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子倒是心细,非亲非故的都替我考虑到了。”
“说出来不怕夫人笑话,一开始周某只是想不通,以定国公的身份家世为何会去苏家下聘礼,因是对定国府的事好奇心重了些,还望夫人海涵。”
周玦行了一礼,又道:“直到前些日子,杜老爷往定国府送了二十车的嫁妆,周某才想明白了,世间纷纷扰扰,熙熙攘攘,果然,离不开一个利字。”
周玦一席话说完,行礼告辞。
苏缜缜立在亭下,连回礼都忘了。
第41章
四角亭外尽是皑皑白雪,苏缜缜立在亭中,望着远山,天际一道白雾,遮在远山之腰,朦朦胧胧令人看不清晰。
以前她的生活很简单,每日里吃喝玩乐,再同父母斗智斗勇,唯一能让她烦恼的,就是女子身份带给她的禁锢,这已经是她认为的天大的烦恼了。
而现在,尤其是最近两个月来,她的世界突然被撕裂开来,她从不曾想过的事情,一件件涌入进来,背后隐约藏着巨大的阴谋,她还来不及去探究,一切全然变了样。
周玦今日不是偶然路过,更像是提前准备好了说辞,特意来说给她听,他说,定国公娶她,只是为了利。
她确实曾经想过这个问题,陆白羽为何要娶她呢?俩人身份地位如此悬殊,为何偏偏是她呢?
那日从宣武院出来,流言甚嚣尘上,若说为了堵悠悠众口,那受益的只有她而已,这些流言根本伤不到他定国公分毫。
他去苏府求亲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苏缜缜立在亭下,寒风穿堂而过,她迎面受着冷风,想用这些寒气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周玦此人是信不过的,是信不过的,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
她闭上眼,强行将刚才的疑问搁置,转去想另一个问题,周玦为何要来说这一番话?
周玦说,定国公是为了利,那他呢,他是为了什么?
“这大冷的天,夫人怎么一直在外面站着,快回车里躲躲。”
临近傍晚,林草回来,远远就看到夫人一动不动地立在亭下。
苏缜缜转头,瞧见林草,回过神来才发觉身体早已冷得发抖,她早上起得早,走得急,身上穿的单薄,加上一日未进食,又在亭下吹了半晌的冷风,身体从里到外,早已凉了个透彻。
苏缜缜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可查、查到了?”
林草想哄着她先回车上:“这里说话不便,先上车再说。”
苏缜缜搭着林草的胳膊上了车,车上四壁挡着风,比站在外面好一些。
林草将夫人安顿好,才回道:“昨夜大雪,路上都没几个人,谁会赶在雪夜特意往大牢去?牢里面咱不认识人,银子送不进去,奴才恰好碰到了夜里打更的,他说瞧见宁远伯府的马车在大牢门前停过一阵。”
苏缜缜神色一禀,周玦昨夜竟去过大牢!
林草接着说道:“打更的还说,今日天还未亮时,在那附近瞧见过国公爷,奴才特意问了时辰,打更的确定是在辰时之前。”
陆白羽也去了……
外公死得蹊跷,昨天她去探过监,外公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夜里便“畏罪自杀”了?虽然此时没什么证据,但苏缜缜依然觉得外公绝对不会自杀。
若是是别人下的手,那会是谁呢?
周玦昨夜去了大牢,陆白羽一夜未归,也在大牢附近,哪会这么巧?
马车跑得飞快,马蹄哒哒不停地在雪地里奔跑,林草握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关节发白,他奋力睁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路,咬着牙关喊出一声声“驾!”
苏缜缜被飞奔的马车晃得坐不安稳,扶着车壁朝外喊道:“林草,慢些!”
马车依然没有减速的趋势,苏缜缜连喊几声都无反应,她察觉到不对劲,稳住身子,打开小窗看去。
外面一排排树木急速向后撤去,一眼望去尽是荒地,不见楼房,这不是京城的街道!
苏缜缜去拍车门:“停下!停下!”
外面无人应。
莫不是林草被人掉包了?
苏缜缜艰难地打开了车门,急速灌进来的冷风,吹得她睁不开眼,半眯的缝里她也能认出来,外面驾车的就是林草。
“林草,你疯了?!你要做什么?”
林草不应,看着前面的路,腾出一只手来关车门。
苏缜缜拉住车门不让他关,喊道:“你要再不停,我跳车了!”
车速稍稍放缓了些,但没有停,林草转过头来,苏缜缜看到他眼底发红,不禁吃了一惊。
林草迟疑了一瞬,伸手将她推回到车内,关上门,在外面卡住门上的拉手,一鞭子抽到了马背上。
苏缜缜从未见过林草那般狠决的表情,完完全全像变了一个人,肩膀上还残留着方才被他推过的痛觉,门被卡死已经打不开了。
外面林草不知要把马车驾到何处,巨大了的恐怖感袭来,苏缜缜抱肩坐在地上,忽然想起了陆白羽今日同她说,晚上有事情要跟她说。
夜里她没有回去,他应该会派人来找吧。
苏缜缜安慰着自己,又困又累地昏沉沉睡了过去。
天已黑了,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苏缜缜陡然转醒,往角落靠了靠,外面林草的声音响起:“姑娘,下车吧。”
在苏府时,林草是这么唤她的,但自从她成亲以后,林草则一直随着定国府的下人们,唤她“夫人”。
今日却又改了回来。
苏缜缜缩在角落不动:“送我回去。”
“先在这里住几天,京城安全了自会送你回去。”
苏缜缜听出他的话里带着关心,逐渐放大了胆子,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马车停在了一处院落前,从外面看去,是一处寻常的农家小院,并无特别,四周黑漆漆的,看不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哪里?”苏缜缜问。
“我家。”林草答。
“你家不是绫州的吗?”
“奴才一人成家,走到哪,哪就是家。”
林草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苏缜缜放松了几分,这漆黑的夜,她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回京城该走哪条路,该往哪个方向去,与其在夜里摸黑,还不如暂时稳住林草,待在此处安全些。
苏缜缜从马车里出来,林草领着她进了小院。
院子里空荡荡没什么东西,地上的积雪也无人清理,林草蹚出一条路来让苏缜缜走,苏缜缜沿着路走到了主屋门前。
这院子拢共就一间主屋两间侧屋,三间房子,苏缜缜立在主屋门前,不进去,朝候在一侧林草道:“明天早上送我回去。”
林草低着头回道:“您先歇息着吧。”
苏缜缜又说了一遍:“明天早些送我回去。”
“定国府有什么好?”林草忽然恼了,他从未在姑娘面前发过火,可他再也忍不住了,她都到这里了,都到门前了,她都不愿意,不愿意进去看一眼。
苏缜缜吓得后退了一步,林草又逼上前来:“你难道相信你外公是真的自杀的吗?奴才是不信,昨夜只有宁远伯府上的人和定国公去过,凶手定是他们之间的一个,你难道没想过吗?”
这个问题,苏缜缜想了一路,但现在她不想跟林草谈论这些,林草突然变得疯癫,她不能预测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她本能地后退,不巧踏空了台阶,摔到了雪地里。
若是往常,林草会第一时间扶她起来,今日却没有。
林草在她身前蹲下,声音放柔了些,耐心劝道:“你好好想想,宁远伯府跟咱们有什么牵扯,会去害到杜老爷头上?真正能下手的,只有定国公,你的好夫君!”
“你住口!”
林草伸出食指向上虚空指着天,嘶吼道:“若不是因为他!你爹不会被冤,你外公不会死,这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他在图谋杜家的财产!你还看不明白吗?
“如今杜老爷死了,杜家几个公子,有谁能有杜老爷的魄力,能守住家产?然后他再逐一击破,你几个表哥念着跟你的情分,肯定不会有防备,到那时候杜家的财产就全到了他的手上。”
苏缜缜亦恼了,挺起身子道:“全都是你的臆想!”
“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你这么守护他?”
林草缓缓站起身子来,唇角带出一丝苦笑,看着雪地里狼狈的苏缜缜,还是不忍心,伸出手要扶她起来。
苏缜缜避开他的胳膊,自己从雪地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不再搭理他,绕过他径自往主屋去了。
推开门,迎面墙上挂着一张弓,一侧是书架,一侧是珠帘,珠帘后是熟悉的山水画屏风,里面靠窗的位置放着梳妆台,这里的一切布置,让她熟悉又陌生,与她在绫州的闺房,一般无二。
苏缜缜回头,林草立在门外,敛去了方才的怒气,眼神变得柔和。
“你先歇息,奴才去给你弄点吃的。”林草关上门,去厨房了。
屋里的光线陡然暗了,苏缜缜后背发寒,起了一身鸡皮,她调了调息让自己镇定下来,熟练地在灯架旁摸到了火折子,点上灯,屋里镀了一层金黄,她才稳住了心神。
这么一间屋子,不是一日两日能弄成的,应是自他随着苏家入京以后就开始布置了。
她常带着林草出门,竟对这个院子毫不知情,对他的心思也毫不知情。
林草熬了一碗白粥,用托盘端着往主屋走去,主屋的灯亮着,照得他心底发暖,窗前映着人影,削薄的肩,细长的颈,一如他多少次梦中的场景一般,她在这间屋子里坐着,他在外面为她忙活着。
林草到了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推开门,把托盘放在门口的地上,脚却不往前迈一步。
“家里没备什么菜,只有白粥,姑娘受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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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我都有看,但我有一激动就剧透的毛病,所以憋着没回。
爱你们哦~
第42章
白粥放在门口的地上,苏缜缜在里间坐着,看林草恪守着规矩,没有迈进门槛来,心里有了盘算。
“林草。”苏缜缜声音冷硬,坐在梳妆台前不动,“拿回去吧,我不吃。”
“便是觉得不好吃,也些微吃一些暖暖肚子吧。”林草央求道。
“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般简陋的饭。”苏缜缜起身一步步走向门口,冷冷盯着门外的林草,“你以为布置这么一间屋子,我就能感动不已,心甘情愿叫你圈养在此吗?”
“奴才没……没这么想。”林草低下头来,不敢与她对视,“今日是奴才僭越了,还请姑娘体谅奴才一片心,定国府断然是不能回去了,奴才不放心把姑娘送到杀人凶手身边。”
“那你完全可以送我回苏府!何必非要带我来这里?”苏缜缜厉声打断。
林草没有说话。
苏缜缜一步步逼近:“你带我来这里,只怕是你早已在心中计划千百遍了,什么原因不重要,只要有个由头就可以了。只要有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把我带到这里,让你内心深处那腌臜龌龊的念头展示在我面前。”
林草陡然抬头,眼眶发红,声音哑了几分:“腌臜?龌龊?你便是这么想我的吗?”
苏缜缜瞧他脸色变了,才发觉自己用力过猛了,心底慌了几分,脚底悄悄后退着,脸上维持着不屑:“你若是明早把我送回去,我可以当今天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你还可以是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现在的我?”林草冷笑出声,抬起脚迈入门槛。
苏缜缜看着那只脚落地,心跳几乎停了,林草向来守礼,从未踏进过她闺房半步,不论是在苏府还是在定国府。
苏缜缜后退着,后背已贴到了墙,眼看着林草走了进来,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林草从来没有进过她的闺房,那这里的一切,这屋子里的一切布置,该如何解释?
不光家具摆放的同她房里一样,就连放火折子的位置都没有变。
她从来就不认识林草,或者说,她认识的只是林草让她看到的那一面。
夜黑风高,不知身在何处,面对着一个让她觉得陌生的男人,苏缜缜此时才真切地意识到了危险,她刚刚不该,不该故意激怒这个人。
若他还是那个林草,他会依着她,可他不是。
情急之下,苏缜缜抓了一个杯子握在手里。
林草上前捉住她的手腕,轻轻松松把杯子拿了下来,放到一旁桌上:“仔细伤了手。”
林草已经逼到了身前,苏缜缜手里没有任何可防备的东西,只能恳求道:“林草,林草,你不要乱来。”
林草突然失了耐心,扯着她一条胳膊,拉到了里屋,解下腰带,把她的手绑到了床边。
看着往日尊贵娇养的小姐,半跪在床边,毫无还手之力,林草唇角渐渐扯开来:“我林草别无所求,惟愿你能一生平安顺遂,我这一片真心,在你那里算什么?腌臜?龌龊?”
“林草,我刚……”
林草没有她开口的机会,提高音量打断了她的话:“如果定国公是个可托付之人,我林草这辈子跟着你在定国府当牛做马,我认了!
“可他是吗?他是吗?他杀了你外公,最宠爱你的外公!你竟然还要回去,还要跟他同床共枕,还要、还要在他身下求欢!”
林草整张脸通红,忽而裂开嘴笑了:“既然如此,他一个杀人凶手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林草拎起她扔到床上,解了腰带裤子本就松动,轻轻一扯就褪了下去。
苏缜缜吓得脸色刷白:“林草,你疯了!”
林草俯身向下,苏缜缜拼命挣扎着,手腕被扯得生疼,带出了血痕也挣脱不开,她绝望地踢着腿:“你放开我!”
林草像着了魔一般,欲望的闸门一旦开启,就一泄无尽,再无法控制自己。
“咣当”一声,门被人狠狠踹开,陆白羽进门站定,看到屏风后的人影,浑身血液直冲脑门,疾冲过去,板起林草的肩膀,狠狠甩了出去,抽出腰间匕首,直插入他心门,林草双目睁着,断了气。
陆白羽解开绑着手的腰带,帮苏缜缜把衣服拉好,将人抱在怀里,怀里的人止不住地发抖,他抚着她的背,轻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
苏缜缜所有的恐惧,在此刻才终于敢哭出声来。
陆白羽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余光瞥到倒在一旁的林草,胸口溢出大片的血,下身光着,不堪入目,陆白羽把外袍往上提了提,遮住苏缜缜的眼,抱着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