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下。”
箭簇指向之处,再无人站立,方才还傲然而立的李州牧匍匐在尘土之间,大睁着眼睛,手指发着抖,好像自己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跪下了。
季青雀托着眠雨的手背,早有人在亭外撑起伞迎接,她淡淡地说:“两位大人来的匆忙,也不必急着回去,崔府虽然狭小,也容得下两位大人暂居。”
“至于旁的事,不要心急,慢慢商量即可。”
走的远了,雨渐渐下的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朱红的十二骨伞面上,眠雨扶着季青雀,张秀才撑着伞,想了很久,才问:“大小姐,您方才,真的要放箭?”
季青雀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是让他说下去的意思。
张秀才便说:“他人已经在府里,插翅难飞,不杀他,将他扣押在府里,用处恐怕要大的多。与其杀了他这个州牧,让他活着要对我们更有利一些。”
季青雀说:“嗯。”
“……”张秀才被一个字堵的差点喘不上气,语塞良久,只能磨着牙继续问:“那么敢问小姐,若是方才他不肯顺从,您真的射杀了他,又要如何?”
“不如何,”季青雀淡淡地说,“卢阳王已死,他的儿子自当承袭他的爵位,李州牧身为朝廷命官,图谋不轨,行刺王爷,人人皆可诛杀。”
“那若是他们假意服从,实则心怀鬼胎,那又如何?”
季青雀停下步子,遥遥望着雨水里鲜红如春花的飞檐,静立了片刻,才说:“他们不会。”
“这是为……?”
“不会的。”季青雀说,也不再解释,张秀才只好闭上嘴,带着满腹疑虑,送她回了院子。
而后,果然如季青雀所言,李刘两位大人先是还有些推拒,可是不过数日,反而都态度磊落起来,那位姓刘的刺史,甚至屡次主动向软禁他们的季青雀示好,叫张秀才颇为惊讶。
这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沉溺酒色,贪赃枉法,张秀才以此不耻,但是他们的顺从和主动,却仍然有些超乎他的意料,就算是识时务,是不是也太老实一点儿了?
要知道,如果季青雀是个男人,那一群男人喝酒吃肉然后一笑泯恩仇这样的画面,就是在历史上也屡见不鲜,但是他们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姑娘,虽然崔家已经习惯了女子为主,但是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居然都不置一词,着实有点儿古怪。
他直到过了足足半个月,才猛然明白了这件事的缘由。
他没有注意到,那天的亭中对峙,季青雀其实宣告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季青雀手里有一个拥有李家血统的孩子。
第二件事,是季青雀已经牢牢控制住了苇城,甚至已经到了可以射杀州牧和刺史,都毫无惧色的地步。
第一件事,说明了季青雀手握大义。
第二件事,则是说明了季青雀手中握着的力量。
二者齐聚,就说明了季青雀已经拥有的,不必惧怕任何人,也足以与任何人争雄的资格。
古往今来者,成大事者,皆是如此。
而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女人当家,反而是其次了。
就好像一个人,总是去和旁人说,你体弱多病,不能提刀,刀剑不详,不可擅动,此刀甚重,不便使用……千般道理,万种理由,可是当有人已然提起了刀,并且已经架在那人脖子上,吹毛断发,寒光四射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闭嘴。
去讨论一个手里有刀,并且敢于使用的人,配不配用刀,是一种很荒唐的事情。
女子当政,便是这个道理。
说不对,确实是不对,牝鸡司晨这个道理,人人都读过,可是纵然是不对,又有什么办法呢。
所谓道理和正确,总是在刀剑能够斩杀的范围之内的,刀越利,道理就越真切。
而李刘两位大人,显然不是什么舍生取义的坚贞之辈。
更何况,季青雀不是还找了个李家的孩子,名义上的正统宗氏,给他们效忠的名分吗。
张秀才笑着摇摇头,扇了扇折扇,心里想,我家小姐,实在是难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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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还没过,几番交锋之后,最北边的泽林王便在胡人的拥戴下自立为帝。
而诸位王爷便随之打出肃清天下,拥立正统的名号,互相征伐。
甚至有人也与胡人共谋,想借助胡人的兵马,讨伐异己。
引狼入室,与虎谋皮。
战火不绝,民生多艰。
而那年冬末,一直风平浪静的宛州也终于竖起一面旗帜,依旧是漆黑的旗帜上绘着青鸟,于州府上空,猎猎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