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王眼里,众生皆可为棋。
“舅舅,楚家灭门之事,母亲可有参与?”半晌,裴屿舟在姜武帝往龙椅走时再度开口,只是这次他的嗓音似有些干哑。
这也是他这三年多以来第一次唤圣上“舅舅”。
轻拂明黄色龙纹宽袖,姜武帝重新坐到御案前,托起茶盏,继续品浙州进献的云雾茶。
甘洌的茶水蜿蜒过咽喉,男人的眼中终是有了道波澜。
“你应该问,你母亲是如何参与其中的。”
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猛然颤抖了一下,继而又紧握成拳,裴屿舟的眼底隐隐泛起猩红。
尽管这些是上一辈的恩怨,可他和若梨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若不解决,这份血海深仇会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
“陛下,可否允臣将所有真相公诸于世,还臣妻,以及楚氏一门公道。”
楚严成通敌叛国之事震惊朝野,且是由姜武帝亲自定罪,如今要承认错判,损的不止是帝王生前之名。
便是死后,亦会在史书上留下漆黑一笔,任后世评判批评。
而姜锦芝之事虽归属后宅,但她身上亦流着王族血。
所以并非所有无辜蒙冤之人都可以无条件地争回清白。
有些所谓的公正,注定需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姜武帝不曾因裴屿舟的话而惊愕,更别提震怒,他拿起一本奏折,打开批阅,“条件。”
“五年,臣誓为陛下实现一统,并归还所有兵权。”
撩开袍角,裴屿舟直直地跪下,额头结实地磕在冰凉的地砖上,朝上首的九五至尊行了最为郑重的礼。
他的声音从容有力,在宽阔的大殿内幽幽回荡,却真正地撞在姜武帝心上,他向来波澜不惊的黑眸中终是掀起绵延无边的波澜。
他之所以纵容裴屿舟归京后肆意妄为,便是在等着这一天。
姜国开国至今,边境之患从未真正得到解决,一旦遭遇侵扰,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裴屿舟能在三年内,从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少年成长为收服突厥,战无不胜的大将,的确是天纵奇才。
姜武帝希望他能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刃,将那些不属于姜国版图的中原地域,统统打下。
让他在有生之年,得见姜国迎来真正壮阔的太平盛世。
搁下手中的笔,帝王再度走下御案,亲自弯腰将他扶了起来。
“若你当真做到,朕加封你为平江王,封地福州,予你裴氏嫡支爵位世袭尊荣,但朕亦会收回你手中所有兵权。”
看着面前眼眸与他略有几分神似的裴屿舟,姜武帝沉声开口,并没有答复他所求之事,而是直接给了他功成名就之后的恩赏。
“陛下,臣还想向您求一个恩典。”比姜武帝高了半个头的裴屿舟退后一步,向他拱手行礼,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沉。
这个恩典对他来说,重于刚刚所提到的一切。
第61章 回京城
“说。”唇角微扬, 即使猜到裴屿舟所求,但姜武帝仍旧负手在身后,装作不知。
“求陛下予臣爱妻封赏, 若臣战死沙场,请允她日后自在无虞。”
裴屿舟没有给自己任何退路, 但他却要予若梨坦途,倘若有一天他真的不在, 她也必须荣华依旧,无人能欺。
“朕都允你,退下吧。”姜武帝微微颔首,又朝他挥了挥手。
“谢陛下。”
再度给他叩首致谢后,裴屿舟起身离开, 高大的背影与父亲有几分相似,却又比他更为出众坚毅。
父子俩一个为了守护挚爱,竭尽所能地争取, 而另一个却是为承诺苦苦煎熬。
若不是楚凝意临终叮嘱,十余年前裴行慎便会随她而去。
回到龙案前坐下,姜武帝的目光落向那几封弹劾裴屿舟的奏折, 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放在二十年前他绝不会纵容, 但如今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日后裴屿舟征战在外, 姜武帝也势必会保若梨在京中安宁。
只不过在那之前,朝野上下,以及王廷内部是该好好肃清一番。
-
裴屿舟回来的时候若梨并不在府上,她去了京郊。
他们都安好,就连上不了学愁眉苦脸的李永诚这两天也在裴屿舟的安排下进到京城有名的私塾念书。
除了李月儿仍对裴屿舟揍过叶景昱的事耿耿于怀, 孙岚他们倒是改观许多。
阿诚抱剑守在院子外面, 若梨在屋中与他们聊了自己的近况, 并告知过几日他们便要搬回国公府生活。
一时间所有人都面露惊愕,紧跟着开始担忧。
若梨却是柔柔笑着,又看向叶神医,“日后可能会麻烦您。”
老人捋着胡须无奈摇头,心道这京城果真不该来,上上次过来捡了叶景昱这么个麻烦,再上次差点就捡回若梨,如今也是不得安宁。
但他还是笑着应下了。
那之后许是看出若梨有话要同叶景昱讲,他们便都离开屋子,给二人腾地方。
余光小心地转了转,若梨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肯定都在暗处那些眼睛的监视下。
但有些话她不怕裴屿舟知道,此番过来就是想打消他的猜疑。
前几日若梨便发现房间有被搜查过的痕迹,若非她及时将药丸都塞进贴身的香囊,瓶子用来装香露,只怕便会被发现。
“景昱,可否将他的信给我?”
看向圆桌对面坐着的男子,若梨柔声道,只是她的神色过于温婉恬静,没有迫切。
她并不急着看,可它们终究是裴屿舟给她的。
维护叶景昱,不代表她真的丝毫不介意他擅作主张的欺瞒。
容颜俊美的男人浓密的眼睫微微垂落,在原本清隽温和的眼底投下一片浅薄的阴影。
他们身上都流着楚氏的血。
却终究只能就此泯然于众。
“梨梨……”半晌,叶景昱终于抬头看向对面温柔的女子,欲言又止。
他所求的是一份注定讨不回的公道。
不曾背负的她该有属于自己的好日子。
而且他如今也有放不下的人,亦不愿再将他们牵扯进来。
想着,叶景昱看向门口,上面映着一道正来回打转的纤细身影,他的眸光也不由自主地变得柔和。
与看若梨时有所不同。
“这段日子他待你可好?”收回视线,叶景昱起身去拿裴屿舟的信,背影颀长,环绕在周身的气息却已比刚刚平和许多,和往常并无二致。
贝齿轻咬下唇,若梨眼前浮现出成婚后的种种,入夜后的那些纠缠竟也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垂下脑袋轻轻摇头,试图甩开这份羞臊的热意。
明明只有两晚,可感受却是天差地别。
圆房夜全是疼和累,第二次虽也累,但很欢愉……
半晌,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有点久,若梨眨了眨眼睛,软软地道:“他很疼我。”
尽管他经常惹她生气,可他会在她醉酒难受的时候寸步不离地守着,也会在她不想要时停下,更记得她所有喜好与禁忌,若梨并非没有心,她感觉得到。
所以,长公主受到应有的惩罚后,只要他一日不变,她便一日不离。
这便是她如今的决定。
“那便好。里面都是他给你的信,我不曾拆看。”
回到桌前,叶景昱却没有坐,他将精致的木盒放到若梨手边,而她也只是侧眸看了一眼,便起身附到男人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他眸光短暂地凝了凝,神色复杂地望着她,最后微微摇头。
已经后悔给若梨避子药,便更不愿再帮她瞒着。
那东西吃多了伤身,若被裴屿舟知道,也会给她带去一场不必要的争执。
月儿探望若梨回来那天,心中矛盾痛苦的叶景昱醉了酒,红着眼睛同她讲了许多,最后她只是哭着抱住他,说不管他做什么选择,她都会支持,也绝不离开。
酒醒后叶景昱在床上枯坐了一宿,最后做了最痛苦的决定。
放下仇恨。
对于叶景昱的转变若梨也有些懵然,但她很快回过神,语气坚定了几分:“哥哥,这是我的选择,至少现在我还不想。”
最后,男人轻叹口气,从摆满药瓶的架子上取出一瓶,递给她。
“谢谢。”指腹在沁凉的瓶身缓缓划动,若梨浅笑着道。
他们出来后,李月儿又塞了一大包东西给她,有吃的有玩的,还有几个她亲手绣的荷包,里面装着叶景昱配的驱蚊药。
众人一起将她送上马车,直到车架消失在视线,方才回去。
“景昱哥哥,你又给阿梨——”长辈都散开后,落在后面的月儿几步上前,攥住叶景昱的袖子,小声问。
神色格外担忧不安,隐隐有一丝对他的失望。
心口无奈又酸疼,男人牵起月儿的手,将她带进屋中,关上门后,他方才覆到她耳畔轻声道:“不曾,那是补气血的。”
月儿神色一松,小脸因为他吹来的清润热意泛起了红,但很快又源源不断地呼来几分:“下回你去看她,可否帮我将先前给的那些换回来?”
怔了怔,月儿坚定点头,而后红着脸拽了拽他的袖子,叶景昱自然而然地弯腰,她则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你放心,是我们俩一起犯的错,我肯定会和你一块弥补的。”
他们成婚那天,回来之后叶神医便告诫过叶景昱,不要再错,结果他依旧没有醒悟。
好在如今还不算太晚,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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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梨入院不久,便被门神般杵在主屋门口男人惊得顿住脚步。
长睫轻颤,许是想到那瓶药,她有些心虚,也不曾上前,只站在与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同他对视。
不知为何,若梨总觉得裴屿舟的情绪似乎有些过分的低沉。
他的视线落在了她抱着的木盒上。
最后,竟是若梨先受不住这样的气氛,先一步开了口:“我去看了月儿他们。”
接着,她又鬼使神差地举了举手中的木盒,嗓音软糯,带着几分试探:“这里面装的都是你写给我的信。”
终于,裴屿舟沉郁的凤眸中有了波澜,他走下台阶,来到若梨跟前,在她错愕的目光下牵起她的手,直接往厢房里走。
“都退下。”
二人进去后,他冷声吩咐伺候在屋里的婢女们。
她们福身应下,而后迅速而有序地离开,还不忘将门窗关好。
“去烧热水。”瞧着裴屿舟刚刚的模样不寻常,丹颜轻轻拽住一个婢女,余光自紧闭的门上收回,轻声吩咐。
“是,丹颜姐姐。”她微红着脸领命。
此刻屋里,裴屿舟将若梨手中的木盒放到一旁,将人抱到梳妆台上,双臂撑在她两侧,俯身,目光深又炙热。
还有着先前从未有过的急切。
“梨梨,给我。”
正胡思乱想,以为他已经知道她拿了避子药的若梨懵然地眨巴了两下大眼睛,这才从那让人脸红的眼神中领会过来男人真正的意图。
轻咬着唇瓣,她有些无措,小脸也不由自主地热了,终于是不敢再看这样直白求爱的裴屿舟。
“可是,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你怎么……”本想说“我饿”,可若梨知道说完他多半就不会继续。
此刻的裴屿舟莫名的让人有些不忍。
回应她的是男人热切的吻。
屋内的气氛变了,伴着声声柔软婉转的轻吟,与之缠绕的是男人急促的呼吸声。
衣衫渐渐落地,糙粝的手指在她滑嫩的后背徘徊,急躁的动作刺得若梨有些痒,还有点难言的疼。
兜衣扣子被他扯落两颗,在沁凉的梳妆台上滚了几下,给这越发汹涌的气氛擦出几道灼烈的火星。
再无一丝遮蔽的裴屿舟屈着腿准备进去时,又骤然松开若梨。
失了他牢靠温热的怀抱,酥软无力的她只得用双手撑在桌上,迷离的目光随着他流转,大眼睛里蒙着层让人想好好疼爱的无辜柔雾。
拿着两个软枕的裴屿舟大步回来,单臂抱起若梨,将枕头叠着放在台上,便又把她放上去坐着。
虽急躁,但又很轻。
如此若梨不难受,而他亦不用屈膝。
因着较寻常男子长阔许多,入了以后他只是浅浅地动,让若梨慢慢适应。
这当口,他又垂眸看了眼枕头,嗓音低哑滚烫:“下回多备几个。”
紧紧靠在他怀里的若梨闻言羞恼得呜咽一声,索性将潮红的小脸也埋进去,只是一低头便能直接看到,又慌张地移开视线。
正是黄昏时分,夜幕尚未完全降临,二人的身影映在梳妆台后的窗户纸上,或深或浅,或急或缓地动着……
让人面红心跳的声音一刻不曾止歇。
而那两颗扣子也不知何时落进了一地衣服里。
在梳妆台要了一次后,屋内早已是漆黑一片。
仍旧昂然的裴屿舟托起若梨,让她盘挂着自己,将支撑不住的她抱进帐子。
见他又开始,红着眼眶,有几分抽噎的若梨绵软无力的小手轻轻搭上他结实的胳膊,“裴屿舟……”
她的声音湿糯软哑,如此唤他,却是极尽动人,在他耳里不像是哀求,倒像是另一种邀请。
俯身抱住若梨,裴屿舟爱怜地吻了吻她红润的唇瓣,哑声哄:“再一次。”
“躺着不累。”
……
最后的最后,在若梨不知是第几次乐愉又脆弱地抖动,哭泣时,仍不见半分倦色的裴屿舟指腹轻轻划过她眼角的泪,眼神炙烈。
“梨梨,你想看吗?”
此刻的若梨累得动动手指都是奢侈,合眼便能入梦,只是听到他的话,又不得不强撑起一丝精神,透过朦胧的视线,看向他。
茫然无措。
“信。”
轻吻着她肿了的唇,裴屿舟的声音虽有模糊,但不难辨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