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了?”
苏幕影喉咙动了动,哭出声来:“你们快去看看吧,她快死了。”
苏缜缜自从中毒以来,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一天总归还会醒来一阵子。
陆白羽守在她床前,一刻也不敢离开。
屋里一片静谧,陆白羽终于有清静的时间去思考整件事情,周玦究竟想要的是何种结果?
把苏缜缜迷倒,让武子傲与她共处一室,故意出现在操练场,让别人撞到,这样的导致的结果有二,一是苏缜缜必不能继续待在宣武院,二是苏武两家极有可能要议亲。
他就是想要这种结果吗?
陆白羽摇了摇头,应是想得浅了,没有触及问题的根本。
这件事情的根本在苏缜缜,周玦先是同苏家定亲,成亲之日,被他抢了亲,这件计划便没能成功。后来便是周玦来宣武院这一遭,从这件事情来看,他极力地在促成苏武两家。
武子傲他爹忠勇候是太子一党,周玦是太子幕僚,他能选中武子傲,并不意外。
只是为何要针对苏缜缜,为何一直想把苏缜缜同太子一党绑在一起?
陆白羽灵光一闪,陡然睁眼,他既然想把苏缜缜同太子一党绑在一起,就必然不想让她与别人有牵扯。
所以,当苏缜缜现在同他绑在一起时,周玦……想让她死!
陆白羽狠狠将药瓶摔到了地上,碎片飞溅起来,撞到了窗棂。
第27章
宣武院的北院,两名生员被派来修窗户,一个面白个高的爬在窗上,个子矮些的在下递工具。
“你说说这大白天的,咱们宣武院也能遭贼?”高个子接过钉子和木条,叮叮咣咣地敲了起来。
“这得是多大劲啊,把窗户撞成这个样子。”
“最近也真是怪事多,先前定国公——”高个子忽然噤声,目光看到了向着这边走过来的定国公。
矮个子背对着门口,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当真是艳福不浅,谁能想到来到这鬼地方,还能偷偷塞个女人进来消遣。”
高个子赶紧给他使眼色,矮个子瞅他挤眉弄眼,问道:“咋了,迷眼睛了?下来我给你吹吹。”
高个子索性跳下窗拉着他调了个头,矮个头入眼看到定国公迈过门槛走了进去,出了一头的汗,低声道:“他刚听到了吗?”
“赶紧走吧。”俩人低着头溜走了。
陆白羽进了门,屋子还是上次来的样子,周玦走得急,没再回来过。他拿起桌上的水壶放在鼻下嗅,没什么异常,除了茶水,屋里没有什么能吃的点心,书桌上放着几盘香,都是些寻常香料。
陆白羽在屋里翻找了几圈,没找到什么异常的东西,难道说周玦不是在这里下的毒?
陆白羽望着窗台细细回想起来,昨日周玦态度转变,就在于他那一句“这里必然还有未处理的东西”,能让周玦心慌,说明这句话正中下怀,陆白羽又继续翻找。
几次路过窗台,他看向了窗台上的盆栽,总觉得这盆栽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屋里养的花草不止这一盆,但却只有这盆奇怪。
养在室内的花草,不受季节影响,虽是入秋,叶子依然发绿,而这一盆,叶子发黄,蔫不拉几地耷拉着,下面的土还有潮气。
陆白羽凑近闻了闻,有淡淡的药香,这香不大浓烈,时有时无,需得精心嗅之,方能察觉,就是它了!
陆白羽带着盆栽回到别院,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丁筵上前回道:“苏家老爷夫人来了。”
陆白羽把盆栽给他:“拿去给太医瞧瞧。”
太医将盆里的泥土一点点翻出来,通过气味和碎渣,一点点辨别出了毒药的构成,终于对照着写出来一个解毒的方子。
苏家夫妇每日都要来看女儿,一呆就是大半天,守在女儿床边,给她喂药擦脸,陆白羽只能远远看着,没法上前。
宣武院的处理结果出来了,女扮男装的苏缜缜是绝对不能留在宣武院的,被开除了,定国公陆白羽的处罚却轻一些,只是给他停学一个月,让他回去思过。
而对陆白羽来说,他去宣武院的真实目的,只是为了筛选一批有潜力的武将,这几个月时间,已经把里面的人掌握透彻了,生员的信息及优势劣势,早就拟出了一份名单,送到了静王手里,他已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以此事为借口提出退学。
院士手里拿着他的退学申请,抬眼看向墙上挂着的一把镶着碧青珠玉的宝剑,连声叹息:“是我没能教好他,没能教好他啊,这般聪慧的资质,可惜了,可惜喽。”
墙上的宝剑是老定国公赠他的,他曾在陆家军的麾下任职,当年大破西南边境回京后,陆家军就散了,他自请来宣武院任教,老定国公便送了这个宝剑给他。
这些年来,小定国公纨绔的笑谈,他早有耳闻,他心里惋惜,可除了听听笑笑,什么也做不了,这次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教教这个纨绔,他甚至放任总教头对他加倍严厉些,但还是没教好。
院士倒了一杯酒,洒在了宝剑前的地上,遥遥祭奠那人。
陆白羽再没有去过宣武院,家也没回,而是直接住在了石子巷的别院。
苏家夫妇觉得女儿住在这里有些不妥,想把女儿接走,但又担心离了太医,病情不太好控制,便让苏幕影也住在这里,起码传出去不那么难听些。
起初苏家夫妇对定国公甚是感激,他帮忙请了太医,又不辞辛苦地帮忙照顾,是以他们每次来别院,都要带些礼物来,渐渐堆满屋里的一个角落。
后来,宣武院的小道消息传了出来,尽管院士发过话,院内发生的事情不得外传,但如此香艳的新闻,又牵扯着那京中第一纨绔,很难能忍住不往外说,很快就传得京里人尽皆知。
苏家夫妇再见到陆白羽时,神情复杂,以前对他心存感激,现在就不一样了,既恼她轻薄女儿,又谢她真心相救,转念一想,女儿这番中毒,八成跟他也离不了干系,对他又恼上一层。
但见他每日尽心尽力亲自熬药,行为举止不似之前那般浪荡,眼底的关心发自心底,对他的恼意又淡了些。
这件事情总得弄明白,留杜氏在房里照顾女儿,苏居贤同陆白羽去了前厅。
“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苏居贤问不下去,传闻太难听,他说不出口。
陆白羽道:“如今真假还有人在意吗?便是假的,出去解释谁又愿意听呢?”
这倒也是。苏居贤捏着眉心,头痛不已。
陆白羽起身,撩起衣袍,跪在了苏居贤身前。苏居贤吓了一跳,忙起身去扶,他只是一个小小六品主事,怎么也轮不到定国公跪他。
陆白羽不起,只道:“晚辈恳请娶缜缜为妻。”
苏居贤立起身子,没有再去扶,他先前将女儿许配给宁远伯府已是高攀,当初之所以应下,只因看中了周玦这个人,而如今再让缜缜一个六品主事之女嫁到定国府,属实是门不当户不对,缜缜嫁过去难免不受委屈。
但当下流言四起,女儿名声尽毁,似乎也只有嫁到定国府,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可比起女儿的幸福来,名声又算什么东西,大不了就一辈子不嫁人,养她一辈子。
苏居贤拒道:“门不当户不对,你定国府乃皇亲国戚,我苏府高攀不起。”
陆白羽没有起身:“我虽年已弱冠,但孑然一身,家中没有侍妾,往后也并无纳妾打算,缜缜嫁过来便是定国府主母,必不会受委屈。”
苏居贤从他坚定决然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当年向岳父承诺的影子,他当日也是这般对岳父承诺的,永不纳妾,而今听到这句话从眼前这个年轻人嘴里说出来,不禁有些欣慰:“好孩子,快起来。”
苏居贤已经是应下了,又有些迟疑:“令堂那边……”
“母亲那边不必担忧——”话未说完,苏幕影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吼着:“姐姐醒了!”
一屋子三个男人急慌慌往冲了过去,屋里苏缜缜正躺在杜氏的怀里,杜氏用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喝水。
苏幕影扑到床边,连声问道:“姐姐可能说话了?姐姐动动手脚,看能动不能?姐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往日一声姐姐都不叫,今日倒是乖觉,苏缜缜无血色的唇角扯出一丝笑来:“幕……影……”
“哎哎——”苏幕影应着,红了眼眶。
苏缜缜目光越过弟弟,看向床边站着的父亲:“爹……”
苏居贤忍住眼眶的泪,声音有些哽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苏缜缜看向父亲身后站着的陆白羽,他眼底尽是疲惫,脸上冒出了青茬,憔悴了不少,苏缜缜朝他无声地笑笑,又看向杜氏道:“累……”
“乖,喝完药就睡。”
苏缜缜的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在能下地活动的时候,苏居贤把女儿带回了家,苏家人走后,石子巷的别院瞬间空空静静。
陆白羽坐在前厅,唤来丁筵:“来京的杜家人查的如何,有眉目了吗?”
丁筵摇头:“近几个月,来京的姓杜的,只有三家,都是从北边来的,不是从江南来的,户籍跟江南杜家对不上。”
“这个暂且放一放。”
静王想拉拢杜家,无非是想靠杜家的财产,但在陆白羽看来,求人不如求己,靠别人易相互掣肘,倒时不免要让利,因是对找杜家人的事,他不大上心。
“另有件事需要你做。”陆白羽有另一件上心的事,“去绫州查查苏家的底细。”
他想要知道周玦,到底因为什么一而再地不放过苏缜缜。
“是。”丁筵领命。
京中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流传过每一张嘴,都被添油加醋了一番,现在已经传成了,定国公嫌宣武院的日子烦闷,把苏家女弄到宣武院,日日宣淫。
一句句不堪入目的话,从咧到耳根的嘴里飞出来,说话的人面红耳赤,仿若亲身经历一般。
冷不丁一个人凑过来:“你们听说了没有?定国公和苏家女订婚了!”
一句话说得在场人全都愣住了。
定国公是谁,长公主的独子,皇帝的亲外甥,京城第一纨绔子弟,流连过的烟花之地不计其数,乱花丛中过,还能被小小的户部主事之女给迷了眼睛?
“怎么可能?你编也编个像样的!”在场无人相信。
“真的!我刚从外面回来,定国府聘礼都送到苏府上了!”
一时间屋里鸦雀无声。
第28章
长公主府内,香案上细烟直上,摆着一方灵位牌,桌下一蒲团,陆白羽跪在上面。
“你好的很。”长公主立在陆白羽身侧,看着桌上的灵位牌,话是对身旁的儿子说的,“你定婚的消息,我还是从外人口中得知的。”
“我以为母亲不在意这些。”
“你在跟我置气?”长公主转身看着儿子,陆白羽目视前方,忽略了她的视线。
“也罢。”长公主一声叹息,“太后和皇上迟迟不给你赐婚,心中必有算计,这苏家女家室平平,不显山不露水的,正合了他们的意。”
“你瞧——”长公主指了指外间桌上堆着的一摞锦盒,“这才没几天,赏赐都下来了。”
陆白羽瞧也懒得瞧,只冷哼一声。
“你这次是被太子算计,你将计就计娶了苏家女,免了他对你的顾忌,也算是良策。”
长公主在后面靠墙的椅子上坐下,看着儿子挺直了脊背,孤零零的跪在那里,一如他这些年,一个人住在定国府,一个人直面这世道,不免心疼:“你若觉得委屈,娘再给你觅一房良妾,保证合你心意。”
“我不纳妾。”陆白羽站起身,“若无旁的事,儿先告退。”
长公主抓着扶手的手指收紧,看着儿子从身旁面无表情地走过,忽然起了恼意:“给我站住!”
陆白羽充耳不闻,径直走了出去。
半个月过去,苏缜缜的身体已经完全无碍了,她身体底子好,恢复得很快,但苏家夫妇发愁的是,大病之后的女儿像变了一个人,每日早晨睡到日上三竿起,不同他们一处用饭,也不爱说话,连屋门都不出。
杜氏满面愁容:“以前总想着缜缜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多好,现在真连屋子都不出了,又怕她再熬出病来。”
苏居贤在屋里来回打转,挠了挠头:“你说会不会是……上次的余毒未清,缜缜才这样?”
尽管觉得可能性不大,苏居贤还是请了七八个大夫,轮流给女儿诊治,结果是,每一位大夫都摇头说无碍。
这日一早,苏居贤叫来了林草:“你以前常跟小姐出门,她在外面玩什么最开心?”
“啊?”林草心思几转,不知老爷这话是何意,是想套他的话?还是小姐又犯了什么错,要追究以前了。
“说啊!”
“她最喜欢……”林草心底发毛,支支吾吾半响,捡了个最不容易得罪老爷的答案:“对,最喜欢逛店买东西。”
“放屁!”苏居贤一眼就听出来他在糊弄,“往常跟她娘出门,连个簪子都懒得挑,她会喜欢逛店?你给我照实讲!”
苏居贤吼了一通,发现林草的脖子缩得更厉害了,想来是自己太凶了,吓到他了,于是放柔了声音:“你不必害怕,你只要说实话,我不罚你,也不罚小姐,但你若说不说实话,我立时便要打断你的腿。”
末了怕林草不老实,又补了一句:“小姐也要挨鞭子!”
林草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小声道:“赌、赌钱。”
这日一早,下人们抬了张桌子进东院,苏居贤同杜氏相对而坐,一同看向林草。
林草拿出来两个骰盅,一人面前放了一个,然后示范了一下:“这么摇。”
苏居贤撩起袖子,拿住骰盅,轻轻晃了两下,杜氏亦柔柔地拿起,摇了摇。
“这么摇不过瘾,得使劲晃。”林草一脚踩到桌子上,拿起骰盅,长臂上下甩得飞快。
过了一会儿,又觉得心虚,偷偷打眼看老爷夫人的表情,默默把脚收了回去。
苏居贤站起身,盯着桌沿,纠结了良久,方抬起一只脚来,刚抬起时没站稳,林草赶紧来扶,苏居贤推开林草,一脚踏上桌,拿起骰盅,像林草那样子摇了起来,笑问道:“夫人,为夫摇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