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马车上,陈盈立刻摘下帷帽,拿胳膊推了推沈清思,“燕儿,咱们不是去查问温先生的事么,你一句话都没问,倒是挑画去了。”
沈清思“我只是觉得这画确实不错。”
陈焘“是啊,我大略看了几眼屋里的字画,他这人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前年还中过举人,可惜时运不济,才靠卖画为生。”
陈盈见这次无功而返,有点丧气,她冲着前面喊道“小枫,你怎么也不说话呀?”
苏小枫“我刚刚一直在扮男人,但声音学不像,所以没开口。”
陈盈哎呦了一声,无可奈何的靠在椅背上。
回到陈府后,陈盈拿起团扇扇风,然后配着桌上摆的几样蜜饯喝茶,其他几人也都坐下喝茶,室内一时无人说话。
陈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给口渴的苏小枫又添了一杯茶。
然后他跟其他人说道“依我看,这事还是交给衙差们去查吧,温先生是自己失足落水的也说不定。”
陈盈微张嘴,让沈清思喂了她一颗蜂蜜梅子,然后问道“对了哥哥,那位新上任的裴大人呢,上次你不是说他还挺能耐的,他怎么不管这事?”
陈焘“裴大人最近在查另一起案子,上回金员外,就是爹爹改判后被薛御史参的那个案子,那位范商人突然暴死在家里。”
陈盈“什么?这肯定是金员外找人干的,金员外巴结薛大人,薛大人和六王爷是亲家,姓裴的也是六王爷那边的人,肯定不会公正查案了。”
陈焘“许是薛大人想借此机会打压爹爹。”
苏小枫“太后就不管么?任由坏人挤兑好人?”
沈清思“太后大概是想着,如果这次陈伯父能好好结案,以后薛御史就不好再找茬,至于裴大人那边,太后肯定也另有对策。”
陈焘“沈妹妹说的极是。”
四人凑在一处又聊了几句,沈清思和苏小枫便告辞回家。
刚要下马车,沈清思就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她不禁揣测道,这人是不是都埋伏在路口,不然怎么会次次都在门口遇见。
赵骥跳下红马,一阵风吹动沈清思的青纱,里面白玉般的脸若隐若现,让赵骥有些抓心的痒。
赵骥“唉,你新买了帽子,不错不错,这样就省的别人偷看你了。”
刚刚陈盈说这顶青色帷帽好看,让沈清思拿回去,以后上下车都戴上,以免被一些人瞧了,沈清思其实觉得陈盈口中的一些人就是眼前这个人。
赵骥这人倒是灵敏,他看着沈清思手里拿的东西,突然问道“你们是不是又去偷偷查什么事了,为什么不喊上我?”
沈清思心里微紧,轻轻扬了扬画轴,“没有,只是跟她们去书画市买幅画而已。”
赵骥“那就成,以后出门要小心,能裹严实就裹严实点。”
赵骥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然后就骑上马走了,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两眼,风儿依旧一波波地吹动着帽纱,可依旧看不清里面的脸。
沈清思看着赵骥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一种被查岗的感觉。
晚上吃过晚饭,沈清思被沈清轩喊去打了一会儿羽毛毽子,听沈清轩说,宫里人闲了都慢慢学会打羽毛毽子,皇上私下还让他们比赛。
洗漱过后,沈清思在桌上摆了三个烛台,细细地看着白天从丁举人那儿买来的花鸟画。她坚持买下这幅画,一是因为这画确实画得不错,二是她白日匆匆看了几眼,总觉得这画里某处有些不妥。
第二十二章
次日上午,几人依旧去陈府会面,沈清思刚出门不久,突然改主意让车夫先去仙乐坊。
仙乐坊今日依旧没来几个人,舞台附近空荡荡,沈清思循着琴声来到后院,只见池先生独自在后院弹琴。
沈清思跟池先生提起丁举人的事,池先生微微点头,说她之前就知道温妍有个相好的人,但一直忍着没问,温妍也没主动说。没想到在温妍死后,她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
池先生“其实温妍她以前并不这般,以前她脾气要冲些,但更爱说笑一些,并不似现在这般和人疏离。”
沈清思略好奇的问道“那池先生以为她是位怎样的人呢?”
池先生顿了顿,苦笑了一下,“她在天上若知道我这么说她,恐怕又会生我的气了。”
在池先生的眼里,温妍也是个心高的人,小时候练舞就刻苦,别人练不好的动作她很快就能练好,即使缺了几分姿色也不要紧,年轻那会儿站在舞台上,再擦上厚厚的脂粉,即使是样貌普通也能被捧为倾国倾城。
“她那会儿是有几分傲气,不过对身边的人也不错,只不过偶尔发个脾气,和旁人置气,我知道她没存有恶意。”池先生单手抚着琴,“她和我闹气是因为一个富家公子,原本她对那位公子有几分好感,但那公子偏要追捧我,她一时大动肝火,于是我们近两年都没说话,后来那位公子继续追别的歌姬去了,我们都来到仙乐坊,这才又来往起来。”
池先生“现在想想,我活到现在,最亲近的朋友也就是她了,只不知她会不会这么想。”
沈清思顿了片刻,“想来她的挚友也应该只有先生一人。”
池先生听后心里一时感慨,正要开口说什么,沈清思却突然问道“先生,你和温先生交情最好,可还记得她落水头天下午都干了什么吗?”
池先生“你问她干了什么?”
沈清思点头,“先生是否记得温先生做了什么事,你最后见她时她神色如何?”
池先生回忆道“也没什么不同的事,那天傍晚离开仙乐坊,她还约我一起去买画画用的颜料,我当时问她买来做什么,她也没和我说清楚。现在想来,肯定是送给那什么丁举人了。”
沈清思跟池先生说完话后就一路来到了陈府,苏小枫已经在陈盈房间里坐着。
陈盈见到沈清思来了,急急地说道“燕儿,你猜那些官差查到了什么?”
沈清思“他们查到了什么?”
陈盈“听说丁举人在一个月前和一家字画店的小姐有来往,还有人目睹他们俩去玄女湖游玩呢。”
苏小枫一并听见后,蹿到跟前来,“什么?他另外有相好的了?上次他那副可怜样都是骗人的了。”
陈盈也暗嗤了一声,“上次看他那么憔悴,我还以为他是个痴情的人,没想到背地里早就变心了。”
沈清思扭过头,对此事并没多惊讶。
陈盈“对了,我爹和我哥现正在公堂上审这件事,咱们要不要偷偷去看看?”
沈清思和苏小枫当即点头,三个少女一路避人耳目,像上次一样来到衙门后堂偷看。
堂上端坐着陈大人,堂下只跪了两人,一个是丁仕远,一个是位年轻的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容貌寻常,但涂抹的油光粉艳。
这年轻女子姓朱,是字画店老板的独女。朱小姐已经承认那日晚上是她约了温先生去玄女湖,两人大概亥时三刻才在岸边见面。
据说朱小姐在自己店里见过丁举人,仰慕丁举人已久,两人是一个月前好上的。朱小姐一直想让丁举人离开温妍,可惜丁举人只安慰她不要着急。
朱小姐听说丁举人和温妍的婚期定在秋天,忍不住妒意把温妍约了出来,然后说了些温妍已经年老色衰,配不上丁举人之类羞辱的话。
朱小姐“我记得她当时气的浑身发抖,然后我就扭头走了,谁想到第二天她就死了,她说不定是一时气不过,自己投湖了。”
陈大人“大胆,依你所说,你约死者出来的时间和她落水的时间如此接近,你敢说不是你二人之后起了争执,然后你把她推落水的?”
朱小姐连忙解释“大人明查,小女绝对没有害人啊,我当时说完话就走了,对了,我们回去的时候路过后西街,我的丫鬟还撞到一个打更人,他可以作证。”
陈大人随即吩咐衙役去找那个打更人,众人等了没多久,衙役便找来了那个打更人刘七。那刘七是个中年男子,矮胖身材,黑黝黝的脸皮,夜里若是手里不拿灯笼,很容易被人撞到。
刘七说他那晚确实撞到了一位丫鬟,还被劈头盖脸的骂了几句。
陈大人“刘七,你还记得那是什么时辰?”
刘七“当时正好是子时。”
陈焘在跟前小声说道“爹,这说明子时之前朱小姐已经离开,仵作推断的落水时间差不多是子时到丑时之间,子时之前是不是太早了。”
陈大人也点点头。
丁举人在堂前闷声哭起来,“大人,是我不对,是我害了她,求大人判我的罪。”
朱小姐在一边皱起眉头,“丁哥哥……”
陈大人看着哭啼的丁举人,“此事虽是你花心不忠召来的错,但是你并未害人,你与死者又尚未成亲,故而无法判你的罪,本案暂做投湖自尽处理,今日先退堂。”
退堂后,三个少女连忙往后门走去。
苏小枫捏的拳头咯咯作响,“那个男人,还敢在堂上哭,真想狠狠揍他一顿。”
陈盈“就是,到头来温先生还是自尽。”
沈清思想到什么,“小枫,咱们先去找一人问问事,我……”
“盈盈,你怎么到这儿了,站住!”
陈大人今日以超级快的速度来到了后院,往前一瞥就看到了女儿的身影。
陈盈面色一变,“完了完了,快走,哎呀,你们先走。”
陈盈双手一推苏小枫,苏小枫又一推沈清思,把沈清思推出了衙门后门。
两个人没来得及挪步,陈大人已经大步走过来喊住她们,陈焘跟在后面摸着眉毛,担心地看着她们两个。
陈大人看清楚另一个人,“是小枫,你们两个怎么能偷偷来这里?”
陈盈笑道“爹爹,我们就是一时好奇过来瞧瞧,我错了嘛。”
说完,她牵着苏小枫的手就要溜走。
陈大人虽然平日里好说话,但近日确实有些上火,“还想到哪儿去,来人啊,把小姐送回家去,把苏将军的女儿也送回去,别让她们再乱跑了。”
苏小枫也顿时化为木鸡完了,这下她娘也要知道了。
“你说我现在要不要打出一条血路。”苏小枫转过头认真的问陈盈。
陈盈瞪大眼睛摇头,“冷静,你千万别让咱俩罪加一等啊!我爹回头会去你家告状的。”
两人相视一眼,叹了口气,还好她们至少保住了沈清思。
陈盈被押回马车时,怒瞪着陈焘说道“哥,你刚才为什么没拉住爹?。”
陈焘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以为你们已经走了,对不起。”
陈盈拉下车帘,含恨离去。
两人被押送回家后,沈清思在衙门后面街角偷看,幸好她随身携带了帷帽,应该还没被发现。只是没了两个伙伴,这此她要自己去找人了,现在她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没朋友寸步难行,她叹气摇头了片刻,咬着牙自己寻路过去。
施小九正在自家门口有东一下西一下的扫地,突然听见后面有喊了句小九兄弟,那声音温柔又清脆,还挺熟悉。
施小九一转头,看见一位带着帷帽,穿着鸭卵青素纱衣的小姐,听声音像是昨天那位买画的小姐。
沈清思大方地掀起了帽纱,施小九看取出后顿时睁大了眼,连带着心头也扑通了几声。他承认自己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只是想不到眼前这位小姐相貌这么好看,简直比丁举人画里的美人仕女还要清新脱俗。
沈清思见丁举人似是还没有回来,冲施小九微笑道“小九兄弟,我想问你几个问题行不行?”
施小九连忙丢下了扫帚,不好意思地搓着手“当然可以,小姐只管问。”
沈清思“那先说好,我问你的事你可不能跟别人说。”
施小九竖起三根手指,“好好好,我发誓,我要是对别人说了我就是小狗,一辈子讨不到娘子。”
沈清思满意地点头,“小九兄弟,你那日晚上真的一直陪在丁举人身边么,中间你有没有睡着?”
施小九仔细回忆道“那一日,那一日丁哥哥说这次的画比较急,所以他要画到深夜,晚上我就去帮忙,也想学学他是怎么画的,中间,中间我好像打了个小盹,没过一小会儿就醒来了。”
沈清思“你怎么知道自己只打了个小盹?”
施小九“我记得他刚调好了颜料,正在涂一片花瓣,我当时困得不行,一闭眼就黑了,等睁开眼时丁哥哥已经画完了一整朵花。”
第二十三章
“我猜,他当时画的是燕子脚下树枝上的一朵红花是不是。”沈清思昨晚细细地看了三遍画,终于找到了她当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施小九转眼回想了下,然后猛然点头,“对对对,就是那朵花,奇了,小姐是怎么猜到的?”
沈清思“我就瞎猜的,你那天打盹之前,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施小九“快到子时的时候,我们俩都有些困了,他亲自去倒了两杯浓茶,我们喝完茶,他就接着调颜料,我就接着看着他画画,然后没过多久就打了个盹。”
沈清思“你那晚回去睡觉是什么时辰?”
施小九“不知道,那天后半夜夜深,丁哥哥画完了画,说是已经快寅时了,我当时脸都没洗就摸黑睡了。”
沈清思笑着点点头,“那你还记得你在打盹前后,周围有什么异常吗?”
施小九有点糊涂了,“异常?什么异常?”
沈清思“你看他画画时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其他的事?你仔细想想,能想到什么就都告诉我。”
施小九“这个……容我想想。”
施小九嘴里嗯嗯,想了半天,终于开口道“那天丁哥哥调颜料时,腰下衣服侧摆蹭了一片红颜料,他自己可能没发现,我看着倒挺显眼,不过我当时太困了就没说。”
沈清思认真听着,此时巷口尽头处,赵骥正在墙边站着,他看门口说话的两人半天,一拳砸到墙上。
沈清思跟施小九道谢告辞,刚走出巷口面前就堵了一个红色的人影,她先是吓了一跳,等看清是赵骥后才松了口气。
今日营队又休沐,赵骥先是去沈府门口转悠两圈,又在仙乐坊门口经过两回,再去到陈府看了两眼,最后去衙门附近,隔着老远就认出了沈清思头上戴着的帷帽。
他不放心沈清思一个人在街上走,于是便悄悄跟在后面,一路跟到了一个偏僻的窄巷里,看见沈清思跟门口一个少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