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羽摸了摸她的头:“睡吧,睡上几天就好了。”
“不是梦,对不对?”苏缜缜眼神渐渐清明,寒冷的温度愈加令人清醒。
苏缜缜想不明白,为何短短两个月时间,家里接连出事,先是苏府被围,接着是外公成了阶下囚。仅仅两个月前,她还开心地收了外公给她的夜明珠,还琢磨着等陆白羽闲了,一定要央着他去一趟江南,她怎么也没想到,如今再看到外公时,竟是这样一番光景。
苏缜缜从床上坐起,抓住陆白羽的胳膊:“你能不能找人帮帮忙,我想去看看外公。”
“我替你去,你好好歇着。”
“我一定要去。”
陆白羽拗不过她,只能带她一起去了。
杜衡冲被押在最里间的牢房,苏缜缜拉着陆白羽的袖子,跟着他走过冗长昏黑的通道,才在最里间见到了杜衡冲。
这一间比旁的牢房宽阔,与外面相隔的几间牢房都是空的,是以这里只要不是大声喊叫,外面是听不到的。
苏缜缜上前抓住牢房的门:“外公!”
杜衡冲正盘腿坐在地上,看到自己外孙女来了,难掩激动,起身走到门边,若不是脚上带着镣铐,他能走得更快些。
苏缜缜看着外公脚腕上被磨破了皮又结了痂的伤疤,眼睛潮湿:“疼吗?”
“外公皮糙肉厚的,能叫这小玩意儿给吓唬住?”杜衡冲想像以前一样,去捏一捏外孙女的脸蛋,伸出手时才发现自己手上脏得不行,只能收了回去。
杜衡冲目光扫向陆白羽,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又落回到外孙女身上:“他待你如何?”
苏缜缜侧过脸看了看陆白羽,低声回道:“极好的。”
“我小缜儿不曾这么夸人,说你极好,老夫便放心了。”杜衡冲背过身走了几步,喃喃道,“好呀,好呀,老夫这一趟也值了。”
苏缜缜道:“外公,您有什么证据就告诉我,我在外面毕竟要好些,可以活动活动。”
杜衡冲仰天长叹:“这世间哪有那么多清清白白,多的是混沌。老夫是白是黑,只凭他们一句话。”
“总会有条出路的。”苏缜缜眉心紧皱。
杜衡冲摇了摇头,回到门边:“你父母他们怎么样?”
“他们无碍,没有牵连进来。”
“那就好,回去同你父母讲,官再做下去也是劳碌命,不如辞官归田逍遥自在,我这边就不用操心了,一切自由天安排。”
苏缜缜听得外公有点交代后事的意思,眼底泛红:“案子还没开始审,一切都还有变数。”
“变数?”杜衡冲冷冷笑了,“在这里,有人想杀我,有人想救我,变数只在于,是想杀我的人来得早,还是想救我的人来得时机妙。”
一直未开口的陆白羽,忽然说道:“杀人只凭肆意,救人却要应对诸多变数,自是救人之人思虑得多些。”
从牢房出来,陆白羽把苏缜缜送上马车,手指点在她的眉心上,轻轻抚平:“你可记得我说过的,万事有我,不必多虑,你安心回家,好好休息。”
苏缜缜握住他的手指:“你不同我一起回去?”
“今夜有事要忙。”
苏缜缜松开他的手,看着他出了马车,车帘掀起又落下,马车里空荡荡的。
马车缓缓驶去,在雪地上轧了一道深深的车辙。
雪又下了起来,一片片雪花飘落下来,将车辙抹得一干二净。夜已深,一辆马车又轧在了这一处,车夫放好矮墩,打开帘子,裹着白色斗篷的周玦从里面走了下来。
牢房外加了一把椅子,正面壁的杜衡冲转过身来。
周玦在椅子上落了座,从小厮手里接过暖炉,朝牢房里礼节性地点了下头:“杜老,久仰大名。”
“惭愧。”杜衡冲冷呵了一声,“老夫对半夜行动的小鬼,没什么兴趣。”
周玦不恼,面上仍旧带着笑:“鬼有穷凶极恶之徒,亦有普世救人之辈,杜老何不分辨分辨?”
“如今这世道,鬼也开始标榜自己是个圣人了,可笑,可笑。”
“杜老。”周玦笑意敛了几分,加重了语气,“你就不想想,万一我今日是来救你的吗?”
“救我?”杜衡冲冷哼,“活着却要跪着,那不如不活。老夫也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早就活够了。”
周玦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声音发冷:“那就是没得谈了?”
“老夫做了一辈子生意,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什么样的生意都做过,唯独没同鬼谈过交易。”杜衡冲裂开嘴角笑了,“人与鬼有什么好谈?待老夫变成鬼了,再试一试。”
周玦静静地看着杜衡冲,折腾这么久,他还不肯屈服,与其眼睁睁看着他到了敌方阵营,不如就此毁掉。
“可惜,可惜啊。”
周玦把暖炉递给身旁小厮,缓缓从椅子上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在牢房前蹲下,同里面杜衡冲平视着道:“周某倒是有惜才之意,奈何你我不同路。”
周玦起身,紧了紧斗篷的领口,转身去了,只留下一句——
“杜衡冲,畏罪自杀。”
周玦的白色斗篷的衣角消失在通道尽头,牢房里霎时出现了五六个黑衣人,杜衡冲手脚被控住,一圈绳索勒向他的脖子,杜衡冲的脸憋得干红,又由红到青,最后歪到一旁。
长绳的一端被甩到梁上,杜衡冲被吊在半空,牢房的人散尽,只留一双穿着破鞋的脚荡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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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坚持日更,给自己加加油,加油!
第40章
辰时,屋里的炭火早已灭了,苏缜缜从噩梦中惊醒,眼神自涣散逐渐清醒,凉被寒衾,苏缜缜摸了摸身侧空空,陆白羽一夜未归。
苏缜缜觉得口渴,瞧着天色尚早,没有唤金子,披了件衣裳下床,给自己倒水。
“夫人,夫人——”
是林草的声音。
苏缜缜放下杯子,慌不迭地去开门,林草从进定国府来,就慎小慎微,没有要事从不往后院来,今日才辰时,林草就跑到了寝屋前,听语气还如此急切,加上最近娘家频频出事,苏缜缜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外面天寒,林草跑得满头的喊,见到门开,扑通跪到了雪地里,眼泪就掉了下来:“夫人,杜老爷没了!”
“没了……没了是什么意思?”
寒风灌入脖颈,苏缜缜身子发抖起来:“没……什么东西没了,是不是,是不是证据没了?”
苏缜缜扑到雪地里,攫住林草的肩:“你说,是证据没了?!”
林草呜咽出声:“人,人没了。”
“人没了。”苏缜缜不敢相信,“人怎么会没了,昨天还好好的。”
林草瞧着夫人精神恍惚,忙安慰着:“夫人节哀,牢房那边已经通知苏府去领人了。”
“我也去,我得去。”苏缜缜眼泪在脸上结了冰,寒风打过来生生地疼,她将外袍穿好,紧了紧领口,催林草赶紧走。
苏缜缜到都察院大牢外时,苏家夫妇早已等候在外面,杜氏哭得几乎断了气,倒在苏居贤怀里。
牢头带着人走了出来,后面两个抬着破席子卷着的尸体,面无表情道:“谁上来认个人?”
杜氏哭昏过去,苏居贤忙将她抱起,先送回到马车上安顿好。
苏缜缜哑声道:“我来吧。”
话音刚落,苏缜缜的手突然被人握住,一夜未归的陆白羽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边,陆白羽道:“死相不易分辨,还是我来吧。”
陆白羽上前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认了身份。
这本就是家属领人流程的一环,牢头只是简单照程序走了一番,便让苏家人把尸体领走了。
陆白羽扶着苏缜缜上马车,苏缜缜不言不语把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掉转头上了父母的那辆马车。
她是有些气恼在的,气恼他昨夜不归,气恼他今早不在,更气恼他们成亲这么些日子,她于他而言,仍旧像个外人一样。
他出去做事,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从未跟她说过,她就只用做好她的定国府夫人,就万事大吉了。
陆白羽蹙眉看着她钻进了苏家的马车,只身上了自家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向前驶去,杜氏渐渐醒转过来,苏缜缜唤了声“娘”,母女俩抱头哭作一团,好一阵子才止住了。
苏缜缜哽咽道:“昨日我去看外公了,外公还跟我交待,叫我跟您二老说,带着幕影一同辞官归去,谁曾想今日就……”
杜氏流着泪,恨恨道:“我不信你外公会在牢里自杀,定是有人冤屈。”
苏居贤道:“此事必不能善罢甘休,拼了我这顶乌纱帽,也要给岳父讨回公道!”
苏家正厅摆着一口棺材,今日消息得的匆忙,只能先去买个现成的,没得挑。苏家夫妇想着冬日天气寒冷,尸体不易腐烂,定要在讨回公道后,将父亲运回江南,叶落归根。
苏幕影光脚趿拉着鞋立在雪地里,他早上醒来时,整个府上气氛肃穆,他还未搞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就看到了下人们从外抬回来一口棺材,他愣在雪地里许久,脚下没了知觉。
苏家人沉浸在悲恸之中,无暇他顾,苏居贤一边安抚杜氏,一边张罗着把尸体收拾干净,抬入棺中。
陆白羽一路乘着马车来到苏府,此时跟着苏居贤一同去了正厅忙活着,唯有苏缜缜看到了苏幕影,看他穿得单薄,上前劝道:“脚下也不知道穿个靴子,就这么出来了,不知道冷么?”
“外公呢?”
苏缜缜没有答。
“我问你,外公呢?”苏幕影红了眼眶。
苏缜缜看向正厅,苏居贤亲自掀开了席子,苏缜缜叹道:“去看看吧。”
还未进门,正厅方才乱糟糟的一切,忽然安静了,苏居贤一声喝道:“钉棺!”
长长的钉子砸入棺材,一下一下地砸着苏缜缜的心脏,她慌张跑去:“不可!”
苏缜缜扑向棺材,被人拉到了一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棺材被钉得严严实实,她再也见不到外公了。
苏缜缜浑身打颤,声音嘶哑,红着眼看着父亲:“为何?”
苏居贤没有看女儿,而是看了厅里厅外一众奴仆,长叹道:“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不如就葬在京城,好让岳父早日入土为安。”
苏缜缜不可置信的摇头,不是的,你在车上不是这么说的。
“你难道不管外公的冤屈了吗?他是被人害死的!”
“相信刑部的人自会查明真相,还我们一个公道。”苏居贤看着女儿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爹只是一个户部主事,做不了什么。”
“做不了什么,便可以退缩吗?”苏缜缜强忍着悲痛,看向突然变脸的父亲,又看了站在父亲旁边,一直没有开口的陆白羽,脑中不停变换着的都是外公的笑脸,她听不清了,听不清楚外面在说些什么。
苏缜缜吸了一口气,胸腔抽离着疼:“我要把外公带走。”
“缜缜!”苏居贤一掌拍在桌上,已然是怒了,“你不要忘了,你已嫁入了定国府,苏家与你已经没有关系了,更何况,你外公姓杜。”
苏幕影看不下去,他站在姐姐身旁,怒瞪着苏居贤:“爹,我若是你,别说一个六品主事,就算是个九品的芝麻官,是个平头老百姓,我也要去告御状!”
“放肆!”苏居贤一声嘶吼,憋得满脸通红,“来人,送少爷回房,送定国夫人回府。”
苏缜缜被赶出了门,她抬头望着苏府的匾额,胸中挤出一丝苦笑来,陆白羽跟出来,去牵她,她一抬手躲了过去。
陆白羽的手滞在空中,没有再向前走,低声道:“你先回去等我,我晚些回去,我有话同你说。”
苏缜缜没有理他,在林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林草架着马车缓缓行着,苏缜缜端坐在车里,平视看着前方,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她将方才的事情又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停车!”她唤道。
林草勒停了车,侧耳听着她的吩咐。
苏缜缜往前挪到门前,同林草只隔了一扇门,苏缜缜低声道:“你帮我去查查昨夜都谁去过大牢。”
“是。”林草应道,“奴才把您送回府,就去查。”
“不必,你现在就去,我就在此处等着你,有结果了回来报我。”
林草有些犹豫,但又知道夫人执拗,只能叮嘱道:“夫人在此要注意安全,如果许久奴才还未回,您先找人去定国府报信,让他们来接你回去。”
“不必管我,你去吧。”
不远处有个供人歇脚的四角亭,林草把马车赶出去,将马拴在树上,才跑去办事了。
苏缜缜坐在马车里等消息,这消息一等就是大半天。
她一日未进食,竟不觉饿,车里坐久了,想出去偷偷气,她下了车,站到了四角亭下。
路上行人渐渐少了,前后路口都不见林草的身影,她站得腿酸,回到亭下落了座。
“多日未见,夫人可好?”
苏缜缜恍然听到有人说话,回头看去,只见周玦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雪地,朝他行礼,脸上仍旧是不冷不淡的笑。
上次见到这个笑时,还是在宣武院,她夜里被袭,一路躲跑到了北院,被周玦叫到房里躲避,又好心地递上了一杯水。
一杯下了毒的水。
苏缜缜身体紧绷,站起来回礼,没有开口。
周玦向前走了几步,在亭外住了脚,依旧是彬彬有礼的样子,谨守礼仪:“夫人,为何一人在此吹冷风?”
苏缜缜冷冷道:“吹吹风叫自己清醒一些,免得稀里糊涂被人坑了去。”
“周某今早也听闻了杜老的噩耗,还望夫人节哀,不要忧思过重,伤了身体。”
苏缜缜没有答话,只是冷冷看着周玦,周玦此人看似谦谦君子,言行让人挑不出错来,可就是这样一个她从未起过疑心的人,对她下了毒。
她警惕着,不敢有丝毫放松。
周玦面上带着笑,忽然叹息道:“夫人自成亲以来,娘家接连出事,属实可怜,只是万事凑巧必有成因,夫人也当细心思量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