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国家还没有安定的时候,百姓安居不足以说明它国力鼎盛。国尚未安,何以来家?孟家军有一百五十年的历史,九阙从一开始各国纷争中的桎梏求存、逐鹿天下,开创了如今控弦百万的锦绣盛世,这个国家的兴盛,背后是多少将士血战的结果。孟囡卿没有亲眼见证这个过程,而它们也只被赋予了只言片语掩于史卷,史册多浮沉,几多王孙作故人,流于后人评说。
孟囡卿想做的很简单,她想为那活着的六万人择栖明主,她想为千千万万埋骨战场的血肉之躯光明正大建碑埋冢。道义昭彰,战鼓未竭。
孟囡卿看着灵堂上的棺椁,她知道,她的阿奶用自己的性命换来的何止是三年缓期,还有她的自由,如今孟府已算是彻底败落,皇帝再没有顾忌,应该不会再出手打压,当然,这要在皇帝不知道那六万人存在的情况下。
院中一阵喧杂。孟囡卿冷声道:“今日闭门谢唁,何人敢在此喧哗?”
“孟姐姐,我们抓到两个小贼。”
眼底划过凌厉杀意,孟囡卿道:“带上来。”
“姐姐,这两个人一个在我们院子里鬼鬼祟祟,一个悄悄从佛堂里出来又窜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颜不弃也不平地鼓着嘴,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盯着他们很长时间了,他们竟然还没有发现,可真笨。”
地上二人一听此言,眼底流露出恼色。
颜不离上前扶起孟囡卿,囡卿慢慢走到地上两个跪着的男人跟前,居高临下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孟大小姐,小的不是蟊贼,小的只是才来的活计,仰慕国公府威名,想要祭拜孟老夫人,结果走错了地方。”地上跪着的两个男人,一个瑟瑟发抖,一个磕头认错。
“是啊是啊,小的只是走错了地方,求孟大小姐开恩。”
孟囡卿不慌不忙收回眼神,淡淡道:“不离不弃。”她没有时间亦没有精力陪这些人耗费心神。
仅一个眼神,不离不弃立即明白了,施展身手,对地上二人一阵拳脚。
一人趴在地上,可还是挣扎道:“孟大小姐,这里是灵堂,大小姐竟然如此对待吊唁孟老夫人之人,这是大不敬,这是不孝!”
另一人身子颤抖,可一双眼睛却把整个灵堂窥探了一遍,当看到灵前某一处时,瞳孔一张。孟囡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地上二人相识一眼,原本瑟瑟发抖的眼神中满布杀戮,二人腾地而起,一人朝不离不弃出手,一人伸手凌空翻向灵前。
孟囡卿当然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如此变故,她也不急于出手,而是令道:“不自量力,废了他的手。”
颜不离与颜不弃陡然一翻身,不离迎上了地下之人的攻击,不弃弯下腰从那凌空之人的身下猛地窜到了他的面前,快、准、狠,一招就卸了那人将要探到灵前的手。
杀猪似的声音响彻灵堂,卸了手的男人疼晕了过去,另一人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咬牙狠毒道:“无知毒妇,你可知道我们是,我们是什么人,草菅人命,于王法何顾?”
“想盗取开国皇帝的御赐金书?你们有什么资格?就凭你们身后的王法?”不在乎两人惊愕的表情,囡卿直接道:“擅闯灵堂者,杀!”
男人被眼前女子的慑人气势给吓着了,结结巴巴道:“我们是……你怎么敢——”
一句话还没说完,不离不弃早就出手结果了二人性命。
兵荒马乱的灵堂又静了下来。
“既然他们仰慕我孟府威名,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下去追随自己仰慕之人吧。”孟囡卿继续过去添香烧纸,对着身后之人道:“把尸首吊在院子里,以儆效尤!”
不离不弃听话地招进来几个人将尸体拖出去挂在了院子里,不得不说不离不弃是越来越蕙质兰心了。因为自从璇蓁出事后,这两姐妹就特别听话,她们反复思谋,为什么她们孟姐姐离不开璇蓁姐姐呢?他们总结出的原因就是璇蓁姐姐从来不会质疑孟姐姐的任何决定,孟姐姐说的璇蓁姐姐明白,孟姐姐没有说的璇蓁姐姐也明白。如此一想,这对孪生姐妹就对囡卿更加用心了,时刻揣摩囡卿心思,相当有默契。
刚处置完这二人,之间管家急急忙忙前来禀告:“大小姐,大小姐,皇上来了!”
终于来了么,三日之期将满,即日起灵,皇帝应该会来,所以囡卿下令今日闭门谢唁。孟囡卿没有出门迎接,只一身孝服跪在了灵堂。
“臣女恭迎皇上。”
“不必多礼,死者为大,昌和公主孝衣在身,不必多礼。”
到现在都还不忘提醒自己的身份,孟囡卿眼底一动,不着痕迹地谢恩起身。
东宫寔在看见院子里的尸体时他就知道他的人失败了,可没想到能在灵堂里光明正大的看见孟家的御赐金书,这是护国公府的免死金牌,一旦有人拿出它,就是他这个皇帝也必须听令。
东宫寔上了一炷香,看着那道金书,他也弯了弯腰。不论如何,对孟家军他确实心有敬意,无关帝王臣子,孟家铁麾一出,战必凯旋而归,没有孟家军就没有九阙大国这百年盛世。而摆在他面前的这卷金书,是他的祖先,开国皇帝诏令天下,敕封孟家军为九阙第一铁卫军,孟家主帅为骠骑大将军,御赐金书,位同三公,长享恩宠,世代尊荣。
灵堂里除了躺在棺椁里的孟老夫人,就只剩下东宫寔和孟囡卿。
孟囡卿看出了东宫寔眼底的那一抹沉重,不禁心生讥讽,功高盖主,兔死狗烹,正是眼前的这个帝王一手扼杀了护国公府的这份无上尊荣。
东宫寔将视线放到了囡卿身上,道:“孟家不愧是将门世家,一介女子竟然能成为孟家军的少将军。”
秀眉一动,这是试探?孟囡卿不卑不亢回道:“孟家军早已不复存在,若说还有其他身份,那囡卿只能是圣封的昌和公主。”
东宫寔面露一丝诧异,他以为她会用御赐金书来换取自己自由。
“昌和公主果然识大体,这趟阑溪之行,虽不能如期举行婚礼,但昌和还是受人尊敬的琅玕王妃。”
“昌和遵旨!”孟囡卿明白,皇帝这是一定要自己前往阑溪,不管皇帝有没有查清楚她的身份,他都不允许留下一丝隐患。她也知道,皇帝是担心她用御赐金书悔婚,要不然也不会派禁军高手来盗取金书了,只是没想到那些禁军高手在不离不弃面前一招就败。而皇帝这样做却是多虑了,因为她根本不会拿金书悔婚,一则她不想让皇帝为了找自己的把柄而继续查下去,那样会暴露燕岭的六万人;二则她是心甘情愿前往阑溪,既然已经知道他的身份,既然命运非要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她为什么不遵从自己内心的意愿选择接受呢?
皇帝收起打量,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之余,忽然又道:“护国公府新丧,西漠四王子从明日起暂居皇宫。”
孟囡卿半天没有回过神,哪有质子能随随便便住进皇宫?一旦入住皇宫,那他的行动处处受限制,而现在关头,皇帝这是……要将四王子监.禁在皇宫?他想通过四王子辖制整个西漠?先不说西漠到底在不在乎萧瑢这个四王子的身份,就是在乎,一旦九阙与西漠翻脸,那西漠也不可能为了一个王子而和九阙妥协。怪不得这几天都不见萧瑢的身影,原来皇帝将注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东宫寔已经离开,囡卿不知怔愣了多久,传来一阵熟悉的淡香。
“阿卿,我来给老夫人上香。”
果然是萧瑢。
孟囡卿收回心神,将燃香递到了萧瑢手中,等萧瑢祭拜后,复帮助他将香插.入香炉。
做完这些事,萧瑢才退到一边,将视线转移到囡卿那边,急切道:“阿卿,莫偃方才告诉我,皇帝要你嫁往阑溪?是不是真的?”
孟囡卿无声地抿唇,孟氏囡卿敕封昌和公主,赐婚琅玕王,不说全天下,最起码这件事在长安是人尽皆知,而他现在才能从一个侍卫那里得到消息,由此可见,皇帝真的对他实行监.禁。
“囡卿,我带你走。”萧瑢看不见,但他略显空洞的眼神却紧紧锁着囡卿,“我们回贺兰山。”
没想到萧瑢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这是要放弃荣华,放弃身份?
还不等孟囡卿说话,萧瑢仿佛知道囡卿所想,低低地,凉凉地道:“我已经在皇宫里住了四日,若他们真有心,八百里加急,这个消息早已经传到了西漠。”
孟囡卿明白了,西漠恐怕是早已经收到了这个消息,看来他被放弃了。
得不到答案,萧瑢紧接说道:“等回到朝天崖,阿卿就能知道璇蓁姑娘的病情,而我也可以帮阿卿配出画纱解药。”
囡卿确实急于见璇蓁一面,特别是萧瑢最后一句话一出,孟囡卿心中一动,果断回道:“好。”
第七十三回 一场归途一殊途
孟囡卿现在身份特殊,不管是昌和公主还是琅玕王的未来王妃,她都不能随意离开长安。在孟老夫人去世之前,这座府邸是她的第一顾虑,可是现在,孟老夫人已逝,所以当日她才会答应萧瑢前往贺兰山。
孟老夫人出殡后,孟囡卿谢客入住无明寺,九阙崇尚佛教,按照风俗,需要在佛前为逝者往生满福七七四十九日以替起灵。孟囡卿在无明寺里过完头七便准备暗中离开,不是她不孝,而是只有这个机会她能离开长安。夏侯家和杨家两家婚事在即,新郎官到现在还不见人,表面上没什么动作,可暗地里两家早已翻了天,夏侯家是四大家族之首,号称天下第一首富,丢不起这个人,更不会放弃这个缔结姻亲的机会,因为只有这样,皇帝才会对其放心。所以孟囡卿必须密回朝天崖一趟亲自查看璇蓁的情况,不是她不相信夏侯微,而是这些阻力实在太大了。
除此之外,孟囡卿还有一个打算,她希望萧瑢能为玉无双和重海解画纱之毒,她深知画纱至毒,就算不能全部清除,可公子扶笙出手,那起码也能缓解一二。在长安,萧瑢只能是西漠王子,萧瑢只有回到了朝天崖上,他才能恢复萧扶笙的身份,也只有那座落雪如烟,雾波浩淼的晴雪峰下,才有天下莫不识其风,如归如璧当扶笙的公子扶笙。而对于扶笙的医术她是深信不疑,如果没有这份毫无保留地信任,她也不会把璇蓁送到朝天崖了。
孟囡卿唯一不确定的是她不知道玉无双到底会不会去贺兰山,毕竟那人的心思没人能猜地明白,而景夜漓亲自到无明寺解除了她的顾虑。景夜漓并不知道萧瑢的真实身份,得知囡卿上朝天崖寻找公子扶笙的打算,景夜漓第一时间就去劝玉无双一同前往,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玉无双竟然没有拒绝,他隐隐觉得,无双同意此行不是为了画纱解药,而是为了囡卿。景夜漓知道囡卿于无双不同,可也没有想到无双能为囡卿做到如此地步。
解决完一切问题,几人便秘密离开长安。
因为是暗中出行,所以萧瑢安排莫偃留在了皇宫,一则要应付斛律将军,二则要打消皇帝疑虑。而孟囡卿这边,不离不弃作为贴身侍女自然不能不露面,将二人留在长安,可这两姐妹第一次反驳囡卿的要求,她们一定要跟着孟囡卿,嘴上就挂着一个任务:坚决不能丢了姐姐!
最后的结果就是颜不离守在了无明寺,颜不弃随着孟囡卿暗出长安。而这一次景夜漓没有随性,而是也住进了无明寺,暗中注意整个时局。因为一旦被皇帝得知囡卿私自离开长安,岂不是又让皇帝抓住了把柄。
为了减小目标,玉无双并没有与囡卿同行,只待朝天崖汇合。
就这此时,恰好南彧和回夷两国使者来到了长安朝贺。龙锦节时,回夷被水位暴涨的开都河所阻,派来的一批批使者不容易横渡,过了那片水域大泽后又遭西秦乱.党杀害;而南彧国丧,无缘无故死了两位王子,所以这两国都没有参加龙锦节。现在虽然龙锦节已过,但两国相继派来使者以表歉意,和其臣服之心。
回夷和南彧皆虽为小国,但没有谁会拒绝更加广袤的疆域,所以东宫寔将心思暂时放在了接待国使上,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南彧使臣中还有南彧国的三公主白晚歌。
一国公主远道而来,除了和亲倒是想不到还有什么目的。
使臣进城,这个时候城门关卡守卫最多,但也是最乱之时,萧瑢,孟囡卿,颜不弃三人趁机混出城门。
“快看,那轿子里的白衣女子就是南彧国的三公主……”
“一身白衣,恍如仙子……”
“听说这三公主啊来了就不走了……”
“为什么不走了?”
“听说三公主是来和亲的,嫁到我们九阙不就是不走了……”
“不知是哪位皇子会娶到这三公主……”
……
长街两旁的百姓争相议论着轿子里的人。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忽然从轿中传出:“停下。”话音婉转,美人特有的嗓音,却多了几分清冷。
百姓们顿时息了声。
此处歇轿,于理不合,前头的官员赶紧上前,恭敬问道:“三公主可是有何吩咐?”轿子里的人不仅是南彧的三公主,更有可能是某位皇子的王妃,官员丝毫不敢懈怠。
没有答应,隔着一层层轿帘,白晚歌蓦地望向了城门口,绝美的双眸急切地寻找那道熟悉的背影,风气帘动,来来往往的城门口中哪里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白晚歌捂着心口,仿佛又到了梦中,晴雪峰上,逆着暖阳,碎碎的光晕洒在雪上,闪闪发亮。千年雪窟处,泠清地寒意浸润着那一袭白衣,那道融入雪中的背影,就那么深刻地驻扎在了她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