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羽团起空心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一声:“何事?”
“督军大人命两队人马,进山寻敌军首领去了。”
陆白羽眉心一紧:“他可调兵?”
“督军今夜用的是皇上手谕。”
山远地偏,皇上手谕不可能这么快抵达这里,他若有,便是从出征时就带在身上的。
第52章
一个队伍,两个主帅,于一场战事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忠勇侯既是督军又能调兵,权力要在他之上。
现在不是争权的时候,他带了这么多人出来,一定要把他们活着带回去,眼下一明一暗两个主帅,且又意见不统一,拉锯之下,必败无疑。
陆白羽去了忠勇候帐子里。
忠勇侯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留着山羊胡,眼尾耷拉着,把眼睛挤成了三角形,左眼下有一道疤。见陆白羽进来,丝毫不诧异:“我知你来是何意,我不过是派两队小兵去探探路,不做其他。”
陆白羽挑眉:“武叔是长辈,又有皇上手谕,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同我这晚辈解释。”
忠勇侯听他语气带着刺,又见他脸上带着笑,也不好伤了和气:“今日若能找到敌军首领藏身之处,往后便能转被动为主动,若找不到,回来便是,于我们没什么损失,贤侄无需过度紧张。”
“武叔误会我了,我还是孩童时,武叔就已经战场杀敌了,论辈分论资历,武叔都在我之上,我怎会怪您?”陆白羽招呼人上酒,摆上碗,给俩人到了酒,敬了上去,“之前是我思虑过多,犹疑不前,幸好武叔果断派了人去探路,不然也不知道要耽搁多长时间。”
“贤侄过谦了,你不也一直在派人去探路吗?”
“这就恕晚辈无知了,武叔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再多次一举呢?”陆白羽眼中流露出了几分薄怒。
忠勇侯忽然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贤侄不要多想,本侯不过是想替你分忧而已。”
陆白羽跟着笑了,一杯酒敬上,一饮而尽:“武叔跟我一条心,我就放心了,不过武叔既然凭圣上手谕调兵,这手谕也该让我这个元帅验一下真假不是?”
陆白羽给忠勇侯斟满酒,解释道:“不是怀疑武叔作假,咱们也得走个流程不是,不然怎么跟外面兄弟们交待。”
“这是自然。”忠勇侯手里拿着真东西,有底气,不怕他查验,于是起身去枕边取了盒子里的手谕,双手举着到了陆白羽面前。
陆白羽忙起身,毕恭毕敬地接了,展开了细细地看。
忠勇侯笑着问道:“是真是假呀?”
陆白羽合上手谕,脸色一变,大声喝道:“身为督军,竟敢假造圣上手谕调兵遣将!来人啊——”
门外呼啦进来一队士兵,把忠勇侯围了起来。
忠勇侯大惊,上手去抢手谕,陆白羽哪能让他得逞,闪身后退几步:“假造圣上手谕,如同欺君,拿下!”
“陆白羽,你好大的胆子!”忠勇侯破口大骂,“竟敢抗旨不尊,皇上定饶不了你!”
“送督军去铁牢,任何人不得探视。”陆白羽掀开帘子去了。
而后,迅速颁下一道军令——“未有元帅之令,再有私自离营者,视同叛逃!”
忠勇侯跟在队伍里有些日子了,如果早有分权的心,肯定培养了不少亲信,陆白羽这一道命令,既断绝了忠勇侯同亲信的联络,又能隔断营地的人往外传递信息。
回到营帐,陆白羽唤苏缜缜到身前:“我有一事,需要你相助。”
苏缜缜闲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事做了,欣然道:“何事?”
“督军被我关进铁牢了,周遭有人看守,但不许他们近身。现在营里有多少他的亲信还未可知,他暂时还不能死,起码不能死在这里,一日三餐需要有人去送。”
陆白羽拉着她的手,让她贴近自己:“如今我最信任的只有你。”
“我明白,不就送个饭吗?我做得来。”苏缜缜眼珠一转,笑道,“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下次让我去战场杀敌。”
苏缜缜从十岁起就幻想能够上战场,这回费这么大工夫,来到这里,不是想当伙头兵,也不是想给陆白羽整理内务,她真的想去一次战场。
陆白羽看着她的双眸,她眸底尽是期盼,陆白羽终于松口:“可以,但要老实跟在我后面。”
第二日一早,苏缜缜心情不错,提着饭盒去给督军送饭,她从入伍就进了伙头兵,为了躲陆白羽,从未去给各将领营帐,是以到现在还不知道督军长什么样子。
应该是个小老头吧,苏缜缜猜想着。
铁牢在一处简陋的营帐下,外面有人把守,苏缜缜瞧着面熟,外面守着的多是近卫营的人,应是陆白羽筛选过的人了。
但即便如此,能够近距离接近督军的人,他还是选择了让她去,看来这个督军悄无声息地做了许多事,让陆白羽不敢松懈。
苏缜缜进了营帐,屋里有一方铁笼,只有半个人高,应是山里猎户装猎物的笼子,督军在里面只能坐着,倚在铁柱子旁休息。
苏缜缜将饭盒放在笼前,好奇地探过头去:“督军大人,吃饭了。”
那人转过脸来,一双三角眼,眼下一道疤。
苏缜缜如被一道雷劈到头顶,自头顶只冲向脚底,整个人僵在那里,不能动弹。
那年她十岁,苍劲山刚下过一场雨,地上都是泥泞,她艰难地沿着土路下山,恰遇有人骑着马上山,下过雨的路,马蹄踏上去容易打滑,他们只能下马,暂时先把马绑在树上。
苍劲山上时常会有人来游玩,苏缜缜不在意,他们绑他们的马,她目不斜视走她自己的路,没想到有个人开口叫住了她:“娃娃,你一个人下山?”
苏缜缜看他,眼下一道疤,有些骇人,但她不怕,她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为证明自己不怕他,她还故意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你家大人哩?”
苏缜缜仍旧没理,那些人往她身后看了看,脸色阴沉下来,挡住了她的路。
苏缜缜顿觉不妙,但不能露怯,仰起脸来嚷道:“让开。”
脸上有疤的那个人,走到她面前,将她笼在了阴影里面,露出了腰间的刀:“问你一句话,你若照实说,我就放你走。”
苏缜缜有些怕了,面上仍在逞强,说出来的话音已经颤抖起来:“什么、什么话?”
“你从山上下来,有没有遇到过一个双腿残废的人?”
苏缜缜想,此人应该是认识那个伯伯的,但不知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要去救伯伯的,还是去害伯伯的?
她犹豫之际,那人已经拔了刀:“说!”
苏缜缜吓得身子在抖:“不曾、不曾见到什么人,我上山寻药草来了,回去给我弟弟治病。”
说着,她还真的从怀里取出一株草来,什么草她叫不出名字来,当初摘它只是觉得它长得独特,想拿回去给苏幕影画着玩,世间药草那么多,他不可能全认识,只要不是药草行家,应该能糊弄过去。
那人滞了几息,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目光落在她手里拿的草上面,看了一会儿,摆了摆手叫她走。
苏缜缜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跑走了。
跑到前面大树下,躲进了草里,悄悄往回看,那几个人踩着泥泞往山上去了。
苏缜缜心想,若这些人真的是好人呢,万一他们是想来救伯伯呢,自己这么胡说一通,岂不耽搁事?于是又抄了近路,树影掩着追了上去,不敢离得太近,也不敢弄出声响,但隐约听到了几句话。
“苍劲山可真大,倒是会躲。”
“瘸了腿还能跑这么远。”
“若找到人,就地解决,以免后患。”
那些人带着刀,是来杀人的。
苏缜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趴在草里不敢动,她想上山去跟伯伯报个信,又怕被那几个人发现,但细想来,就是伯伯知道了又能如何,两条腿都废了,躲也没法躲,只能祈求他们找不到那个山洞。
苏缜缜一直爬到黄昏,看着他们下了山,看着他们解开马,牵着马回去,看着他们人影渐渐变小,渐渐不见,才敢爬起来往山上跑去。
幸好那日伯伯隐蔽的好,不然就被这贼子给得逞了。
铁笼里的忠勇侯只当这小兵胆小,饶有兴致聊了起来:“叫什么名字?”
苏缜缜回过神来,颤巍巍答了。
忠勇侯面色轻松,靠了过来,指着提盒:“什么饭?”
苏缜缜把食盒打开,一样样送到了铁笼旁,忠勇侯笑道:“还行。”
苏缜缜收了空盒,起身欲走,却被他叫住:“你在哪个队里?”
“火头军。”苏缜缜答着。
“脸抬起来,我看看。”
苏缜缜不知他是何意,缓缓抬起头来,心里打鼓,十年前只见了一面,应该不会认出她来吧。
“长得挺秀气,这小子还挺会享受。”
忠勇侯笑了,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听说他前些日子,从伙头兵里挑了个人去了帐里,应该就是你吧。”
苏缜缜不语。
忠勇侯只当他害羞:“军营里没有女人,有时候走个旁门左道也正常,你若不想待,尽管告诉我,我有法子。”
苏缜缜心思几转,他应该也不是无聊到要在这同她闲聊,只凭刚刚寥寥几句对话,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于是,苏缜缜放下食盒,转回到铁笼跟前,双眸含着泪,央求道:“督军大人,若能将小的救离那苦海,小的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
第53章
忠勇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信封来,折了几折,两根手指夹着从笼子缝隙间递了出去:“把这个埋到营地西边那颗石楠树下,然后再回来报我。”
“督军大人放心,我一定能完成。”苏缜缜接过信封,塞进了食盒里,将食盒抱进怀里缩着肩膀往外走。
忠勇侯敛了笑,冷冷地看着她出门去。
苏缜缜回到元帅帐内,等着陆白羽回来,她把信封拿出来端详,信口是封着的,迎着光能看到里面有一张纸。
“看什么呢?”陆白羽估摸着她送饭回来了,来寻她。
“他给我的信。”苏缜缜将刚才送饭是发生的事告诉了陆白羽。
陆白羽接过信,取出小刀来,一点点将信封裁开来,取出信纸,缓缓打开——一张白纸。
苏缜缜疑惑:“这是何意?为何上面什么都没有?”
“要么这张白纸就是他们交流的信号,要么——”陆白羽回头看向苏缜缜,蹙眉道,“他想试探你。”
苏缜缜细细将刚才的对话回想了一遍,忠勇侯不会是那么单纯的人,不可能第一眼见她,她表一表忠心就同意让他入伙,苏缜缜肯定道:“他是在试探我。”
陆白羽把信封重新封了起来,让它完好如初,信封静静地躺在桌上,有些棘手。
苏缜缜道:“不如还将计就计,我去照他说的,把信送出去。”
“你不能。”陆白羽直接否决了,他下过令,擅自离营者,按叛逃罪处理,临阵叛逃只有一个下场。
“总得想个法子接近他。”
“什么都不要想。”陆白羽扳过她的肩,“这个差事明日你别做了。”
“为何?我只差一步试探,只要过了这个试探就可以了。”
陆白羽眼神坚定不容反驳。
苏缜缜叹了口气:“我有一件事要说,你听好。”
苏缜缜看着陆白羽,语气平静:“我见到那个人了,当年那个要害你父亲的人。”
陆白羽手指一紧,心底有了几分猜测。
“是忠勇侯。”
“为什么是他……”陆白羽缓缓摇头,他怀疑过很多人,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他是跟随父亲多年的副将,连他“忠勇侯”的称号都是父亲上奏圣上为他请来的。
陆白羽情绪渐渐平静,将此事告诉了苏缜缜:“他能当上忠勇侯,是父亲一力推荐的。”
“这是为何?”
陆白羽摇摇头,没有想透。
既然现在想不明白,就先不去想,苏缜缜道:“现在来看,我们必须接近他,才能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他想做什么。”
“不行,太危险,你不能去,我再想别的法子。”
“我一定要去。”
“他现在对有几分猜忌,但也有几分信任,否则不会特意来试探我,只要我能经过这次试探,我就能取得他的信任。”苏缜缜环着陆白羽的腰,脸贴到了他的胸膛,声音放柔了几分,“现在外有敌军,内有作乱,时间紧迫,我来做是最省事的。”
陆白羽抚着她的发,轻轻将脸贴了上去。
第二日,忠勇侯醒得早,了无生趣地望着门口,等着人来。
昨日他用一封信来试探苏真,今天就是收网的时候,如果苏真将信送了出去,又完好无损地站在他面前,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元帅的人,俩人在将计就计。
如果苏真没能送出去,甚至连试都没有试,那就是个胆小无能的人,无甚用处。
门开了,帘子被人掀起,入目先看到了食盒,紧跟着看到了提食盒的人,还是苏真。
竟然没有换人,忠勇侯不禁惊奇。
只见苏真走路不如平常利索,一步一瘸挪到了铁笼前,到了笼前,不待忠勇侯开口,苏缜缜将袖子里藏着的信封抬手扔进了笼子里:“还你的信!我送不了。”
忠勇侯拿起信封粗略看了一遍,还是昨天那封,完好无损没被拆开,他把信扔到一旁:“为何?”
“我昨天还没走到围挡边就被人给按地上了,说是元帅的令,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得擅离营地,我赶紧说我就是瞎逛逛,不是想出去,他们不信,给我拉去绑了,对着我一通毒打,差点没给我打死。”
苏缜缜撩起袖子和裤腿,上面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几道鞭痕,苏缜缜说着,甚是委屈:“幸亏我把信贴身藏了,才没被他们搜出来。现在还你了,你再找旁人做事吧,权当你昨日没跟我说过昨那些话。”
苏缜缜摆好碗筷,又将上一顿吃剩的空碗放回到食盒中,起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