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说她的季青罗则一只手撑在几上,摸着缠枝瓜果金耳坠,一脸理直气壮,笑吟吟地看着她。
一屋子的人都朝她望过来,她一瞬间便成为这间屋子的中心,季青雀不慌不忙地屈膝回礼,在孙氏左手处坐下。
丫鬟立刻给她上了茶,天青窑双鱼戏水盏,茶水清透碧绿,细细窄窄的黑色茶叶缓缓舒展,犹如袅娜的舞女,茶香扑鼻,清淡香甜,季青雀揭开茶盏,抿了一口。
孙氏这才开口,她笑着说:“大姑娘后天可有空?”
季青雀点了点头。
“那正巧随我们去一趟严华寺吧,”孙氏道,“拜拜佛,图个吉利,求个好兆头,也去散散心,去一去晦气。”
季青雀并不急着回答,她微微一想,出声道:“阿淮今年要下场么?”
孙氏眸光微微闪过惊讶,道:“不,不是阿淮,老爷说阿淮年纪太小,还要压一压,两年后再参加乡试。”
不等季青雀问,她便继续道:“是我的娘家侄儿,孙有恒,他今年十七岁,也该下场试试手了。”
季青雀不记得这么个人,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上辈子不大与孙家往来,只知道孙氏有个哥哥,这还另有缘由。
于是她便点头,道:“但凭夫人吩咐。”
孙氏沉默了片刻,她仔细地辨认着季青雀的表情,还是那么波澜不惊不动声色,看着不像在说反话的样子。
季青雀任凭她打量,又抿了一口茶,茶盏轻轻敲在杯沿上,发出一丝清脆的响声。
她抬起眼,道:“我也正好有一事要与夫人说。”
孙氏略一迟疑:“大姑娘但说无妨。”
“孙府的老夫人下个月要过七十大寿,这是喜事,夫人不如早些回去,免得无人主事,旁生枝节,难免不美。”
孙氏顿时一皱眉。这话真不吉利,就像在诅咒孙府出事一样,她心里不喜,脸色也立刻淡了下来。
季青雀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仍慢慢地喝着茶,轻声道:“便是不为了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孙家表哥的乡试在即,夫人也该多关心些才好,不如接进府里,和阿淮一道念书吧,沾一沾阿淮的文气,也显得清净。”
季淮本来细心听着母亲和姐姐打机锋,若有所思,忽然话题到了他身上,思路立刻一断,他连忙站起来,摆了摆手,认真地解释道:“大姐姐过奖了,天底下并无文气可言,只要孙表哥用功念书,自然天道酬勤,大有收获。”
季青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孙氏却微微凝眸,保养良好的指甲划着丝绸帕子,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
她要是还听不出来季青雀意有所指她就真是个蠢货,可是孙家能有什么事,还牵扯到阿恒,他可是孙家的嫡长孙,老夫人的心头肉,谁敢动他?
除非……
孙氏脸色猛地一变,季青雀放下茶盏,眉目不动,神色平静。
“夫人以为如何?”季青雀道。
孙氏深吸一口气,笑道:“这倒是不错,青雀有心了,只是还要问过哥哥嫂子,才能做定夺。”
“但凭夫人安排。”季青雀依然语气平淡。
孙氏心乱如麻。
一个屋檐下生活十几年,她多少是了解季青雀的,轻易不管事,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是那种斤斤计较后宅琐事的人,她是挂在画上的,干干净净的,清高傲气,沾不得一点烟火气。
如果一件事连季青雀都不愿袖手旁观,只能说那是一件严重到难以置信的事。
孙氏绞着帕子,骨节微微发白。
出行那天是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天空如琉璃瓦般镶嵌在头顶,春暖日和,孙氏正在台阶下和一个妇人说话,拉着手,颇为亲热,回头一看见季青雀,微不可闻的一皱眉,便立刻舒展眉头,笑着说:“青雀,这便是我嫂子,你唤她一声伯母便是。”
季青雀知道她为什么皱眉。
这眼色虽然庄重,适合去礼佛烧香,可是到底太素了,不像年轻姑娘的衣服,他们又不是真的潜心修佛的人家,又是去严华寺这样的大齐第一佛寺,总该穿的更体面鲜亮些。
可是她怎么能懂呢,在漫长的上一辈子之后,季青雀已经无法忍受任何鲜艳的颜色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那些颜色太明亮,太刺眼,太生机勃勃,像是一种讽刺,像是一种讥笑,像是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她,然后发出窃窃的冷冷的笑声。
季青雀缓缓走下台阶,朝着那位打扮朴素的中年女子行礼,道:“伯母。”
那女子不敢受全礼,匆匆让了半步,忙说不必多礼,又细细端详着季青雀,片刻后对孙氏笑道:“大姑娘如今都这样大了,真是出落的不同凡响,旁人那样说我还不敢信,如今一见才知道真是名不虚传。”
宫里花神宴上的事如今早已在盛京传开了。
孙氏抿嘴一笑,搭着嫂子的手,道:“阿恒呢,怎么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