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纪姑娘进去等吧。”德胜应了一声后就匆匆离开。
今日同德胜说上那么几句话,纪出云倒也不觉着他有多害怕,心情也愉悦不少,径直走向殿内。
她也来过了许多次的未央殿,平时也就是趴在桌上痴痴地望着宋明,看他低头看着折子,时不时还总会叹气。
那个时候纪出云就总会笑他,说他怎么总爱皱眉叹气,是不是因为太笨了处理不好这些事。
回想起往日种种纪出云心中还觉着像泡在蜜罐里一般,但凡想起任何她与宋明待在一起时的场景,都是泛着甜味的。
纪出云本想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宋明,可她发现今日的未央殿多了一样东西,挂在了书架旁的挂画。
她有些好奇就走上前去,画中女子身着一身紫衣,眉似远山,眸似星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也是三月春风拂了柳那般温柔好看。
只是纪出云看着看着那眉眼之间似乎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又往前走了几步,右下角题了一行小字。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殿内窗户大开,让屋子里一点暖意都没有,纪出云走到窗户前去把窗户关上才渐觉温暖。
许是刚才风大,把案桌上的纸都吹了起来,四处飞舞。
纪出云觉着是不是闯了祸急急忙忙把那些纸都捡了起来。
整理好那些纸放在案桌上她才舒了一口气,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的字,纪出云看得出来那是宋明的笔迹也就多瞧了两眼。
今日总会想起叶家大小姐在京城时的日子。
今日在京城见着一个小乞丐,眉眼之间竟和叶家大小姐又几分相似,便把她带回了宫。
近些年总不敢再叫她一声晚晚,怕总会想起她,夜深时总觉着思念难挨。
纪出云看着她无比熟悉的字迹,而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对另一个女人的思念。
她早知道的,帝王本该就是三宫六院的,可宋明对她太好了,竟然也晃了神。
可那些好呢,她原以为是因为宋明他喜欢的是自己,可现在却惊觉不是,他把放在纪出云身上所有的好都当做弥补他自己的遗憾,那些本该属于叶大小姐的东西,就这样给了纪出云。
难过她总觉着那女子眉眼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原是和自己相似。
往事依然历历在目,可她却看不清了。是刚入宫时宋明说要纪出云喜欢他,是不管纪出云说什么宋明都应着,是猎场回宫时背着纪出云走了许久的路。
只是往后纪出云可不敢再说她聪明这样的话语了。
原来从一开始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她的一场大梦罢了。
窗户明明关着的,可纪出云却还是觉着冷,冷得刺骨。
“阿云。”
宋明风尘仆仆从门外向着纪出云走来,一如往日每一次向她走来那般。
“我在的。”纪出云眼眸蒙上了雾气,抬头望着宋明。
“怎么了,是不是等得有些久了。”宋明双手搭在纪出云的肩上,很是怜惜的看着纪出云。
只是今日她看着这样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嘲讽,好像每一个眼神都在嘲讽她的愚笨和无能。
“等得不久,只是有些冷了。”纪出云脸上又恢复了她那甜甜的笑容答道。
“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宋明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是几朵盛开的山茶花的模样,娇艳欲滴的胭脂红,还坠着流苏,很是精致好看。
纪出云先是一愣,想起了当时在宫外和定北王见着的那支簪子,那时她就想着如果宋明也送她一直簪子就好了。
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
她自然是希望收到心上人的簪子的,可先如今看来却让人唏嘘。
“恩,这是我自己做的,我做了许久,想着在三月婚礼前给你的,大婚时戴着定好看。”宋明眉目之间满是喜色,拿着那支簪子在纪出云头上比来比去,似乎在看怎样才会更好看些。
“恩,很好看,我很喜欢。”纪出云笑着拉下来他的手,不再在自己面前比划。
宋明觉得今天的纪出云似乎有些反常,想来许是昨天晚上喝了些酒,等他时又受了凉才这般恹恹的模样。
“可是受了凉,要不先回清云阁吧。”宋明担忧地握住了纪出云的手。
“好,是有些冷。”纪出云无神的点点头,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抽走了魂一样。
宋明本打算为纪出云叫步撵送她回清云阁,可纪出云固执就是想要走回去。
他没法子也就只好把自己的外袍搭在纪出云身上,生怕她冷着。
“皇上是不是觉着我被养得娇贵了些,这样就受了凉。”
“我的阿云自是要养得好些的,你放心,有我在便不会再让你受了苦的。”宋明把纪出云揽入自己怀中,这样倒是暖和了一些,只是纪出云是觉着心凉。
她这样笨,怎么分得清那一句是说与叶大小姐,那一句是说与她的。
她此刻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去做才是对,是要霸占着原本属于叶大小姐的爱,还是该坦然放手去做回她以前的小乞丐。
想不清了,也看不清了。
她还没有开始着手缝制自己大婚时的红盖头呢,山茶花的簪子她还没有戴过呢,婚服她也还没见着呢。
“皇上曾说喜欢我,可是真的喜欢。”纪出云侧头眼尾红红的看着宋明。
“当然喜欢阿云……”
宋明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却被一张柔软的唇覆上了,少女柔软的唇还带着些许甜味。
昨晚被咬破的嘴角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了。
“这是怎么了。”
纪出云停下后宋明才得以问上一句。
“我这个人蠢笨,遇上什么事都喜直言。”纪出云停顿了一下面对着宋明跪了下来。
“请皇上放我出宫,还我自由。”她说得字字诚恳,倒是让宋明不能理解。
“为何这样说,我们不是三月就要成亲了吗?说好要娶你的。”宋明语气见有些焦急的意味,弯下腰想要把跪在地上的纪出云扶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今日看见了,在未央殿时,思来想去还是觉着不能够占着本该属于叶大小姐的爱。我也不是叶大小姐,我只是纪出云,被皇上你捡回来之前也只是一个小乞丐。”
纸本来也是包不住火的,宋明以为他藏得很好的,想要把纪出云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可如今看着小姑娘跪在他面前,字字句句都是想要离开他,纵使心如刀绞他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确实是他把纪出云当做叶晚晚带回宫在先的,他也做不出任何辩解。
但其实他也想说一句他是真的喜欢纪出云的,不是因为叶晚晚,可是这样的情形下,怎么说好像都是错。
“我与皇上认识不过数月,可于纪出云而言已是人生中好的时光,我不后悔。只是我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堂而皇之的占着别人的东西。”
“初见时我满心都是吃饱穿暖,可是后来我是真的喜欢皇上的。皇上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不再喜欢我那一天,如今也正是时候了。”
从前她也只在意自己是否能够活下去,可现在纪出云明白了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即使再怎么卑微低贱,她也绝不会强占别人的位置。
过年
宋明只觉着风声呼呼过耳,纪出云声音不再似从前那般软糯,字句坚定,每一个字说出来都是想让他放她离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每天梦里都会被这样的场景所惊醒,然后满头大汗地起身,可如今真到了那天,宋明反而又没那么害怕。
他微微俯下身去,把固执跪在地上的纪出云扶了起来:“真的想走吗?”
似乎有些惊讶于宋明的态度,没有过多的表情流露,只是和煦的看着纪出云,阳光落在他眉眼之间时还带了许多暖意。
“你若是想离开我也不会强留,这件事本身就是我的不对,是我的错。”宋明脸上依然带着笑,说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钻入纪出云的耳里。
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泛起一阵阵的酸楚,若今天站在他面前的是叶大小姐,他定不会这样对她。
只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纪出云,那个京城的小乞丐,不是名门贵女,配不上宋明了。
“臣女还想再求一个恩典。”
听到臣女二字时宋明微微一愣,她遇见他时都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旋即又恢复了他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你说吧。”
“知夏和迎冬,若她们两愿意同我出宫,还请皇上准我带着她们一起离开。”
纪出云说完又跪了下去,额间轻触地面,许久未曾抬起头来。
“好,你起来吧,玉牌给你,想什么时候离开便离开,宫中再没有谁能够拦你了,去做自由的云吧。”
宋明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递给了纪出云,特制玉牌,进出皇宫从无阻碍,他其实也是想让纪出云再回来的。
跪在地上的纪出云缓缓起身,眼里依然还是蒙着雾气的,只是却未曾留下一滴泪,她向着宋明躬身做了一个揖便转身离开。
背对着宋明时她才终于忍不住,包裹在眼里打转的泪最后也似豆子般掉了下来。
她知道宋明就站在她的身后还未离开,她自然也是不敢回过头去最后再看他一眼。
“纪出云,我不在的话也要一直往前走,别哭了。”
她的身后传来宋明带着些颤抖的声音,或许在某一刻他真的把纪出云当做纪出云来喜欢的,只是现在的她没有办法求证了。
看着纪出云转身时宋明在想,她出宫之后能做些什么呢,还会再到揽月亭去呆坐上一整天吗。
最近天气这么冷,怕是会着了凉。他希望纪出云不要嫌弃他给她的那些衣服,带着出宫还能够暖和些。
纪出云本来就是生命力顽强的一株野草,随着夏日烈阳和冬日飞雪一起成长的,可宋明把她当做了娇花,这本来一开始也就是错的。
她刚进宫时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后来竟然也会害怕出入人多的酒楼,会害怕同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只是她往后的日子再也没有宋明了,他手中还握着他做好的簪子,还没有到大婚就再也用不着了,可他也舍不得扔。
纪出云与他而已也便是这样,对不起,却又舍不得。
他来时还步履坚定,怎么回去时却没了力气,一步也迈不开。
而纪出云也同他一样,像是一个游魂似的游走与皇宫之中,这里的路还是和她来时一样弯弯绕绕的,以后也没机会再走了。
她也想不明白,怎么一夕之间却都转换了模样,明明昨晚唇齿之间的气息她到现在还能够清晰的感觉到。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走到了钟粹宫,她一大早找了许久却没有找到的地方。
她站在钟萃宫外抬头看着那庄严肃穆的牌匾,天空中又飘起了雪,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呢。
纪出云也不知她站了多久,最后手脚都冻僵了,还是惜云见着她站在门外便叫了她进去。
淑妃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那塌上,见着纪出云眼眶红红的,身上还落了许多的雪很是狼狈,急忙忙的让她到了碳火旁。
“你这是怎么了,德胜公公派人传话来说你要晚点来,我还以为要等到下午些了。”
淑妃握着纪出云那冻得没有什么温度的手,又把一个手炉放在了她的手中。
“许姐姐,我明天要走了。”纪出云的嘴唇冻得有些发紫,却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
比起她平时笑起来总是让人觉着像吃了蜜一样的甜,现在的她笑起来就不似那般好看。
“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行,就是不在宫中了。可能又回去做小乞丐吧,不过这次有了经验,可能去一些小店帮忙来换生活吧。我也不知道了,就是觉着心里难受得紧,空落落的。”
纪出云说着说着瘫坐在塌上,淑妃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大概也猜到了几分是为何。
她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实际也是个有主见的,也没有什么束缚,不像淑妃即使不喜欢这宫中的生活却依旧没有办法摆脱。
“云儿,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在外面也还有我在呢,你不用怕,也不用担心。我认识一个很好的人,他家世代酿酒为生,若是出了宫你就去那里吧。能够得到你的消息我也可以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