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秀才对季青雀的了解来说,她的安静里永远不包含着妥协与服从的意外,仅仅意味着她正在等待,而她本身是个非常缺乏耐心的人,对大多数事情都缺乏容忍度,非常容易厌倦,如果真的有一件事足以让她等待如此之久的话,那简直……想不出来有多可怕了。
而在他的提心吊胆中,季青雀一直在等待的东西,终于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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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州牧抵达苇城官署的时候,刘师爷正在书房里焦头烂额的拨算盘,流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以管理,城里人手已然不足,而眼见着天气渐暖,人口聚集如此之众,一旦出了什么骚乱,那简直不敢想象。
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冲进来,大喊着:“师爷,不好了!不好了!”
刘师爷总感觉这幅情形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他手下拨算盘不停,没好气道:“鬼叫什么?”
“不是啊,刘师爷,李,李……”
“李什么李,舌头捋直了说话,没事就下去,没看见我正在忙吗!”刘师爷怒道。
“刘师爷,好威风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这苇城的太守呢,本州牧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啊?”一道冷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一阵兵甲相撞之声,一队披甲卫兵齐步而入,小厮来不及避让,当即跌倒在地,滚到门外去了,一个身着官袍的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面色铁青,正是本应坐镇州府的李州牧。
刘师爷脸色煞白,算盘声戛然而止。
李州牧气势惊人,几句痛骂便骂的匍匐在地的刘师爷浑身战战,一时只觉得自己有辱斯文,愧对苍生,居然与崔家那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一面不住磕头,一面拼命往门外递眼色,门外的小厮接收到他的暗示,咬了咬牙,也不起身,紧紧贴着地面,生怕引起任何人注意,一寸寸无声无息往外爬走。
李州牧长途跋涉而来,本想带上护从数百,以壮声势,后来又想到路途遥远,便有减少许多,只带上精兵数十,以作防身之用。
他并不蠢,反而十分清楚,他是宛州一州长官,自可号令全州兵马,虽然州军手续繁杂,不好轻易调动,可是苇城守军,却合该在他的号令之下,与其带着大批人马长途跋涉打草惊蛇,还不如原地调用苇城兵马。
果不其然,那刘师爷吓的匍匐不起,一城兵权悉数教出,李州牧当即一声令下,点出精兵,立刻将崔府团团围住。
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对身侧的刘尧假惺惺客气道:“刘大人,请。”
刘尧淡淡瞥他一眼,不置可否。
装个屁!李州牧在心里破口大骂,苇城出事,要不是刘尧这个朝廷大员这个时候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代天巡狩的职责,执意启程前往苇城,我一个堂堂州牧还需要亲自前来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了这个时候,真当别人看不出来是什么心思吗!又想邀功,又想图财,还装的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我呸!
他心里恨的咬牙切齿,面上依旧一笑,和刘尧肩并肩跨进崔府大门。
出乎他的意料,崔府被兵马团团围住,府里却不如他想的那样兵荒马乱,无人上来阻拦他们,还有几个小丫鬟远远立在屋檐下面,似乎还有些好奇地看向他们。
真是怪事。
他揪住一个下人,正想摆出朝廷命官的威仪,那下人却飞快道:“回禀大人,小的不过是个洒扫下人,别的什么也不知啊,你若是要寻我家大小姐,只管往里走!”
李州牧大怒,他堂堂朝廷命官,那女子磕头跪拜也不为过,他携重兵前来,她不诚惶诚恐出来谢罪,还要他亲自去请不成?荒唐!
刘尧却淡淡看他一眼:“季太傅的千金,便是见了皇家也不必磕头,如此兴师动众,倒确实是冒犯了,前头带路吧,我敬仰季太傅良久,虽无缘见得他本人,没能早些来拜会他的家眷,确实是我的不是了。”
李州牧咬了咬牙,忍住火气,一脚把那下人踹开,道:“刘兄如此有雅兴,愚弟怎么能不做陪呢,同去,同去!”
下了台阶,又过了几个庭院,便渐渐有些分不出方向,李州牧正不耐烦,那前头引路的小厮却忽然开口:“我家大小姐就在前方。”
抬眼看过去,走廊尽头,是一片心旷神怡的开阔蓝天,一片春草掩映的池塘,池畔修建着一方亭台,湖水涟漪圈圈,五颜六色的锦鲤聚集在亭台之下,轻薄如纱的尾在淡青的池水中如花朵层层叠叠绽放,细碎的鱼食从纤长白皙的手指中缓缓落下。
李州牧顿了顿,方才那股满心怒火,只想着大闹一通杀鸡儆猴的气焰不知为何忽然怯了一半,他不自觉把脊背挺的更直了些。
……天底下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在她面前无礼呢。
刘尧越过他,缓缓上前,行亭台之外,停下步子,缓缓道:“季小姐,季太傅之事,实在令人惋惜。”
李州牧倒是意外地看了刘尧一眼,之前他只觉得刘尧是个废物,纵情声色,装模作样,搂着美姬娇妾还满口仁义道德,和他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偏端着斯文人的架子不放,着实令人厌烦,如今一看,倒是确实有些可取之处。
凭栏倚坐的年轻女子并不开口。
刘尧淡淡道:“季小姐既是季太傅的千金,那么学问自然该是不差的,本官有句话不解其意,不知道昔年里季太傅有没有为小姐讲解过。”
“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亭台中的女子偏过头,看向他,微微垂下眼帘。
“后来本官才知道,这句话是古时候的明主姬发所说,他感叹商朝为妖妃妲己所害,深感女子为政,必有祸事,先贤所言,果然是至理名言,季小姐不觉得吗?”
刘尧挥了挥手,身后的护卫便让开一条路,一个男人被反扣住双手,跌跌撞撞押上前来,一脚被踹在膝盖处,闷声痛呼一声,当即跪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