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玦若存有利用她的心思,此刻就是一个非常适合开口的时机。
但他没有接话,只是带着淡淡的笑。
时间越久,苏缜缜的心越慌,莫非被他看出什么端倪了?还是这句话说得太有目的性了?
苏缜缜摸不着头绪,索性反其道而行,忽然起身欲走:“我真是昏了头了,跟你说这些干嘛?你上次差点没把我毒死!我可真是不长记性。”
苏缜缜摆出了十足的不想搭理周玦的架势,真的往前走,下了台阶。
“夫人是不是对周某有什么误会?”
他终于接话了,苏缜缜不敢松劲儿,不拿正眼看他:“误会什么?我昏迷了那许多天可是真真切切的。”
“周某自幼体弱,药石无灵,前些年遇到个擅用毒的郎中,给周某开了些毒性甚烈的猛剂,周某平日里把这些药当水喝,才能勉强苟延残喘。那夜在宣武院,事出紧急,周某错把自己喝的水拿给了夫人,才会导致夫人中毒,周某属实罪过。”周玦说着,深深行了一礼。
苏缜缜假意被他说动,蹙着眉思索着,不开口。
周玦又补充道:“事后周某想要补救,还将解药赠予了定国公,不知夫人有没有及时服用解药?”
苏缜缜心中暗骂,满口谎言还不忘挑拨离间,面上仍是不大乐意:“我还是离你远些,说不定哪天又拿错了药,我就这一条小命,可经不起折腾。”
经过刚刚一试,她摸清了周玦的脾性,若是事情进展得遂了他的愿,太过顺利,他就会起疑,但若是不如他的意,他反而会激起一种力量,激起他想要掌控别人的欲望。
苏缜缜话说完,脚下没有半点犹豫,出了凉亭便走,没有迟疑,亦没有回头。
“夫人留步。”
周玦向前跟了几步:“难道夫人就甘心让杜老爷这么不清不白地死了?夫人就不想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苏缜缜停住脚,转身怒道:“我当然想,可我能做什么?他身份尊贵,我爹只是个小官,拿什么去惩罚?”
周玦笑意浓了:“周某可助夫人一臂之力。”
苏缜缜在衣袖下握紧了手指,他果然有后招,现在只要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能听到他的计划了。
眼看要得手了,苏缜缜胸中激荡,但理智告诉她要冷静,再冷静,切不可让周玦觉得事情太过顺利。
苏缜缜摆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就你?还是算了吧。”
苏缜缜作势要走,周玦又开口道:“夫人既然没有旁的路子,何不试试呢?万一大仇得报,岂不皆大欢喜?”
到这一步,苏缜缜才敢流露出一点松动,试探着问道:“你有什么法子?”
“很简单,周某会给夫人一些东西,夫人只需在今夜把它藏在定国府的隐秘处即可,最好是下人们都接触不到的地方,越是隐秘,就越有用。”
“那接下来呢?”
周某笑得眼睛眯了起来:“接下来,夫人只需静静等着定国公入狱就好。”
苏缜缜想问问要她藏的东西是什么,但不能问,为了让周玦信任,她问出了另一句话:“不会牵连到我吧?”
周玦的笑里带了几分轻蔑:“不会。”
这时,她才敢问:“那东西呢?”
“不在我这,夫人暂先回定国府,等到戌时,从西侧角门出府,往前行至第三棵柳树下自会找到。”
苏缜缜细细记下,待周玦走后,寻了个僻静处,独自待到了傍晚,看看天将擦黑,她提前找到了那棵约定的柳树,已是入冬时节,柳树光秃秃地枝条有几处断裂。
苏缜缜在旁边拐角处找了个能藏身的竹筐,躲进去静静等待着。
约有半个时辰过去,有两个身着粗布衣,头戴斗笠的人在附近晃悠,来回走了几圈,观察坏境,确保环境安全,两人在柳树前蹲下,树下有一块石头,两人将石头搬起,在下面挖洞。
大概是嫌挖土洞无聊,其中一人闲聊起来:“周公子可真有办法,才办完老的,小的就上赶着来当棋子,这杜衡冲的外孙女可真够蠢的。”
苏缜缜听得一清二楚,她指尖发凉,死死咬着唇,一口气都不敢出。
“别说话了,赶紧干活。”
“你自己挖吧!”这人撂挑子不干了,站起身倚着树干四下张望,眼神环视了一圈,落在了拐角处的一堆竹筐上面。
苏缜缜透过竹筐缝隙,看到那人朝这边看来,吓得一动不敢动。
那人静静看了一会儿,动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苏缜缜浑身肌肉紧绷,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下唇几乎被她咬出了血,才忍住不哆嗦。
那人走到竹筐处,没有停留,从苏缜缜蹲着的竹筐旁边走过,走到了里面最暗角,站定。
那人在后,苏缜缜在前,竹筐里面的空间很小,她若回头,竹筐肯定会跟着动。
他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是故意装作没看到,绕到后面观察?还是真的没看到,只是闲逛到了后面?可他去后面做什么?
苏缜缜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只靠听力分辨,就连穿过竹筐的细细的微风,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声绵长的“哗啦啦”的水声响起,苏缜缜愣住了。
那人排泄完,提起裤子,吹了声口哨,从暗角出来,往柳树下走去。
这一泡尿,尿得可真足,地上的水流朝外留着,渗到了竹筐底下,流到了苏缜缜脚边,鞋底沾了尿,苏缜缜忍着恶心没动。
外面两人把一个布包放进了新挖的洞里,上面盖上石头,又将挖出来的新土,踢到石头下面遮住,一切如常,两人起身走了。
苏缜缜没有立即出来,因为她看得清楚,俩人没有走远,就在不远处装作墙下假寐的农夫,观察着柳树这边的情况。
她此时若起身,必会被他们发现自己早已藏身在此处。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俩人换了几处地方,但都离得不远,苏缜缜除了干耗着,没有旁的办法。
忽然,定国府里出来一队侍卫,日常巡逻。
入了夜,定国府的巡逻除了府内的,墙外的每隔一炷香时间,也要派出来两队人在外墙巡逻,排查隐患。
那两个带着斗笠的“农夫”,侍卫一出来便看到了,队伍里走出来两个人朝他们吆喝着:“喂,要睡回家睡,别在这附近转悠!赶紧走!”
两个“农夫”极不情愿地从地上爬起,慢吞吞往远处去了。
苏缜缜这才敢从竹筐里钻出来,趁着侍卫刚走,快速冲到柳树下,但因为在竹筐里绻得太久,一双腿不听使唤,扑通一声跪在了柳树前。
苏缜缜顾不得腿上的不适,忙将石头抬起,先把东西拿了出来。
侍卫们听到这边的声音,调头回来查看,见树下有人,正欲呵斥,离近了发现竟是夫人,忙喊道:“快送夫人回府。”
苏缜缜腿酸,走不成路,一瘸一拐地扶着侍卫的肩膀,回到府里。
陆白羽听到消息,跑了出来,他找了她一整天,他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可见到苏缜缜,他沉默了好半响。
见她浑身狼狈,发髻乱了,一缕缕发丝掉落下来,簪子歪歪斜斜,衣摆沾着泥,脚下的鞋子也不干净,走路时腿也不大利索。
他甚至想骂她几句,叫她长长记性不要乱跑,但也没说出口。
他无奈叹了一声,拦着她的腰,将人抱起:“回来就好。”
苏缜缜双脚离了地,两只脚扑腾着把鞋子踢掉,下人们慌忙去捡,被她制止:“脏了,扔了吧。”
回到寝屋,苏缜缜来不及收拾自己,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递给陆白羽。
陆白羽皱眉:“什么东西?”
“我猜是周玦想要栽赃你的伪证。”
陆白羽诧异,看向苏缜缜,苏缜缜一双眼眸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清澈见底,没有半点隐藏。
陆白羽把布包放到一旁,帮她理了理碎发,捧着她的脸,柔声道:“你就是为了去搞这个东西?”
苏缜缜眼睛跟着那布包落到了一旁,见它受了冷落,急道:“你赶紧打开看看啊,周玦行动必然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陆白羽摸了摸她的头,才去开那个布包,里面有小册子账本,也有一些书信。
陆白羽粗略翻看了一遍,眼底逐渐发冷:“这是我与贪官勾结往来的证据。”
苏缜缜取出一封信来,放在灯下仔细看着:“既然是伪造的,肯定会有破绽。”
“很难分辨,信里面的内容是真假参半,我这些年私下在外置办的一些田宅店铺也写在了里,而且这个笔迹仿的很真。”
苏缜缜握住陆白羽的手:“假的就一定真不了,如果能找到破绽,咱们就反将他一军。如果找不到,就把这些东西一把火烧了,咱们逃过一劫。”
第45章
清晨天刚亮,定国府门前,王三来同值夜的守卫换岗,他打着哈欠刚立住,一道圣旨横在了门前。
都察院的人呼啦啦来了一片,说要搜府,王三知是大事不敢耽搁,一路狂奔去禀告定国公。
陆白羽穿戴整齐在书房里坐着,听完王三的禀报,起身去接旨。
圣旨提及近日查的江南贪腐案,有新线索显示定国府与江南官员有勾结,故需搜府,若能搜出来确凿证据,皇上还允了都察院羁押提审定国公的权利。
有圣旨撑腰,都察院在定国府畅通无阻,无人阻拦,很快便在书房搜出了一系列同江南官员的来往书信,和一些契约、账簿。有了证据,即刻羁押定国公。
长公主得到消息去了前院,见此阵势,不同都察院的人多言,立时要进宫面圣。
一番折腾之后,都察院的人押着定国公撤了,长公主进宫了,偌大的定国府,只有苏缜缜在撑着。
苏缜缜去祠堂上香,祈求他们能保佑陆白羽度过此劫。
都察院把人押回去之后,本欲等所有材料整理齐备,上报皇上之后,再开庭审理,可长公主不依:“要审便现在审,平白无故把人押着,是摆明了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且不说长公主同皇上是一母同胞,定国府祖上也还有累累功勋,太后偏袒外孙,同长公主站到了一边,皇帝压力不小,朱笔一挥,当日审理。
一开庭,陆白羽就拒不认罪,自称对这些证据一无所知,是有人故意栽赃,旁的不论问什么,都一概不知。
审理进度很慢,上首官员已经觉得证据确凿了,定国公却拒不认罪,着实令人头疼,无奈只能将搜到的证据又细细研究了一遍,这一看不打紧,发现了一封由江南官员寄到定国府的书信,用的纸却是宫里的纸。
事由蹊跷,赶紧另着人手去查,今年这种纸产量少,除了御书房里常用之外,另一些送到了东宫。
长公主在场旁听,听到此便冷笑道:“江南官员可真是好本事,还能搞来宫里的纸。”
都察院的人不敢怠慢,将此事报给了皇上。
皇帝听了勃然大怒,叫太子过来问话,太子心虚,以为是周玦做事疏忽,才用错了纸,慌乱之下,答话就露了怯,前言不搭后语。
皇帝一眼看出了端倪,气得将折子摔倒了太子身上。但气归气,此事万万不可牵连东宫,皇帝有心将此事压下,可有人不依。
长公主哭闹到了太后面前,太后本就心疼女儿这些年守寡不易,还被人明晃晃地算计,亲自去了大殿给女儿和外孙撑腰。
皇帝见此事瞒不下,只得罚太子禁足东宫一个月,好好思过。
一场风波尘埃落定,人还未出宫,消息已经传到了定国府,苏缜缜听到消息,总算松了口气。
事情既然结束了,有些帐,也该算算了,苏缜缜取下弓箭,出门去了。
周玦被叫去东宫,太子把书房的东西砸了个遍,怒气未消,周玦掀了帘子进来,太子想要发作,又思及这些年周玦立功不少,往后还得依靠他,生生把怒气咽了下去,只是抱怨道:“好好一个计策,原本就要成了,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周玦来之前已经将上午的情形问了清楚,知道今早问题的关键在其中一张不起眼的书信上,周玦先是行了一礼,才不紧不慢地道:“殿下觉得周某会犯这种简单的错误?”
太子愣了,以他对周玦的了解,周玦从来都不是这么粗心的人。这封信不是周玦放进去的,那会是谁呢?
“这封信是谁放进去的,先生可有思量?”
“此事是周某之过,是周某识人不清,害了殿下。”
太子没那么恼了,如今此事已成定局,对方已经警惕起来了,再想用类似的招,已经没用了。太子觉得累,周玦识趣地告退。
自东宫出来,周玦绕道去了一条小巷,早已侯在此处的细作,塞了张纸条在他手里,而后离去。
周玦展开看了,不是他想要的消息,把纸条收好,准备离开。
甫一转身,一根箭直直地对着他,箭尖几乎贴到了他的眉心,周玦全身的感官迅速放大,全身的血液都翻涌着向上,凝聚到了眉心这一点,巨大的恐惧笼罩之下,他脸色煞白,指尖微凉,头皮发麻,这酸麻的感觉细细密密地传遍全身,竟自皮肤下,又生出一丝快感来。
对于习惯于掌控一切的周玦来说,生命掌控在别人手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仿若心脏被人握在手心,只能依赖别人而活。
沿着箭身向后,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紧抿的唇,拉弓弦的手,关节发白。
周玦第一次发现,苏缜缜有不同于别的女人的英气。
苏缜缜拉着弓弦,已经顶到了周玦的眉心,她只要一松手,只要这么一松手,就能提外公报仇。
可她也明确地感觉到,她身后有两个人正在渐渐朝她靠近,她若杀了周玦,势必要被这两人抓住,一命抵一命不划算。
后面两个人是练家子,而周玦不仅不会武,而且身体孱弱,她若此时回头,先解决了后面两个,再回头杀周玦,似乎来也得及。
苏缜缜打定注意,先处理后面的人,她回头的同时,一支箭就放了出去,放倒了一个人,然后她悲催地发现,后面根本不是两个人,少说有七八个人,拉开了架势,脚下又极轻,她才没能听出来。
现在计算全乱,保命要紧,苏缜缜两箭放倒了两人,打开一个缺口,逃了出去。
后面的人正要去追,周玦摸了摸眉心,刚才冰冷的箭尖抵住额头的冰凉触感,似乎还在,“不必追了,由她吧。”
苏缜缜从巷子里逃出来,正遇到来寻她的陆白羽,陆白羽斗篷撑起,将他护在怀里,带她迅速离开了此处。
回到定国府,陆白羽语气带着点恼意:“怎么不在家乖乖等我回来?”
“宫里的消息出来得早,说你无碍了,不仅自己没事,还反把太子拖下水了,这一招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