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夜间不似白日,我让两名府兵远远跟着,不打扰你,你看是否可以?”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放任若梨在府中独自转悠,毕竟她如今看不见,国公府也很大,若她有半点闪失,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摇了摇头,这次若梨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无事的,府里的路我已熟悉,而且世子或许很快就回来了,他知道去哪里寻我的。”
“谢谢你们的好意,有你们巡视府里定也安然,辛苦了。”
这一番话让府兵们面面相觑,多少有点心虚,眉眼间的疲惫怠慢之意几乎都没了。
不过若梨这般温柔地提及裴屿舟,领头的府兵自然被忽悠住了,只觉得不能耽误世子的好事。
他没再多说,客气地与她道别后就带着手下继续在他们的巡视范围转悠。
脚步声远去后,少女舒了口气,小手覆上跳得厉害的胸口,轻轻顺了几下。
但她不敢耽搁太久,又赶忙往偏门那儿走。
裴屿舟回来的时候奕竹院一片寂静。
他的呼吸不稳,脸色也有点苍白,本想直接回房,却又习惯了先去若梨门口转一圈。
没看到应该在屋外守夜的婢女,少年的浓眉渐渐拧了起来。
第29章 离京城
屏息听了片刻, 裴屿舟的眼神变得幽锐,他猛地抬手,汹涌的掌风将门推得“啪啪”作响, 摇摇欲坠。
他长驱直入,径直往内室去。
不出所料, 床榻空空如也,地上倒着被迷晕的丹颜。
周身丝丝疲乏之意烟消云散, 只余下让人战栗的沉郁戾气。
将剑丢给匆匆迎上前的阿七,裴屿舟风一般刮了出去。
血珠顺着他的手指不停往下滴,飘洒在风中,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坠在了树枝桠……
而他背上的衣服越发湿漉, 渐渐粘在了身上。
程若梨,你想死是不是?
眼底的浓墨汹涌而可怕地翻滚着,仿佛要将刚刚念过的人隔空抓住, 狠狠搅碎。
裴屿舟的速度更快了些。
彼时若梨已走到门口。
守门的小厮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听到盲杖的声音自然睁开眼睛,看到她身影那刻, 他猛地弹坐起来。
“程, 程姑娘?这么晚了您怎会来此?可是走错路了?”小厮瞧着穿戴简单, 模样乖巧又温柔的少女,声音轻而和气。
“我同村的张翠姐姐先前家中有事,向我借了些银钱,说今晚会来归还,我不久前才想起这件事, 烦请小哥开个门, 替我瞧瞧她在不在外面。”
或许是已经撒过谎, 此刻若梨从容不少,声音格外甜美自然,恍如天籁,让人神迷。
被美色所惑的小厮怔怔地点了点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不对之处,转身便走到门口,用钥匙开了锁,往外张望。
“程姑娘,张翠她还在!”
瞧见巷子里停着的陈旧马车,还有站在旁边的年轻妇人,小厮莫名雀跃,他邀功似地笑着,侧过身给若梨让路。
这些年只有张翠会来看望若梨,他们这些守偏门的小厮都认识,再加上两人都笑眯眯的,他就被绕进去了。
若他仔细想便会发觉处处不对。
之前张翠来还需要通报,最近有了裴屿舟恩准,她可以直接进府,更何况如今若梨眼盲,她便更该进去寻她,而非站在外面等。
若梨眸中晕开欢喜的波澜,她周身的夜色仿佛也淡了开,变得清晰动人,熠熠生辉。
小厮傻傻地杵着,由着少女攥着杖,一步步走向门口。
盲杖点到门槛处时,她的杏眸弯了起来,露出了许久不曾有过的喜悦笑容。
出了这道门她便自由了。
虽然眼盲,但她会针线,琴棋书画也都通几分,绣娘也好,授课也罢,总能有办法过活。
待她及笄后,再寻个敦厚的,爱重她的男子,便也足矣。
日子清苦些都无所谓,更何况她压根不求富贵。
少女一只脚已踏过门槛,而张翠也快走到门口。
就在她要抬另一只脚时,后背突然卷起阵带着血腥味的凉风,若梨鬓边柔软的青丝飞舞起来,而她的腰间也多了一条滚烫的,如铁般坚固强悍的臂膀。
身子再也动不了半分。
粗沉而灼热的呼吸源源不断地喷洒着,自若梨头顶流连而下,寸寸拂过她白皙柔美的轮廓线条。
那唇逼近她的脸,却始终隔着极浅的距离,最后危险地定格在她耳边。
少女唇角的笑意消失殆尽,呼进来的气都变得酸涩沉重,搅得她的心几欲崩溃停摆。
身子悬空,神色僵滞,隐有绝望的若梨就这样被抱回了这座漆黑而压抑的深宅。
明明只退后了几步,可在她心里,那道门已经很远很远,与在天边无异。
“程若梨,你想去哪?”
低哑得陌生的声音幽幽响起,充斥着血腥的风吹拂在二人身上,若梨禁不住全身哆嗦起来。
而箍着她腰的胳膊也有着丝许微不可察的颤意,像是忍耐到了极点,时刻会控制不住,勒断她。
豆大的泪水自少女通红的眼眶中坠落,她压抑至今的种种情绪顷刻崩溃,哭喊出声:“去哪都可以!只要能离开这里,就算流浪街头我也愿意!”
这话一落,被忽悠的守门小厮吓得三魂没了七魄,后背一身冷汗,险些瘫坐在地。
他差点就犯下弥天大错!
回过神后,小厮拔腿就跑,根本不敢在这可怕的地方再逗留片刻。
临走前他还不忘瞪门口踌躇不前,担忧又惧怕的张翠一眼。
还傻愣着,难不成真以为今晚能带走程姑娘?!
世子那么骄傲的人,如今把她捧成心尖尖,结果她还要跑,只能是说胆大包天,不知好歹!
双腿猝然落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若梨被裴屿舟捏着肩膀转了过来。
虽看不见他,但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也知道他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在极力克制。
他似乎要将她生生拆碎。
裴屿舟矜贵的凤眸中布着猩红的血丝,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人儿,接着又下移到她起伏着的胸口,面色沉得可怖。
“程若梨,你心也盲了?”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是从喉咙里一字一字抠出来的,干涸,又痛苦。
我把你接来身边,好好养着你,府里有的,没有的都想方设法拿来给你,甚至为你搏命,最后就换来你那样的笑容,还有决绝的背影。
“是!我如今什么都看不见了,我只要走!”
白嫩的脸颊被他捏住,尽管挣扎起来很疼,可若梨依旧不停地扭动,小手使劲捶他钳制自己的胳膊,两只脚轮流抬起,胡乱地踢着他的腿。
这些踢打对裴屿舟来说如同挠痒,但它们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心上。
“你放开我!”
想到张翠就在后面看着,她却这般被他困锁,若梨只觉得难堪又痛苦,她又朝裴屿舟吼了起来,满是哭腔的尖锐话语刺得他眉心直跳,神色愈发难看。
“你以为你逃出去就没事了?”凤眸微眯,裴屿舟的语气多了几分冷讽之意。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受伤的手臂在若梨腰间留下一片猩红。
挣扎的动作没有因此停下,若梨哭着道:“只要你不再纠缠我,你母亲定也不会大海捞针!”
捏着她下颚的手蓦然发紧,又很快放松,明明没受内伤,但裴屿舟心口却有血气翻滚,他冷笑着道:“程若梨,没有我护着,别说自由,你能多活一刻就算奇迹。”
后背几乎都湿了,但他依旧站得笔直。
他们贴得更紧,少女的足尖甚至因为他强悍的力气微微踮起。
声嘶力竭后,她的情绪泄了几分,无力地道:“你放我走吧,我不用你护,日后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
“而且你是世子,前途无量,应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女子,我配——”
柔凉的唇瓣被堵了起来,若梨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又滑了下去。
美眸中的泪光好似都凝固了,她恍若泥塑,忘记了动弹。
吻住她的同时,少年抬起圈着她腰的手,劲风刮过,半开的门在神色惊愕的张翠眼前猛然合上。
彻底隔绝了内外。
若梨被剧烈的关门声惊回过神,她又开始拳打脚踢地挣扎,却被裴屿舟轻而易举地钳制住双手,夹住腿无法再动。
他的手微微用力,若梨试图摇晃的小脸被迫再次仰高,她索性闭上眼睛,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抗拒着他生涩却又强势的亲吻,不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
即使伤口的疼痛越发厉害,动一动便如刀割,脸色苍白的裴屿舟仍在用舌尖描摹那两瓣饱满而柔软的,带着丝丝少女甜香的唇瓣,有着让人陌生而颤栗的细致与温柔。
唇齿厮/磨,灼热的呼吸纠缠融合,最初只为封她口,此刻他却上了瘾。
即使若梨始终抗拒,没有给他丝毫机会深入,他也甘之如始。
不知过了多久,快要坚持不住的若梨只觉得有异样的热流从尾椎骨向各处涌窜,起初是手脚,最后整个身子都没了力气,全靠裴屿舟放在她腰间的手支撑着。
缓慢离开前,少年轻轻咬了若梨湿润又红肿的下唇片刻,心底的怒意方才彻底散开。
粗粝的指腹拂过若梨脆弱扇动的眼帘,将上面坠着的泪珠都抹干净,他的手便又落在她纤细的后脖颈,不轻不重地捏着,像在为她舒缓仰久了的酸痛,却又更像在威胁。
“让她走。”
依旧将娇小纤软的若梨紧紧圈在怀里,裴屿舟修长的大手却揉捏起她的面颊,逗小动物般,漫不经心。
前提是他的语气正常些。
空茫的大眼睛里又一次泛起泪光,少女倔强地咬着又肿又麻的唇瓣,不停摇头:“不……”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摇,我就让她永远留在门口。”
这次,裴屿舟的声音多了丝许让人头皮发麻的阴寒。
不知是不是若梨的错觉,他身上的血腥味好像也更重了几分。
可她不甘心。
挣扎着退出裴屿舟的怀抱后,若梨的脚步便停了下来,没再往前去,喉间发出小兽般可怜又执拗的呜咽声。
冷笑一声,裴屿舟越过她大步往门口去。
两扇门再次被打开,伴着刺耳的“咯吱”声,晚风中微微颤抖的若梨抽噎着,又开始摇头,不知是要张翠走,还是在哀求。
半侧过身,少年看着可怜兮兮,摇摇欲坠的小姑娘,浓眉微锁,目光又落在了张翠脸上。
还不走?
瞳孔中流转的似有猩红的杀意吓得张翠下意识后退,离开前,她又忍不住看了院子里哭哭啼啼的若梨一眼。
神色有些复杂。
若没有看到刚刚世子吻她时明明愠怒至极,却又极力收敛的眼神,她或许也不会就这般离开。
张翠相信裴屿舟会护着若梨,可又有些忧心两人的前路。
如今若梨对国公府已经厌恶到极点。
强行将若梨抱回去前,裴屿舟冷着脸命令住在偏门附近的小厮将地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回到奕竹院时,里面自然是灯火通明。
送若梨回房后,裴屿舟便吩咐丹青和刚刚清醒些的丹颜给她换衣服。
接着他便回到自己房间,在阿七的帮助下脱去衣衫,处理伤口。
这无疑是裴屿舟受伤最重的一次,精瘦坚实,肌肉均匀的背脊上已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阿七错愕不已,一时竟无从下手。
“快!”
裴屿舟蹙了蹙眉,哑着声呵斥。
“是,世子。”
惊回过神的阿七忙不迭地应下,开始用热水打湿布巾,为他擦拭血迹,涂抹伤药。
期间少年一直紧抿唇瓣,面色不变,只额头时不时地有豆大的汗珠渗出,在下颚处汇聚,滴落,顺着胸口蜿蜒,在他腹部紧实分明的六块腹肌间穿梭,最后汇聚到性感的人鱼线下……
前院隐有喧嚣传来时,裴屿舟刚包扎好伤口,换上崭新的黑色寝衣。
闻声,他抬头望向窗外,唇角微动,桀骜的凤眸中浮上几分冷冽的讽刺之意。
“都烧干净了?”
他沉声问处理完血水,匆匆跑进来的阿七。
“是的世子。程姑娘的衣服,以及院中血迹都已处理干净。”
“只是……”
抬头看向桌前的少年,阿七欲言又止,神色多少有几分为难和忐忑。
轻笑一声,裴屿舟双臂环胸,嗓音慵懒磁性,仿佛早已了然:“她不肯?”
第30章 离京城
“是。”
点了点头, 阿七心道您既然知道干嘛还要我去跑这一趟。
反正程姑娘肯不肯的结果都没差。
最多就是少走段路。
“人走了就开始收拾,除了银票,其它能少则少。”
扫了眼乌云散去, 月明星稀的夜空,裴屿舟放下手臂往门口去, 跨过门槛前,他沉声道。
“是。”
而此刻若梨正抱膝蜷缩在床上, 丹颜和丹青在旁边焦急地劝说着:“姑娘,世子此番是为给你报仇,如今京兆尹带人查上门了,你就帮帮世子,先渡过这一关吧。”
“是啊姑娘, 世子他受伤不轻,若被发现定会下狱,到时只能任人宰割了。”
床上的人儿耷拉着眼帘, 神色空茫无力,声音犹带嘶哑:“给不给我报仇都是他的决定,我从未提过, 如今又凭何要为他遮掩。”
“更何况若不是他我已经离开了。”
“你们别再说了, 府上并非只有我一个女子, 我不会去的。”
两个婢女面面相觑,却无从说起,急得额头都开始冒汗。
以前她们只以为若梨是有些小性子,如今才发现她真狠下心时,实是油盐不进, 让人无措。
不知听进去多少, 足尖点地, 随意斜靠着屏风的少年意味不明地低笑起来,在两个婢女错愕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挥手,让她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