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说完,也不等苏缜缜开口,行了一礼面无表情回去了。
苏缜缜听得凌乱,这一番话听着像是责怪,责怪中有带着点关心,关心下又含着一通抱怨,究竟是哪一层的意思多些,哪一层的意思少些,掺杂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待苏缜缜回到寝屋时,陆白羽已经醒了,一手拉住了她:“你又往那边去了?”
苏缜缜点点头,怕他担心露出一抹笑来,只捡舒心的话说:“殿下说了不必请安,叫我等日头升起了再出院子。”
“本也该是如此,天渐渐冷了,起那么大早岂不折腾?”
吃罢早饭,俩人看起了昨天抱回来的画卷,画卷上画着几个朝廷命官的头像,是陆白羽调查了好几年的人,他当年就觉得父亲瘸了两条腿回来,肯定有内因。
他想过各种可能,也想过被人陷害的这种可能,若是被人陷害,就该有陷害人,得有陷害父亲的理由和动机,不是为财,便是为权,陆白羽盯上了这几年在朝中飞升最快的几个人,调查了这许多年,一无所获。
他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的时候,苏缜缜肯定地告诉他,是有人害他父亲。
他将这些年他怀疑过的人的画像,全部送到了苏缜缜面前,苏缜缜一一细致地看过,均是摇头。
虽然过去许多年,现在的面相可能会与八年前有些许不同,但苏缜缜还是能肯定,这些画卷里没有那个人。
“会不会是思路错了?”苏缜缜问道。
“八年前,出过京的大小官员,包括锦衣卫的画像都在这里了,若还是没有……”
“那会不会就是当年父亲身边的人?”苏缜缜接过陆白羽的话来。
陆白羽想过这个问题,陆家军的人一向忠诚,从未出过叛徒,这些年朝廷有意削弱陆家军,以前的老人各个都过得苦不堪言,多数都已经卸甲返乡了。
“这八年来,陆家军里面混的不错,在朝廷任要职的共有五人,但没什么嫌疑。”
“为何?”苏缜缜不解,外人都排除过了,身边人难道不是最有可能的吗?更何况,这八年来还连连升职了。
“因为,”陆白羽看向苏缜缜,眸底深沉,“这五个人是我爹亲自举荐的。”
苏缜缜吃了一惊,谁会愿意去亲自举荐陷害自己的人?外人不是,内鬼也没有,那个人究竟是谁?
苏缜缜猜测着道:“有没有可能……父亲举荐是被逼迫的?”
“没有。”陆白羽摇头,“举荐的折子是在家写的,我在一旁亲眼看着的。”
所有的线索都堵死了。
屋里一片寂静。
陆白羽突然抽出一张纸来,放在苏缜缜面前:“你能把他的脸画下来吗?”
苏缜缜摇头:“我不会画画。”
陆白羽拿起笔:“你来说,我来画。”
苏缜缜记得,那个人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她一眼就吓得她肝颤,所以她至今都没能忘记他。
认真回忆起来时,却又有些出入,她发现自己不能准确描述出他的下半张脸来,鼻子是什么样的,嘴巴是什么样的,下巴是什么形状的,任凭她怎么想,回忆里都是模模糊糊的。
陆白羽手下的纸上,只画了半张脸,抬眼看着苏缜缜,等她接着说。
苏缜缜支支吾吾半响:“我……我……我讲不出来,但是只要我看到他,我肯定能认出来!我保证!”
陆白羽放下笔,捏了捏眉心。
苏缜缜自责不已:“都怪我,记个人脸都记不住。”
陆白羽握着她的手,柔声安慰着:“不怪你,是我太心急了,你也只是八年前见过他一面而已,已经很不错了。”
苏缜缜扑到他怀里,俩人无言抱着。
外面突然有人唤道:“夫人,殿下请你去一趟。”
俩人分开来,手还是握在一处。
陆白羽担心:“我同你一起去。”
苏缜缜笑道:“殿下还能吃了我不成?我自己去就行。”
苏缜缜起身往外走去,陆白羽在后叮嘱着:“若有事,差人回来报我。”
苏缜缜带了金子,随着传话的侍女,往长公主院子去了。
院子大门敞开,有七八个下人正搬着一盆盆的花往里面送,嬷嬷站在一旁吩咐道:“这几盆不耐寒的搬屋子里去。”
长公主正站在檐下,看他们忙活,瞧见苏缜缜进来了,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苏缜缜款步走了过去:“给殿下请安。”
“跟我进来。”长公主转身进门去了。
苏缜缜跟了进去,屋里正中央一个大圆桌,圆桌上摆了两个大竹筐,苏缜缜走近了瞧,竹筐里装得满满的尽是账本。
“可学过看账?”长公主在靠窗的方桌旁落了座。
苏缜缜立着回道:“不曾学过。”
“也是,小门小户的哪在乎这些。”长公主端起桌上的茶碗,轻轻拨弄着,“你既然嫁进来了,该学的东西就要学,这些账本你先拿回去看着,两日后来把盈亏报我。”
苏缜缜盯着那两筐的账本,几乎站不稳,这得两天两夜不睡觉才能看完吧?
金子瞧着夫人身形不稳,忙上前扶着,苏缜缜偏过头看了一眼金子,泄了气。
得,还是个不识字的,想请她帮衬也帮衬不了。
长公主好似没有看到她有什么异样,只说道:“你作为当家主母,账本之类的事情,虽不需要太精通,但也得知道大概,免得被人糊弄了去。”
“回去把这些账本弄明白,也就差不多了。”长公主放下茶碗,起身往里间去了,“别的也没什么事了,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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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苏缜缜带着两筐账本愁眉苦脸地回去了。
陆白羽倚在门框上,瞄了一眼她身后的竹筐,笑道:“就这些?”
“这还不够多?去了就说让我看账本,还两天看完,我哪看得完?我哪看过账本?我哪会啊?”苏缜缜垂着肩,哀嚎不断。
她无泪地抽泣了几下:“这样吧,我也不适合给你们府上当主母,你们不如就换个会看账的主母吧,我还是走吧。”
“别别别。”陆白羽忙上前拦住她的肩,“好不容易娶回来的,怎么能说走就走。”
陆白羽将她拦腰抱起,送进屋里:“你就在榻上好好歇着,这些账本我来看。”
金子端着剥好的桔子进门时,国公爷正在桌前翻看着账本,一手持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桌上摆了好几摞的账本,几乎占满了一张桌子,桌下还有满满一筐。
再往后看,夫人悠哉悠哉半躺在榻上,手指间拨弄着几颗骰子。
金子将一盘桔子放在夫人旁边的矮几上,准备给国公爷也送去一些,夫人叫住了她:“都放这吧,他顾不上吃。”
金子知道那账本是长公主刁难夫人的,如今有国公爷的帮忙,这个难题应该是解了,金子看向国公爷时,心生感激,不忍打扰他看帐,给他续好茶,悄悄退了出去。
苏缜缜捏着桔子瓣往嘴里送,眼尾瞟着陆白羽。
这两筐账本有他看得了,别看他这会儿惬意,半个时辰以后就该哭爹喊娘了,到那时候自己再将他安慰一番,替他看上几本,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菩萨转世了。
苏缜缜盘算着美事,喜滋滋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陆白羽仍在桌前翻看着,仿佛从未离开过。
苏缜缜揉着被角琢磨着,自己睡多久了?半个时辰总有了吧?但看他陆白羽,和方才并无什么不同,一样的气定神闲。
细看之下,还有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眉梢飞起,唇角时不时地勾着笑,分明是比刚才更开心。
他看得是帐本吗?不会是新出的话本子吧?
苏缜缜掀开被子,穿着薄袜悄悄下地,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陆白羽身后,从他身侧伸出头来,去看他桌上摊着的到底是什么话本子。
什么话本子都不是,就是那无聊的话本。
“觉得无聊了就出去转转。”陆白羽开口,眼睛没有离开账本。
苏缜缜不再躲藏了,立到他身侧,贴近了去看他的眉眼:“我怎么瞧着你这么开心呢?”
“有吗?”陆白羽垂下眼来看她,眸底尽是笑。
苏缜缜手指贴上他的眉梢:“你看看,再笑鱼尾纹就出来了。”
陆白羽感到她指尖冰凉,握着她的手贴在胸口,低头看见她竟光脚站在地上:“病才刚好就不老实了?赶紧去把鞋穿上,不好好穿,今晚上求饶也不依你。”
苏缜缜脸刷地红了大半,气哼哼转回榻上去。
陆白羽算完一本帐,收到一旁,揉揉眉心,又摊开下一本。
眼睛有些酸涩,但丝毫不影响他唇边的笑,当他看到苏缜缜带着两筐账本从母亲那里回来,又听说是母亲特意叫她看的,心底就起了一丝喜悦,当着苏缜缜的苦瓜脸,不好表现出来,是以一直偷偷压着笑。
母亲既然给她派了这么多账本来看,便是有心把她当主母来培养,不论有没有效果,起码说明母亲已经开始尝试接受她了。
陆白羽凭着一腔好心情,将一大筐账本算完,不觉得累,若不是天已黑,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甚至能连夜把那一筐也看完。
陆白羽放下笔,回身看到榻上苏缜缜像小猫一样团在被子里,走过去将她抱起,手上下了几分力,故意将她弄醒。
苏缜缜惺忪睁眼,看看陆白羽,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这么晚了,天都黑了?”
“嗯,睡得舒坦了?”陆白羽垂着的眼眸,从苏缜缜睡得娇红的面上扫下,掠过她的脖颈,只探入她的领口,“可该我舒坦了?”
苏缜缜被扔在铺着锦被的床上,陆白羽放下帐子,挡住一室旖旎。
苏缜缜在浪潮中浮浮沉沉,浑身被折腾地块散了架,她白天睡着养足的精力,被弄得一干二净,不知不觉沉沉睡了去。
第二日醒来,床边已空,苏缜缜掀开帐子,见陆白羽立在桌前,身上穿着中衣,只披了件外袍,提着笔在账本上勾勾画画。
“怎么起这么早?”
陆白羽转头,见她醒来,柔声道:“你再睡会,我待会儿有事要出去一下,先把这些弄完。”
苏缜缜道:“你若有事先去忙吧,我也能勉强看几本。”
“怎敢劳烦夫人看,若让夫人看恼了,又嚷嚷着要回娘家可怎么能行?”陆白羽放下笔,走过来将她鬓边的乱发理顺,扶着她躺下,“昨晚你也累着了,多睡会。”
提起昨晚,苏缜缜双腿还有些软,裹着被子翻身朝里,不再理他。
将将过了辰时,陆白羽已经把昨日剩下的全部看完了,把几张纸上记的东西,誊写到一张纸上,用纸镇压着,便出门去了。
苏缜缜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便是,把陆白羽写得东西,抄了一遍。
午后,吃罢饭,苏缜缜带着账本和自己抄写的那张珍贵的记录着盈亏的纸,给长公主送去。
长公主正用着点心,扫了一眼递上来的纸,冷冷道:“羽儿写的?”
“怎么会?是儿媳自己算的。”苏缜缜压着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脏,强行挤出一丝笑来,“您看那上面的字迹,都是出自我手。”
她敢证明的,也就字迹这一点了。
“到对你挺上心。”
苏缜缜见长公主丝毫不为她的狡辩所动,低着头绞着手指,不敢开口。
“回去吧。”
“嗯。啊?”苏缜缜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长公主叫她回去?
“怎么?”长公主冷声道,“还想现场给我算一本?”
“不不不。”苏缜缜慌忙行礼告退,“谢殿□□恤。”
“叫我什么?”
长公主冷眼扫了过来,苏缜缜吓得连话都说不棱正了:“殿……殿下。”
“你爹娘在家就是教你这么称呼婆婆的?”
苏缜缜觉得自己此时的大脑混乱极了,长公主不是瞧不上她的家世吗?长公主不是不喜欢她吗?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她理解错了吗?
长公主看着她,她不敢怠慢,眉心几乎拧在了一起,试探着喊了一声:“母……母亲?”
长公主摆了摆手:“退下吧。”
苏缜缜忙连连行礼退了出去,出门以后才发现后背的里衣都被汗湿了,长公主刚刚到底是什么意思,叫她“母亲”她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还有账本的事,她明明就看出来账本是陆白羽整的了,然后呢?不追究了?就这么结束了?
回到寝屋,金子帮她脱下外袍:“殿下不追究账本的事情了,不是挺好的吗?夫人怎么还如此忧心呢?”
“我琢磨不透。”
“琢磨不透就别想了,回头问国公爷就成。”金子把外袍挂了起来。
“你倒挺相信他?”
“奴瞧着国公爷厉害着呢,又会看账本,又掷骰子,什么都会呢。”
苏缜缜被逗笑了,不过想来,陆白羽会的远不止这些,他还会射箭,还会画像,打擂台也不会真的输给她……好像自成亲以来,从来没有让她操心过一件事。
她以前不想成亲,总觉得困在后院无聊,现在又觉得,若是嫁给了陆白羽,这般洋溢的幸福,也能忍得这无聊。
这桩婚事原本是十成十的完美了,只是美中不足的有一点,长公主的脾性她摸不透,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好。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她多长时间,相处久了她就发现了。
长公主看上去冷冷清清,总是板着脸,但实际上是一个狠话说绝,心软的事做尽的一个纸老虎。
之前命她看账本,说得那么凶,而她找了枪手,被长公主识破,也没有关系,而且长公主是真的没有再提这件事了。
后来,她为了跟长公主关系亲近点,有些刻意地称赞长公主的一支金簪,随即长公主便一脸不悦地拔下金簪,嫌弃地丢给了她。
“这花样都不时兴了,也就你能看得上,替我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