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微上下打量了一遍囡卿,摊了摊手道:“也是,老皇帝是傻了才会把注意打到你身上来,那我走了。”夏侯微料定了囡卿有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只是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了囡卿的解决之法就是遵照圣旨嫁给琅玕王,还会不会如此淡定!
夏侯微离开后,囡卿还有点担心他们能不能顺利从西秦人手中将囡卿救出来,就在这个关头,迫于阑溪施压,监.禁的东宫璟被流放,在路过路过西原时竟然被匪徒杀害。
东宫璟在西原遇害,应该和西秦人脱不了关系,孟囡卿先不去揣摩西秦人为什不放过一个已经被流放的太子,她想到的是既然那些人分神去解决了太子,想必没有精力去管璇蓁,这样一来夏侯微和玄武岂不是容易得手?
正如囡卿所料,夏侯微和玄武解决了几个西秦人,很轻松地带出了璇蓁,夏侯微当下就带着璇蓁前往贺兰山。
东宫璟惨遭杀害,而就在这个时候,东宫璟的府邸,也就是前太子府里的龙锦树全部枯死。整个朝堂哗然无声,这些异象造出现,所有人都认为天授圣意,龙锦花乃二龙子所幻化,东宫璟正好就是二皇子,龙锦花盛,荣封太子;龙锦花谢,太子遭贬;龙锦树枯,身首异处。
动荡了九阙朝堂的太子一事,随着龙锦树枯,东宫璟身死而落定尘埃。
孟氏囡卿,加封昌和公主,赐婚琅玕王,远嫁阑溪。孟老夫人不知道是怎么看待这一圣意,孟囡卿再见到孟老夫人后,已经是这道圣旨后的第二天。
晨露已白,孟囡卿很少在白天来佛堂,没有山门中的晨钟暮鼓,只有袅袅檀香,她就静静看着她的阿奶沐香,念佛,跪拜,这个老人,每一个动作都很虔诚。
也许人老了就喜欢把一些希望和执念寄托于神灵。孟老夫人做完功课后,被嬷嬷搀扶着下来,看着囡卿道:“好孩子,你可知道阿奶为何长居佛堂?”
孟囡卿摇摇头,上前接过嬷嬷的手,亲昵地搀着孟老夫人走下几道台阶。
孟老夫人也笑了笑,眼脸嘴角处的褶皱很深,那是岁月刻下的痕迹。她抬起头,看着远方道:“三千油灯,三千青丝三千愿。将军虽然常年征战,但我从来没有怪过他。”孟老夫人慈爱地看着身边的囡卿,苍老地眸色里腾起很多情愫,遥遥地道:“只此一妻,妻下无妾。这是他一辈子都没有变过的承诺。”
囡卿的心被戳了一下,她觉得今天的阿奶怪怪的,老爷子对阿奶的感情她当然知道,举国敬仰的孟大将军,是多少名门闺秀眼中天神一般地勇猛人物,多少年轻貌美,身份不凡的姑娘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可他却以一句“家中有妻”拒绝。虽不能日日相守,但老爷子与阿奶却是幸福的,囡卿握了握阿奶冰凉的手,心中默默道:老爷子,我会替你守着阿奶。
这般回忆从前,孟老夫人就像是无意之心,别过囡卿的一缕秀发,看着囡卿道:“昌和昌和,河清海晏是为昌,天下太平谓之和。我的孩子,你不想做的事阿奶都不会让你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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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第七十一回 竹蓼相见知真相
从佛堂里出来,孟囡卿心里隐隐有点不安,她以为老夫人会对她分析皇帝此次赐婚的意图,会劝诫她不要嫁给琅玕王,可没想到老夫人对此事根本没有提及一言半语。
太子已死,珩王崭露头角,想必瑞王该有动作了,如果瑞王真的和西秦后人有所勾结,那这场赐婚对他们来说应该是百利无一害,因为对瑞王来说,当下他们需要制造一个混乱的场面,然后趁机打压东宫珩。
真的嫁给琅玕王么,即将回阑溪的琅玕王……孟囡卿决定去一趟玲珑阁,现在她必须前去确认某些事情。
玲珑阁里陈列着琳琅玉器,天价真品也只是摆在博古架上,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有听过玲珑阁遭抢之类的事件发生。孟囡卿今天是从正门进入玲珑阁,店中伙计虽有认得她的,但也不敢擅自放她进去,伙计将囡卿安顿在雅间,自己进去向内禀告。
不消片刻,景沐跟着出来了。
孟囡卿心下了然,看来景夜漓真的来找玉无双了。
景沐引着孟囡卿行至庭院,景夜漓正巧从竹蓼里出来,窥不出神色,看见囡卿便上前道:“囡卿来找无双可有要事?”
孟囡卿点点头,勾起一抹难明的笑意道:“难道无双公子不方便见客?”
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味,景夜漓欲言又止。
看见景夜漓这副样子,囡卿心里生怒,他们打哑谜可以,可不该拉着她。
“既然没有,那我有事想请教无双公子。”
对上那双满浸凉意的眼眸,景夜漓低低一叹,后退一步让开了路。
孟囡卿莞尔一笑,笑意疏离,擦肩而过时忽然一停,侧身看着景夜漓道:“漓世子现在不应该在琅玕王府吗?”
景夜漓先是一愣,瞬间收起神色,略带紧张地盯着眼前之人道:“囡卿这是何意?”
将景夜漓的态度尽收眼底,囡卿的心一点一点变凉,可面上却弯了弯眉,轻轻道:“世子是来向无双公子辞行的吧。”
“辞行?”
“琅玕王身返阑溪,漓世子岂能不随?”
“这个要看皇命。”景夜漓的心中早已如浪潮般翻滚,他想知道这个女子的这番话到底是无心之语,还是她已经知晓了所有事情内幕。
“从第一次锦州相见,囡卿就发现漓世子仿佛格外爱奉命行事,还是漓世子偏偏对涉及到某些人的事情上才会奉命?囡卿即将远嫁,所以也前来同无双公子辞行。”
孟囡卿笑着说完这几句话后便朝竹蓼里去。
景夜漓愣在原地,她知道他第一次奉命前去锦州是为了什么,那这一次……难道她真的什么都知道了?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忽然有点心酸,替竹蓼里的人心酸。难道平常人能拥有的最普通的感情,于他来说真的触手难及吗?
到竹蓼不过几步路,可孟囡卿却走得异常艰辛,她宁愿自己痴傻点,她宁愿看不清所有形势,她宁愿自己一无所知。
竹蓼离庭院不过数步,方才的对话玉无双听得清楚。
不同于第一次进入,静阔的竹蓼里洒满了虞美人,一桌,一椅,一藤榻,桌上的玉制臂搁,温泽笔砚,洒金宣纸,每一处都铺满了深紫色的花瓣,玉无双难得穿了一件白衣,可干净的绵白却被这满地的花瓣晕染成了淡紫。花香于常人有害,看见孟囡卿进来,玉无双抬起广袖,燃起了藤榻侧的沉玉熏笼,满袖的锦被花簌簌而泻,熏笼里萦绕出一缕缕素青白雾,清心,净体。
比之震惊更多的心疼,孟囡卿无法表达她此刻的心情,漫竹蓼的锦被花,铺天盖地的深熏黛色,慑人心目的美艳极致,可,这些东西有多美,它们就有多毒,多致命。囡卿远远看着沉寂的玉无双,他身上的毒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以至于需要与这些毒花如此近身相伴。
陌生的厉害,孟囡卿不敢向前,原来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他们之间,隔着何止山长水远。她一直都没有正视过自己心底的感情,可在这一刻,她有多么无力,她有多么愤怒,她有多么心疼,就证明眼前之人在她的心中有多深多沉。
玉无双任由囡卿站在远处,等熏笼里的清心香萦绕了许久,他拿起藤榻上的一件广袖披风,披上后才一步步向囡卿走来。囡卿莲步未移,玉无双踩着满地的锦被花,走完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距离。
无双站在囡卿跟前,孟囡卿看着眼前美到不真实的人,心中的情愫,那和对所有人的感情都不一样,原来这就是心动。
“为什么?”孟囡卿问得平静。
“卿卿说只嫁给身份明确、目的明确的人。”
玉无双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无双的眼睛很美丽,如狐尾一般惑人,没有算计,没有阴谋,只有极尽柔和的情愫和怜惜,天地浩大,这双眼中却只能映照出她一人的身影。广袖下露出一只紫晶玉珠,修长的手指划过玉珠,他靠近囡卿,将紫晶玉珠挂在了囡卿的皓颈上。
孟囡卿还抿着唇,玉无双忽然拉起囡卿的手,将她的食指含在口中,猛地一咬,指尖沁出一滴血珠,无双将那滴血滴在了紫晶玉珠上,紫晶玉如同有生命力一般,熠熠生辉。
玉珠钻进了领中,孟囡卿只觉地胸前左边第二根肋骨下的那一方处很疼,很暖。
指尖还有一滴血迹,玉无双毫不嫌弃地含住了囡卿的食指,温热的舌尖一遍一遍描摹着那细微的伤口。
孟囡卿深深地吸了口气,抽出手指,别开眼道:“无双公子难道不知道,”极力忍着,可出口声音还是颤着,顿了顿,她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道:“无双公子难道不知道,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九阙的昌和公主,琅玕王未过门的王妃。亏得本妃不计较,如果遇上别人,无双公子可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
孟囡卿真真实实地感应了玉无双身形一颤。
玉无双平静地回道:“他不配。”
凉薄的玉磬清音,这样的语调说出这样的话,除了冷漠,更多的是看不起与嘲讽轻贱。短短的三个字,像一团乱麻一样塞进囡卿心里,她就是听不得他说这种话,世人的眼光她管不了也不在乎,但她就是不许他这样,囡卿倔强道:“无双公子还请注意言辞,你诋毁的不仅仅是九阙的琅玕王,阑溪的王子,他还是本妃未来的夫君。”最后两个字,带着浓浓的颤音。
他寂然平静地厉害,囡卿说着就伸手要扯下他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紫晶玉珠。
“不许取下。”玉无双按住囡卿的两只手,命令道:“永远不许取下来。”
孟囡卿运了力,可还是敌不过他的掌力,“这里不是阑溪,并不是谁都能任你拿捏。”
“卿卿,”玉无双猝然一收臂,将囡卿圈锢在了他的臂弯里,他狠狠地禁.锢着她,宣誓道:“永远不许取下来。永远不能说嫁给别人。永远不能称别人为夫。”
感受到了怀中之人的倔强,玉无双平静地道:“当日在琅玕王府卿卿难道没有听清楚,不过是一个被人亵.玩过的娈.童而已——”
“……曾经就被当做娈童一样供人取乐。那些人的手,肆意地在他身上游走。同为男子,可他们将他压在身下,嘴里说着最淫词秽语,做着那些腌臜恶心的事情……”
玉无双不喜多言,就算是诉说感情,他也只会用他的手段,他的谋算来向孟囡卿表达。可今天,这却是他说过最长的一段话,污秽,肮脏,那是当日昌平公主在场的原话,他就像是亲耳听到然后再亲口复述出来一般。
鼻息间尽是他身上的清心香,可以抵御锦被花的毒气。
孟囡卿无意识地紧紧抓住禁.锢着自己的那双手臂,心疼,无力,近乎祈求道:“不要说,不要说,求你,不要这样说……”
忘了哭泣,但泪水却止不住落了下来。
玉无双真的不说了,只是手臂收得更紧了。
玉无双的脸色有几分苍白,他仔细地爱怜地拭去那满脸泪痕,淡淡看了一眼自己披在外面的紫衫,不舍地放开囡卿道:“卿卿,走吧。衣衫挡不住太多花气。”
孟囡卿贪婪的闻了闻无双身上的清心香,毫不留恋地默然离开。天下形势动荡,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好。他的一切,都没有向她隐瞒,抬手覆住了胸前的那颗玉珠,孟囡卿一遍一遍地默念,妘钰,纵使山长水远,我们之间隔着的这片喧嚣红尘,我不会让你一人独走。
琅玕王要想回到阑溪,需要皇帝赐婚,等昌平公主和新加封的昌和公主一同嫁给琅玕王,二女正式成为左王妃和右王妃后才准许琅玕王一行人离开九阙。
东宫寔的谋算是,琅玕王一旦在九阙大婚,不管是昌平公主还是孟囡卿,她们必须跟随琅玕王前往阑溪,这样一来,所有事情的发展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是皇帝,他必须掌握天下于股掌。
可是这场婚期东宫寔还没来得及昭告天下,孟府的这件大事却是使得整个形势遽变逆转。
孟老夫人逝!
百善孝为先,孟氏囡卿,三年内不得婚嫁。
孟囡卿回到孟府,迎接她的便是这则噩耗。
第七十二回 孟囡卿嫁琅玕王
孟囡卿不敢不愿去相信,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血脉相亲的阿奶,竟然会永远地离开她。怪不得,怪不得她会对她说那番话。
你不想做的事阿奶都不会让你做——
为了打压孟家,拉拢阑溪,如果没有这个意外,这场婚事必须举行。
河清海晏是为昌,天下太平谓之和。
她的阿奶这是在告诉她,她的一己之力算不得什么,不必为这场阴谋赔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孟囡卿真的想哭泣,阿奶用她的性命为自己换来了三年缓期。
且不说三年后是何情况,最起码这三年内谁也不能逼她婚嫁。
整个孟府一片哀声,这几日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孟老夫人逝,那一代人彻底从护国公府落幕了,这是一个时代的陨落。不少有声望的人都持名帖前来,若说以前这些人还忌惮于皇帝对孟家的态度,那现在就没什么顾虑了,因为孟家已彻底没落。
孟囡卿在灵堂前跪了三日,她很清楚,孟府真的败落了,她虽为孟家后人,但一无战绩,二无兵力,她一介之力根本无法力擘回春。孟囡卿想起了她来长安的初衷,世人以为她是为了继承护国公府的百年兴荣,其实不是,她是为了燕岭的那六万孟家军,她曾经亲眼看着将士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铠衣血满,白骨不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