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摸明白了长公主的脾性之后,苏缜缜大概明白了为何陆白羽他们母子总是针锋相对。
长公主说话总是不饶人,而陆白羽偏偏是个认死理,两人又是一样的倔脾气,没有一个人先服软,是以每次见面先吵架,尽管心里都惦记着对方,但却都不说出来。
一日午时,苏缜缜拉着陆白羽的手晃悠到长公主院子前,央求道:“今天咱们去母亲院子里吃吧,里面不知道做的什么,可香呢,在这都闻到了。”
陆白羽一本正经解释道:“她院子里的厨娘以前是御膳房的,你若喜欢,改天带你去吃宫宴。”
“为什么要改天呢,这不家里就有吗?”苏缜缜跳到门口大声喊道,“母亲,我想去你那吃饭,还有剩的吗?”
不一会儿,屋里嬷嬷走了出来,朝老爷夫人行了礼,只道:“殿下说了,小门小户的自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今天天气尚好,就与你们添两双筷子,随我来吧。”
苏缜缜乐呵着要跟着嬷嬷进去,陆白羽却气恼那句“小门小户”,拉着她就要走:“有什么稀罕,带你去醉香楼。”
苏缜缜不走:“我就要吃这个!”于是,死拉硬拽地把陆白羽拉了进去。
第38章
苍劲山上枝叶郁郁葱葱,背阳的坡地上有个不起眼的山洞,隐在绿茵中。
细雨刚过,洞口淅淅沥沥几串水珠低落,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掐着一堆木柴,踩着泥泞进了山洞。
“这木头是在岩石下找到的,没有完全湿透,应该还能用。”
小姑娘把木柴往快要熄灭的火堆边一扔,坐到了一旁的干草上。
火堆另一边,有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他两条腿直直地贴在地上,不能动弹,拿起身旁的树枝,去拨弄火堆,火苗被他挑旺了。
火光映在小姑娘脸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巴,那男人喊道:“去洞口洗把脸,过来我给你梳头。”
小姑娘不扭捏,起身去洞口找了个干净的水洼洗了一把脸,来到男人身前坐下。
“小姑娘得收拾得干净些才行。”男人粗大的手掌轻柔地帮她顺着发,然后用一根布条给她绑了个低低的马尾,他只会这个了。
小姑娘开口道:“你家里还有姑娘?”
“只有一个小子。”男人笑道,“脾气还倔,我要不在家,他老跟他娘闹别扭。”
“我就不跟我娘闹别扭。”小姑娘话刚说完,就想起来自己这次是背着父母跑出来的,心虚起来。
“他要你一半懂事就好了。”男人望着洞口,叹了口气,“我这些年不在家,他们若是又闹别扭了,谁来帮他们调解呢。”
小姑娘见他发愁,豪迈地应承道:“告诉我你家在哪,等我回去了,我帮你去给他们讲道理。”
男人笑道:“我家可离这远着呢。”他捶了捶毫无生气的两条废腿,叹道:“这回我若能活着回去,以后就能一直陪着他们了。”
……
“吱呀”的开门声,把苏缜缜从睡梦中唤醒,来了一位长公主院子里的侍女,那侍女请了安便道:“殿下说今日有空,夫人若想学宫绣,可以过去。”
苏缜缜刚醒,脑子还没恢复运转,有些懵,她几时说要学宫绣了?
侍女只当她开心得说不出话来,道:“夫人随我来吧。”
金子听到“宫绣”二字,就两眼放光,生怕夫人不去,站在她身旁不住地替她点头。
苏缜缜瞧金子那满脸期待的样子,想着这会儿午后反正也没什么事情要做,便去一趟,只当逗他们开心罢了。
长公主倚着床,手里拿着绣了一半的帕子,姿势别扭地捏着针,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急得催嬷嬷道:“快点帮我瞧瞧,这一针得扎哪儿?一会儿她就过来了。”
嬷嬷给她指了地方,长公主一针扎下去“哎哟”一声,把帕子丢在一旁,手指上浸出了一个血珠。
嬷嬷连忙取来干净帕子帮她擦,提议道:“不如待会儿您就别亲自上了,在一旁指点着,我来绣就行。”
正说着,外面通传,夫人来了,长公主不自在地站了起来。
苏缜缜领着金子进门,向长公主请了安,长公主冷冷看了她一眼,自喉间“嗯”了一声。
侍女搬了椅子过来,苏缜缜落了座:“母亲今日可是要教儿媳宫绣?”
长公主道:“宫绣技艺复杂,以你的资质,不见得能学得会,先瞧瞧嬷嬷是怎么绣的吧。”
苏缜缜不恼,装作热切的样子,凑到嬷嬷身前:“有劳嬷嬷了。”
“夫人请瞧好了。”
嬷嬷心思灵活,一边绣花,一边不忘替长公主吹捧两句:“这宫绣的技艺极其难学,老奴也只是跟着殿下学了个皮毛,夫人你若想学,每日来一个时辰,老奴自会尽心传授。”
苏缜缜瞧嬷嬷手法熟练,哪里是个只学了皮毛的样子,睁大了眼睛毫不掩饰满眼的惊奇:“嬷嬷都已经绣得这般精致了,那母亲的技艺岂不十分了得?”
长公主听了这话十分受用,面上却仍是冷冷的。
苏缜缜趁嬷嬷不注意,把她手里的绣品抢了下来:“这料子瞧着是上好的烟纱,若是绣坏了岂不可惜?还是母亲来绣吧。”
苏缜缜把绣品塞到了长公主怀里,笑得灿烂:“母亲,让儿媳开开眼。”
绣了一半的帕子,猝不及防到了长公主怀里,她看了嬷嬷一眼。
太突然了,嬷嬷没反应过来,一时没想到解救办法。
长公主在苏缜缜的期盼下,缓缓坐回到床边,拿起针在帕子上像模像样地比划着,迟迟没有下手。
苏缜缜在一旁称赞道:“母亲就是厉害,每一针都很慎重。”
嬷嬷挪到长公主跟前,手指在帕上摩挲着,最终落在某一处:“殿下真是精通,一眼就能看出来针要下在这里。”
苏缜缜把嬷嬷的手拿开:“母亲比你厉害多了,你就别班门弄斧了。”
长公主就着刚才嬷嬷手指的位置,一针扎下去,好巧不巧,正扎到下面的手指上,手指钻心疼气得她把东西一扔,猛地站起,突然身形不稳,扶着额头朝嬷嬷的方向倒了下去。
嬷嬷赶紧撑住,声音带着哭腔:“殿下头疼老毛病又犯了,需要多休息,夫人还是请回吧。”
“严不严重,请御医来瞧瞧吧?”苏缜缜满眼关切,帮着嬷嬷把长公主送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嬷嬷道:“配的有药,吃一粒缓缓就行了。”
“我来喂吧,药在哪里?”
“不必了,这些事情老奴都做习惯了,夫人快请回吧,叫殿下清净清净。”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了,若有事记得来叫我。”
嬷嬷连声应下,苏缜缜才一步三回头,满脸担忧地领着金子走了。
人刚出了院子,长公主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白了嬷嬷一眼:“尽出些馊主意!你还说她要是学宫绣,一天能来陪我一个小时,现在呢?回去不笑话我就不错了!”
嬷嬷自知理亏,只能找补道:“刚才咱们演得自然,她肯定没看出来。”
“她没看出来?她要是没看出来,她会把这劳什子塞给我?”长公主抓起那绣了一半的帕子,扔了出去。
嬷嬷低着头,不敢讲话。
长公主一通火发出来,没那么气了,想起刚才苏缜缜的模样,又带出一丝冷笑来:“怪不得羽儿这么喜欢她,是挺有趣儿。”
外面突然有人来报,人跑得急被嬷嬷训了两句,才开口道:“殿下,都察院的人把苏府围了!”
长公主忙问:“夫人那边可知道了?”
“应是已经知道了,前院有个小厮是夫人陪嫁过来的,方才得了消息就直接跑去禀告了。”
“她指定要过去,快去门口把她拦下来。”
这边苏缜缜刚才长公主院子里回来,就听到林草穿过来的消息,苏府被围了。
她哪里坐得住,立时便吩咐备马车,要回苏府。
苏缜缜匆匆赶到门口时,门口一辆马车都没有,苏缜缜当即恼了:“我的命令不管用不是?!”
门口的守卫,无人敢回话。
“好,很好。”苏缜缜一向宽待下人,她以为就算这些人忠心的是国公爷,是长公主,而不是她,念在平日她给的好处上,也该给她几分薄面。
现如今,只是单单备个马车,都无人帮她。
“今日,我便是走,也要走回去。”
“慢着!”长公主领着一干侍女,走了过来。
苏缜缜正伤心,见了长公主,没有行礼。长公主不计较,牵了她的手带她回到府里,命人关上门。
苏缜缜停住脚,她想去苏府。
长公主知道她的心思,声音难得放柔,多了点人气儿:“羽儿先前在苏府那边埋伏了不少人,现在尽管都察院的人去了,羽儿也出不会让他们进去的,你父母兄弟那边暂时无忧,你莫担心。”
长公主的一番话,让她苏缜缜沉下了心,她看向长公主,心底升起一丝感激,这是长公主第一跟她说话这么耐心,这么温柔。
长公主瞧她不说话,又宽慰道:“你现在就算去了又能做什么,以你一人之力还能对付那帮都察院的人吗?不如在家静静等待,等羽儿回来,先问清楚状况,再做打算。”
苏缜缜听进去了,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低下头道:“是儿媳莽撞了。”
长公主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带她回寝屋,在屋里陪她下棋解闷,一直到晚上陆白羽回来。
陆白羽进门时,难得地看到母亲在房里,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长公主站起身不耐烦道:“她听到苏家出事的消息,就坐立不安,非要叫我来下棋,着实无趣,你既然回来了,你陪她下吧。”
长公主甩袖出门去了。
苏缜缜下棋时就心不在焉,一直下到现在也是怕长公主替她担心,如今看到陆白羽回来,将棋盘一推,上前问道:“我父母怎么样?”
“很好,还在府里,今日都察院的人虽然去了,但是没能把人带走,只能先下令把岳父软禁在家里,他们暂时无碍。”
苏缜缜总算松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后,又问道:“究竟是因为何事,要查我父亲?”
“这次要查的是江南一带的官商勾结牟利的案子,岳父现任绫州司主事,只是牵扯进去了。”
“那我便放心了。”父亲为官一向清廉,家里开销多数是靠母亲陪嫁的田宅铺子收的租来维持,如果只是查贪腐案,父亲多半无事。
苏缜缜放下心来,这时才觉双腿发软,靠在了陆白羽怀里。
陆白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上,眉心却未散开。
查江南的案子,只怕是冲着某个人去的。
第39章
天上厚云堆积,晶莹的雪花从云间坠落,穿过人间,落在窗台上。
苏缜缜趴在窗沿,伸出手接了一朵雪花,雪花沾手便化了。
一件斗篷披到了她的身上,陆白羽握住她的手拉回屋内:“别在这吹风了,屋里暖和。”
自从苏府出事以后,苏缜缜一直精神厌厌,虽然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不会出大事,但毕竟被都察院的人缠上了,任谁都放心不下。
外面丁筵一路狂奔,直到寝屋门前,顾不得行礼,嘶喊道:“撤了,撤了,都察院的人撤了!”
屋里的人一喜,打起帘子冲了出去:“当真?”
“夫人。”丁筵忙低下头行礼,“都察院已经查明了,苏大人是清白了,同江南的贪腐案没有关联,现在已经把人撤回去了。”
陆白羽跟出来,揽住她的肩:“这下就放心了。”
“我想回去看看。”苏缜缜回头说道。
“这是自然,我陪你去。”
原是都察院查江南的案子,牵连到了绫州,苏居贤为户部绫州司主事,自然不能逃脱干系。
案子查出来的结果,贪腐是真,但发生的时间却很巧妙,恰好在苏家女儿出嫁之后没几天,那时候苏居贤正延长了休假,赋闲在家,无暇顾及户部上的事,此事发生前后,他一概没有参与。
虽然结果是虚惊一场,但这半个月来,苏缜缜寝食难安,日日都在等消息中熬着,瘦了一大圈。
到了苏府,苏缜缜见到父母,好好地给父母行了个大礼,一家人抱在一处哭了一阵子,就连平日不爱出门的苏幕影,也被这些日子软禁的抑郁,画画的心情都没了。
“总该是喜事,理应庆祝庆祝,洗洗晦气。”陆白羽劝道。
一家人这才转泣为笑,也不在家里吃了,各自换了新衣服,往醉香楼了。
夜里,苏缜缜回到定国府,终于睡了这半个月来第一个好觉。
陆白羽在暗夜里清醒着,苏居贤蒙冤之事只是开端,敌人一击未中,势必要全力反扑,接下来的目标就不会是苏家了,而是背后的大鱼,也就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杜衡冲。
陆白羽低头看了看趴在他胸膛上的苏缜缜,他抬手抚着她的发,在她肩上摩挲着。
是他一意孤行要娶她,不能只图一时之乐而不计后果,他不仅要她,更要平安顺遂开心快乐的她。
江南的贪腐案,起初只是由一个漏税的小案子开始,谁也没有料到,这小小的案子一层层查下去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查越大,江南几个富饶的州府都没能逃过干系,那些有头有脸的富商也被卷了进来。
涉案人员众多,皇上特批涉及金额小的可以在属地审理,而涉案金额巨大,官员职位四品以上的,全部押解回京审理。
而江南第一富商杜衡冲,因其产业大,涉及州府过多,一同被押解进京。
苏缜缜得到这个消息时,已是深冬,杜衡冲的囚车穿街而过,苏缜缜立在人群前,看着自己昔日风光无限的外公,蓬头垢面地坐在囚车里,恍惚觉得这世界不真实,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在定国府的床上,屋里烧着炭却让人冷得直打哆嗦,苏缜缜脸色苍白,看着床边坐着的陆白羽:“我刚刚,是不是做梦了。”
陆白羽握着她的手,没有回答。
“我好像看到我外公了。”苏缜缜自己喃喃着。
陆白羽已经备好了马车,疏通好了牢里的人,准备带苏缜缜去看他,看眼下苏缜缜这般精神状态,令人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