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区区荣华郡主,确实只当得起一句。
那又如何。
如何不令荣华郡主脸色阴沉。
“在闹什么?”一道清越的女声忽然传来,众人望过去,又是一怔。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天底下的美人是都汇聚到严华寺这间后厢房里了么?
一位翠眉杏目的美貌夫人携着丫鬟款款步入园中,她三十来岁,着一身淡黄色衣裙,并不算漂亮青春的年纪,可是那份雍容华贵如牡丹般灼灼耀眼的气质,却让人屏气凝神,不自觉去幻想她年轻时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荣华郡主眼前一亮,跑过去,拉着那位夫人的手,附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她一边说话,一边抬眼看着季青雀,脸上笑意娇艳。
闪闪烁烁,恶意鲜明的黑色眼睛。
和她母亲安乐长公主如出一辙的一双眼睛。
季青雀偏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声音是很轻很轻的,也许是上辈子没人陪她说话,她也就戒了说话的习惯,难得说上几句,声音也放的很轻,好像累得很,要给自己省点儿力。
可是只要她开口,哪怕声音再轻,所有人也会立刻安静下来,瞬间将目光投向她一个人。
春风扬起槐树婆娑苍翠的枝叶,园中光影破碎,沙沙摇曳,季青雀静静立在动荡狂乱的光影里,神色平静,黑色的眼睛望向荣华郡主,轻轻的,平静的,甚至有些柔和的说:
“半月之后,残局必破。”
—
小沙弥走进禅房,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低声将后厢房那边发生的事告诉瘦和尚,瘦和尚垂目听了,微微一叹。
“瘦师弟,到底是何事?”
“不算什么大事,不过是荣华郡主与那位季家小姐起了争执,季家小姐便于众人面前立誓,半月之后,必破残局。”
“原来如此,怪不得如此吵闹,连禅房都不得安生,”胖和尚摇了摇头,“佛门清净地,怎能容他们如此放肆。”
他们说话间,依稀听见不远处的嘈杂人生,还有匆匆忙忙的奔走脚步声,喧哗至极,还有小侯爷懒洋洋的一句,“怎么,你们今天说的那个摇签的倒霉蛋,不会就是那位季家小姐吧?”
胖和尚不理他,瘦和尚却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他。
一片兵荒马乱里,谢小侯爷支着下巴,漂亮的眼睛微微一眯,慢吞吞地开口:
“这不是巧了吗,可不得和我一样前路凶戾血光大盛,这是我媳妇儿啊。”
不管两个和尚作何反应,谢晟在心里浮现出那张素净漂亮的脸,有点儿恍然大悟,却出乎意料的没什么惊奇的心思。
他只是摸着下巴,慢吞吞地想,这回好像是我连累她了呀。
第18章 闺阁
在马车下作别时,孙有恒叫住季青雀,他并没有指责季青雀冒失冲动,而是简洁地道:
“表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派人来孙府寻我便是。”
季青雀点了点头。
在山上走了一道,又是拜佛又是求签,季青罗季青珠都有些累了,季青罗还好些,只是有些蔫巴巴的,季青珠却已经依偎着姐姐,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季青雀依然端正地坐着,不错眼地望着车帘上的珊瑚珠穗子,是用旧了的东西,磨成圆形的红珊瑚,柔软的黄色穗子,随着马车前进摇摇晃晃,再定睛一看,却又变成了那支挂在她闺房窗前的金悬铃,在潇潇春风里,无忧无虑地摇曳着,一片清脆易碎的声音,远远抛散在明媚的阳光里。
八岁的季青雀伏案在窗下看书,崎岖花影水墨般投下来,游离在泛黄的古书页上。
季青雀没有娘,爹又并不在身边,她又常年生病,一年到头难得出门,也没什么朋友,从小便与家中的古书为伴。
季家占地最广的不是老爷夫人们的住宅,而是存放书籍的一言堂,里面空旷安静,光线昏暗,空气干燥,分门别类地摆着诗词,游记,杂书,棋谱,琴谱……季青雀小时候常常在这复杂如迷宫的书架间迷路,她仰着头,四周书架高耸如城墙,覆满灰尘,微白的光从缝隙间投下来,阴森森的,没有一点声音。
可是季青雀从不害怕,无论是昏暗的光线,还是空气里淡淡的腐朽气味,都让她安心无比。
家里但凡写了字的东西,不管能不能看懂,都曾被她找出来,翻过一遍。
在遥远的几乎记不清的闺阁时光里,她尤其喜欢先祖留下的古书,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笔记,有的字迹飘然,有的刚劲有力,有的用词随意,有的则词措严谨,不一而足,仅仅是抚摸着字迹,个性鲜明的先祖模样便跃然纸上,她总是兴致勃勃地翻读这些旧书,细细地读,其实她并不太看得懂,那些字词太过晦涩难懂,可是她只是一个字一个字辨认那些模糊的字迹,都会安心不已。就像从泛黄的字里行间,隔着漫长的不可见的时光,与家里的长辈交谈。
虽然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这样的兴趣未免显得太过怪异乖僻,可是她一直很高兴,她从来没有觉得寂寞过。
而十八岁以后,世界全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