房里,不离不弃一定要留下守夜,囡卿发现经过这一件事,不离不弃两姐妹不一样了,例如二人进屋后第一件事就是跪下,发誓她们要是再要丢了自己,她们就以死抵罪。
囡卿揉了揉额,又想起了第一次见这两姐妹时她们一遍又一遍的宣誓:最重要的是不能丢了姐姐!
最后拗不过这两姐妹,这一夜她们就这样在屏风外守着囡卿入睡。而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加之闻了销魂窑的魅香,孟囡卿喝了孟老夫人让人备好的姜汤后很快便入睡了。
翌日,囡卿醒得早,隐约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囡卿揉着有些酸疼的胳膊问道:“不离不弃,什么事?”
进来的是颜不离,看见囡卿安好,不离开心地道:“姐姐你醒了!外头说珩王和漓世子来了好一会了。”
东宫珩和景夜漓?一定是为了昨日千寻楼起火之事。
第六十六回 层层迷雾渐愈现
孟囡卿洗漱完毕,草草用了早饭后就赶来,东宫珩和景夜漓就坐在前堂饮茶闲谈。看着这二人,囡卿忽然想起了夏侯微,确实好几天都没有见过夏侯微了,他不是一向喜欢那里热闹往哪里凑么?
景夜漓看见囡卿出来,忙着道:“囡卿,你没事吧?我昨晚赶到千寻楼的时候,那对孪生姐妹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就往火海里冲,幸亏未林来得及时,告诉我们原来你跟着昌荣公主出来了。”
孟囡卿收起心神,问道:“漓世子昨夜也去了千寻楼?”
“昨夜那么大的阵势,整个皇宫都轰动了。”
孟囡卿秀眉一蹙,她已经知道丌官柒葬身火海,有些担忧地看着东宫珩问道:“阑溪使者?”囡卿说着给了不离不弃一个眼色,不离不弃一人留在屋内,一人守在门口。
“阑溪公主丌官柒葬身火海,大司马重伤未醒,因为救火及时,所以一至五楼并无百姓伤亡。可千寻楼六楼大面积被烧毁,楼上的高僧坚持与佛共存,六楼上十七位高僧皆坐化于火海。”东宫珩简单说了千寻楼里的情况。
“这场火起得蹊跷,皇上下令要珩王三日内查清此事,势必要给阑溪一个交代。”
死了那么多人,还有阑溪的公主,这确实是件大事。可听了东宫珩后面的话,囡卿不可思议,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昨天是珩王带引丌官柒和司马归雁上的千寻楼,如果珩王三日内找不出纵火之人,那皇上就算是牺牲一个儿子也必须得给阑溪一个说法,给天下人一个说法。
心中咂舌,幕后之人这一招确实狠毒。阑溪于九阙,本就关系微妙,再加上西秦事件,此时的九阙可不能允许阑溪被西漠抢占先机。孟囡卿提了口气,提醒道:“也许柒公主昨日所言对找出幕后之人很有帮助。”
景夜漓点点头,道:“我听珩说了昨日的事。如果柒公主所言属实,那这件事和瑞王爷脱不了关系。”话锋一转,景夜漓点破了最重要的一点。“关键是没有证据。”
东宫珩也陷入了深思。
“袁道子难道真的有未卜先知的异能?”
东宫珩摇了摇头。
囡卿也不赞同这个观点,分析道:“不,天气之变能通过观测天象来获得,这些事情钦天监也都能做到。”
“孟大小姐言之有理。昨夜火扑灭,上去查看后,得出的结果是属于雷电引起的大火。”
“雷电起火,可千寻楼几百年的历史,经过了多少年的风雨侵蚀,为何偏偏在昨夜的雷鸣电击下失火?难道有人事先在六楼做了手脚?”除了这一点,囡卿实在想不到好好的一座百年佛塔,怎么会就在那个当口起火呢?
东宫珩一口否决,“不可能。先不说楼上有禁军侍卫护卫,就是守在顶楼的那些得道高僧也不是摆设。”
三人陷入了深思,除了猜测毫无证据来证实。可这件事情如果查不清楚,那东宫珩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牵扯到的事情太多,看来幕后之人是想彻底对东宫珩出手。而孟囡卿忧心谁是幕后策划的缘故是,她觉得东宫珩是值得托付那六万人的最佳人选。
思前想后,景夜漓还是不甘心道:“那总不能无缘无故起火,唯一能解释的一点就是如囡卿所言,楼上事先被人做了手脚。”
“可不管上楼前还是上楼后,未林亲自带人进行检查,毫无问题。”
几人皆陷入疑惑中,这个时候颜不离进来行礼后,对囡卿道:“姐姐,府里的工匠求见。”
工匠?什么事?囡卿皱眉道:“先把他安排下去,等我——”
“既然有事,囡卿你就见一面吧,反正我们也无头绪。”
东宫珩也挑眉道:“无碍,府上有什么事囡卿要不介意我等在场,就在这里解决。”
孟囡卿真的想不出来什么工匠需要见自己,可这二位已经这么说了,她也只得让外面的工匠进来。
片刻,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从外面进来,囡卿小吃惊了一下,她没想到府里会招年纪这么大的工匠。
进来的长者老人手上托盘里不知端着什么,用灰绸子盖着。老人一身素简灰衫,虽然上了年纪但仍是脚步健朗,看见上座几位身份不凡的人,并无一丝怯惧,反而行礼道:“草民谷介见过珩王,漓世子,孟大小姐。”
“老先生不必多礼。”看来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工匠。
景夜漓看着谷介,想了半天,恍然拍案道:“先生您是西原谷介?”
“回世子,草民老家确实在西原。”
“谷介有神工巧匠之称,宫里的不少建筑宫殿都是出自谷大人之手,大人您怎么到这里做起工匠来了?”
听景夜漓说了这番话,谷介只谦卑礼道:“如今的谷介只是一介草民,当不得漓世子大人之称。至于神工巧匠的名号,不过是做了几十年的工匠,比常人多了几分修建经验罢了。国公府是百年府邸,府上多处房屋新建修葺,草民无事,见国公府招聘工匠,也就跟着来了。”
怪不的府上会找这么老的工匠,原来身份不一般,颜不离搬来椅子,囡卿道:“老先生您请坐,听说您有事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