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严一脸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是我娘不让我上前线的?”谢晟像是好奇似的偏了偏头。
“不是,虽然这也确实是长宁郡主的想法,”李严叫了一声,一个小兵立刻从门外跑进来,接过李严手上的信封,又埋头跑了出去,李严继续道,“我知道,你心里可能会怪我,明明一心想着建功立业,我这个老家伙怎么偏偏让你做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阿晟,你知道吗,你爹其实也是从小队的队长做起来的啊。”
谢晟眨了眨眼睛,像是第一次听到这回事。
“那时候,你爹是队长,我是他手底下的小兵,他最狠,铁面无私,一点都不懂得通融,但是我们却都很服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是因为他身份高,不是因为他功夫好,而是因为他罚我们五倍,就要罚自己十倍,罚我们跑十圈,他自己就要跑二十圈,哪怕腿都要打颤,第二天,他一样风雨无阻地一样和我们一起出操训练。”
“后来北边的情形太平了些,我们回京叙职,那时候章玉太子还在,和你爹最为交好,时常召他入宫,而你爹就是在那个时候,与你娘长宁郡主相识的。”
章玉太子是先帝的嫡子,据说性情温和为人果敢,胜当今天子数倍,甚至连美名远扬的卢阳王也远不如这个血脉尊贵的侄子,只可惜章玉太子英年早逝,也使得先帝多疑更甚,行事越发狠辣凶残。
回想起这段意气风发的年少岁月,李严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笑容,他含笑开口,尽管他笑起来嘴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他的口吻却依然愉快而戏谑,好似依然是当年那个白马轻裘的少年:“那时候你爹便总与长宁郡主争论不休,他们两个当局者迷,我们旁人看在眼里,却早就一清二楚。”
李严像是在回想着那段快乐的过往岁月,沉默了片刻,脸上温和的笑容渐渐消退,对谢晟低声道:“你父亲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我绝不会对不起他,你不必听信无聊之人的流言,有什么疑惑,直接来问我便是。”
谢晟静静地听完,看向李严的眼睛,忽然笑了笑:“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们俩出生入死无数次,他纵使不信任何人,也绝不会不信你。”
李严微微一愣,拊掌大笑起来:“他那个闷葫芦性子,居然也说得出这么好听的话,难得,难得,等到下一次我们回京,我一定要好好笑话他一回!”
如此闲话几句之后,李严又问了几句谢晟路上的经历,才开口道:“信上说你去了一趟北固城,这并不在回甘罗的路上,为何要绕远一程?”
谢晟耸耸肩,随意地说:“那边儿不是泽林王的封地吗,我娘的表哥,也是我的长辈,也不太远,总该去拜访一次。”
李严点点头:“也是,我不太懂,但是你们世家子弟,确实是不能失了礼数。阿晟,那你观那位殿下如何?”
世家子弟谢晟有礼有节地说:“不如何。”
北边乱成这样,人人自危,泽林王却依然醉生梦死,谢晟过去的时候,这位表舅正于十数个身穿薄纱的姬妾嬉戏打闹,着实不堪入目。
李严顿时哈哈大笑:“他就是如此,我也与他打过不少交道,实在无话可说。”
谢晟也笑着点点头。
离开书房后,他沿着长廊走了出去,北边的冬春相交至极,天气依然寒冷,微白的日光照在身上,并没有一丝暖意,屋檐下的影子淡薄,游鱼般随着日头在地板上摇曳,谢晟立在栏杆边,望着天空,北地的天空看上去比中原的天空更加高远,湛蓝,哪怕是在狭窄的庭院里看过去,依然显得如此悠远清澈。
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低声喃喃道:
“……真是如此吗。”
—
老三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原本跟随在他们身边的那些大批流民如今已经少了大半,要么死了,要么逃走,如今依然簇拥在他们身边的人,已经十不存一。
州军实力强劲,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本来就不堪一击,更何况……
老三喉咙发干,嘴唇开裂,更干涩的是他的声音,他近乎悲痛地说:“……大哥,老五死了。”
徐群头也不回,背影如山一样在前方领着他们的方向,片刻后,才传来低沉的回答:“总有一天,我必屠尽苇城上下,为老五报仇。”
老三却并不感到振奋,他甚至隐隐有些麻木起来,先是老四死了,老五也在乱中被苇城军队杀死,大事未成,已经死了两个兄弟。
他悲痛地说:“……怎么偏偏是老五呢,我们都没事,怎么只有老五死了? ”
小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五哥生性好斗,又才和大哥争吵过,说不定就是想多杀几个人立些功,也好像大哥赔罪,谁料……”
他也长长叹息了一声。
徐群也放慢了速度,与老三并肩而行,他声音沙哑:“都是我的错,那天我太生气了,一时恼火,才对老五说了重话。但是老五始终是我的兄弟,我怎么会真的怪他呢!”
小七连忙劝道:“怎么会是大哥你的错,战场上刀剑无眼……”
小七是他聪明机灵的弟弟,大哥是他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宽厚兄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三此时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他们在说什么。
他脑海里想起徐群前两天忽然对他们开口,说宛州如今已经不能待了,他在柳州恰好有几位朋友,也愿意收留他们,他们要速速出发,等到了柳州之后,再重谋大事。
可是老四老五都死了啊。
大哥又是什么时候在柳州有了朋友,他们又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呢?
大哥教训老五又不是第 一回,做哥哥的教训弟弟,天经地义,为什么要道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