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羽看着前面的路,没有回头:“他那样子肯定很狼狈,你不怕他吗?”
“我更怕野猪老虎呀!他又不吃人。”
陆白羽被她逗笑了,唇角弯起。
苏缜缜瞧着他脸色好了些,才又絮絮叨叨说起了当年的事,陆白羽鲜少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边专心探路。
苏缜缜放心地跟着陆白羽的脚印走,根本不去管要去往哪里。
一路上聊天倒也轻快,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山头,寻到了一处山洞,离山顶有一段距离,门口有树木岩石遮挡,从山下向上看,几乎看不到。
只是洞口小,仅容一人弯着腰进去,里面地方也小,小到直不起身来,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月亮已经升起,只能在此处将就一晚了。
陆白羽去捡了些枝叶和干草来铺在地上,苏缜缜着实累了,直接躺了上去,然后眨巴着眼看坐在一旁的陆白羽:“你不睡吗?”
陆白羽帮她理了理碎发,摩挲着她的脸颊:“你先睡,我不困。”
“嗯。”苏缜缜打了个哈欠,“那你早些睡。”翻个身,睡去了。
倒是心大,在这破山洞里也能睡着。
这暗无色彩的夜,唯有身边的她,让他心安。
陆白羽陪了她一会儿,听着她睡熟了,出了山洞,找了一块大岩石,将它挪到了山洞口,遮住了大半的洞口,只留了一个小洞。
陆白羽从这小洞挤进去,又伸手到外面,把旁边的枝叶拉过来一些,将其遮住,然后趴在洞口,通过枝叶的缝隙,看着山下的情况。
一夜过去,天将将有一丝亮光,山下乌压压一片穿着盔甲的士兵穿梭在树林间,往山上走去。
陆白羽透过盔甲认出,这不是自己营里的兵,这是京郊营的兵。
能将京郊营的兵调到南境,期间行军经过的州郡是否放行,粮草的补给,军备武器的运送,仅凭太子一己之力就能完成吗?
离得近了,陆白羽才看到,人群里有一个四人抬的藤椅,上面坐着一人,与全副盔甲的士兵不同,这人只穿了护心镜,甚显疲惫地歪在藤椅上。
即使不用看相貌,那三分病态,也让他一眼就认出来,是周玦!
周玦在藤椅上颠了一夜,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他身体本就虚弱,折腾一夜,整个人瘫在藤椅上,半点力气也无,不禁骂道:“那个废物,好端端的时机,明明可以直接搞伏击,杀他个措手不及。他偏不,偏要正面嘚瑟,被反杀,还得逼得我亲自动手。”
一旁士兵见他脸色差,劝道:“这荒郊野地的,太过折腾,周公子不如先回去吧,咱们在这找就行。”
周玦一肚子火气正无处撒,赶巧这人就送上了脸来,周玦骂道:“你们有几个让我省心的?在你们眼皮子地下,你们都能让他溜了,一群废物!”
说话间,抬藤椅的士兵刚巧从山洞前的岩石走过。
苏缜缜听到动静,猛地醒了过来,陆白羽回头看她,正巧对上她的眸,陆白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缜缜不敢乱动,怕带出声响。
直听得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才悄悄爬到了陆白羽身边,两人没有言语,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士兵们搜了一圈,又折返回来,陆白羽抱着苏缜缜滚到一旁岩石后面藏起来。
一个士兵用红缨枪到处划拉着,划过洞前的树枝,打在一旁的岩石上,士兵听到声音,低头看了一眼,树枝被他拨走了一些,露出一个小洞来。
士兵将红缨枪伸进去在里面胡乱鼓捣了一番,没打到什么东西。
后面的士兵也走过来瞧,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拍了,像是个蛇洞,这么大的口,估计蛇还不小哩。”
士兵吓得赶紧将红缨枪收回来,这山上毒虫蛇蚁多,一不小心被咬一口,就交待到这了。
两人一同往回走,各分队搜寻结束,回到周玦跟前汇报情况。
“没见到人影,倒是那边有个不小的蛇洞,这山上怕是不少毒蛇,还是早些离开微妙。”
“蛇洞?”周玦皱眉,手指敲在藤椅上,“带我去看看。”
抬着藤椅的四名士兵,在狭窄的山路上艰难地调了个头,跟着带路人往蛇洞那边去。
士兵将洞口的树枝踩在脚下,让蛇洞口清晰地露了出来,低头时发现自己半只脚伸进了蛇洞里,吓得赶紧往后挪,面上强行镇静:“周公子,就是这里。”
周玦扶着藤椅直起腰背去看,洞口被岩石遮挡着看不大真切,这岩石十分巨大,不是能轻易挪动的,看上去倒像是自己落在这里的。
留出来的洞口不算太小,足够碗口大么大的巨蟒那么粗的蛇毫不费力地进出,上面是岩石,下面是土路,隔断了阳光,洞内夏日也会十分清凉,是蟒蛇喜欢藏身的地方。
周玦抬手道:“撤吧。”
抬着藤椅的士兵,准备转弯下山,周玦转身之际,又看了一眼那岩石,忽然道:“停!”
周玦摆手让士兵将藤椅落下,他从藤椅上起身,穿着锦靴的脚踏在了山路上,一步步走向那块岩石。
在岩石一侧零星沾着些泥土,周玦蹲下身子来,将岩石旁边的杂草拨开,从岩石往外延伸的一小段距离上,杂草的叶子有被碾过的痕迹,虽然地上的拖痕已经没有了,但草叶上的痕迹无法掩饰。
周玦眯起了眼,站起身来,冷冷盯着那洞口,下令:“把这块石头挪走!”
几名士兵一同使劲,把岩石一点点挪开了去,洞口渐渐变大,竟比刚刚蛇洞口大了三倍,众人惊奇,这么大的洞口绝对不是蛇洞,门口的岩石如果是被人有心拖进来的话,那洞里面肯定藏的有人。
“进去看看。”
一人弯着腰进去查看,洞里面黑漆漆,越往里走越黑,士兵用长.枪探着路往里走,走了有十余步,长.枪顶住了石壁,看来是到底了。
士兵往前走了一步,一脚踏空,差点栽进去,士兵靠长.枪撑着立住身子,没有掉下去,原来这山洞深处还有个垂直的洞,士兵蹲在洞边往下看,一团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他摸了块石子扔下去,好一阵子听不见响,想到自己刚才差点掉下去,不禁起了一层鸡皮:“这洞可真深。”
士兵回去如实禀给周玦:“里面没有人,走到最里面有个深不见底的洞,我扔石头试了试,听不到底,想来若是有人也摔成了肉饼了。”
周玦不信,又遣了几个人去,答复都一样。
周玦这才作罢,坐回到藤椅上,悠悠说道:“去里面点一把火,再把洞口封死。”
第59章
幽深的洞里,透不近半点光,洞里浓烟缭绕,缠绕着往里侧深洞飘去。
下面石壁上,陆白羽双手双脚撑开,艰难地撑在两侧石壁上,苏缜缜环着他的脖子,盘着他的腰,趴在他背上。
周玦应是走了一阵了,外面没什么响动了。
“你还行吗?”苏缜缜看他额头沁出了汗,青筋暴起,心疼不已。
陆白羽闷声“嗯”了一声,撑着石壁开始向上一点点挪。
苏缜缜屏着息,没再言语,暗暗跟他一起使着劲,虽然帮不上什么忙。
陆白羽撑到了洞口,扒着洞边将苏缜缜先送了出去,苏缜缜趴在洞口将他一起拉了上来。
浓烟呛得两人咳嗽不已,这里贴着深洞,尚且能喘息,外侧已经聚满了浓烟,无法靠近。
陆白羽道:“我去洞口看看。”
苏缜缜拉住他:“你歇会儿,我去看。”
陆白羽按住她的手:“听话。”
洞里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摸着石壁往外走,浓烟呛得陆白羽眼泪直流,索性闭上了眼,一路摸到了洞口。
洞口被岩石封得严丝合缝,陆白羽试着推了一把,纹丝不动,不论推哪个地方,都推不动,看来外面不止这一块石头。
陆白羽折返回去,同苏缜缜待在一处。
两人并排躺在洞边,他靠在石壁上,揽过苏缜缜,将她抱在怀里,捧着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怕不怕?”
苏缜缜摇头:“不怕。”
苏缜缜知道,洞口已经封死了,他们已经没有出路了,只能在这等死了。
她想起了当年在苍劲山的事,这两天的遭遇跟那年苍劲山上的事情好像,她说道:“你知道吗,那年在苍劲山,我们也像今天这样被困在洞里过,但是最后还是得救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陆白羽贴着她的额头,知道她在宽慰自己,还是顺着她的话道:“谁呀?”
“我没记住,但是真的有人来救。”
陆白羽没有说话,洞里一阵沉默。安安静静的,像是能看到生命一点点流逝。
外侧的浓烟渐渐散了,俩人躲在洞口还是吸进去不少,头开始渐渐发晕。
“白羽,我困。”苏缜缜缩在他的怀里,想好好睡一觉。
“别睡。”陆白羽捏了捏她的脸,“再陪我聊会儿。”
“嗯,你说。”苏缜缜迷迷糊糊应着。
陆白羽怕她睡着,拍拍她肩膀,又掐她的脸:“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心悦你的吗?”
苏缜缜想听,她艰难睁开眼来,洞里仍是一片漆黑,她趴在他的胸口,答:“我们成亲以后。”
这是她最肯定的答案,是成亲以后,陆白羽才渐渐开始喜欢她。
陆白羽朝她脑袋上轻轻一拍:“糊涂,要是成亲以后,我为何要费那么大劲儿娶你?”
苏缜缜确实糊涂了:“那时候不是因为流言吗?”
“那天我若不去救你,哪里会有流言?”
苏缜缜想了想,挺有道理,可想到陆白羽说不去救她,还是有些恼:“你为何不来救我!”
“我是打个比方。”
“打比方也不行!”
“好吧。”陆白羽唇角带着笑,“可我真的去救了呀。”
苏缜缜这才又满意地躺在他怀里,她从来都没有想过陆白羽会不去救她这个问题,她既然这么肯定又期盼着他来救,那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应是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早。
那他是什么时候呢?
苏缜缜又猜着:“不是成亲以后,那就是成亲之前……在宣武院的时候?”
“哦,从宣武院才开始,那我大张旗鼓地去抢亲干嘛?”
对哦,还有抢亲,虽然最后抢走的是苏幕影,但那时他以为花轿里坐的是她苏缜缜才会出手抢的,想来那次没有嫁给周玦还真是万幸。
“幸好你来抢亲了。”
陆白羽手指挑玩着她掉下来的一缕发:“小笨蛋,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苦了我这么久。”
“那是什么时候?”
“是那天在赌坊,有一只红色的小蝴蝶飞了进来,像个鬼精灵似的,从这一桌到那一桌,两只眼睛忽灵灵地转着,尽是歪点子。”
苏缜缜听着,听他说自己一会儿是小蝴蝶,一会儿是鬼精灵,一会儿又“尽是歪点子”,嗔道:“从你嘴里说不出来好话。”
苏缜缜假意恼着,心里却甜甜地笑,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原来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喜欢她。
往后的事现在重新想来,都含着另一层意思,他特意从雅间下来与她对赌,他抢她的小木剑,他千方百计阻挠她跟周玦定亲,他见到她哭就直接还了她的小木剑,她成亲他去抢亲,在宣武院擂台比武他故意让着她,夜里翻墙出去帮她送信,操练场上教她射箭,在她最危险的时候,赶过来救她……
若说人生到此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她要是能早发现这些就好了。
苏缜缜沉沉地睡着了。
陆白羽也开始发困,他们出不去了,这一趟南境来得值,知道了父亲当年的事情,杀了忠勇侯,稳固了南境边界,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陆白羽低头吻了苏缜缜,偏头睡了过去。
外面一声大喊:“把这些石头扒开!”
一众士兵七手八脚地把外面堆的石头挪开去,又合力将最大的一块岩石推开,一股烟从洞里冒了出来。
一个士兵打着火把,弯着腰进了洞,不一会儿,匆匆地跑了出来:“院士,在里面!”
士兵们进去把俩人从洞里抬了出来,放在外面的空地上。
新鲜的空气流进肺里,将里面的浊气换了出去,陆白羽先醒了过来,睁眼看到了湛蓝的天,刺得他双目发痛,他不信,又试着睁眼,看到了一颗脑袋,接着两颗,三颗……
一群人围了上来:“元帅醒了!”
人群让开一条缝,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上前查看,陆白羽认出了他:“院士?”
来人正是宣武院的院士。
他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到南境来了?
这个问题暂且搁置,陆白羽嗖地坐起,拨开人群去寻苏缜缜。
苏缜缜躺在一旁,脸上被烟熏得黑一片白一片,闭着眼还没醒来,陆白羽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帮她按压胸腔,让她能快一些把肺里的浊气排出去。
院士取出一瓶醒神药来,放到苏缜缜鼻翼下,一股清凉又辛辣的味道吸入肺里,又直冲脑门,苏缜缜迷迷瞪瞪睁开了眼,看到一张脸,与记忆中的一张脸重合了起来,她喃喃道:“伯伯。”
院士收回药,皱起眉,这是苏缜缜,以前宣武院的生员,他认得,可为何她开口唤的不是“院士”,而是“伯伯”?
苏缜缜又睡了过去,陆白羽探了探她的鼻息,气息比刚才强了些,这次可能真是太累了,睡着了。
士兵们拿着担架上前,陆白羽把她抱上担架:“先回营。”
回到营地,苏缜缜被送到了元帅帐里歇息,陆白羽在大帐招待院士。
“不必麻烦,南境这边不要多留,最好这几日就拔营回京。”院士推拒道。
陆白羽心中有疑问,屏退了左右,悄声问向院士:“您怎知我会遇困?”
“是长公主殿下得到了京郊营南下的消息,前来告知老朽,老朽才有幸能够帮元帅脱困。”
“母亲得到京郊营南下的消息,便知他们要来背刺于我,院士您听到这个消息,便即刻动身来救我。”陆白羽眸色一沉,“是你们碰巧猜到了,还是……有前车之鉴?”
院士笑道:“元帅心里已经清楚了,不是吗?有些事,过去便过去了,不当讲的,就让它随风去吧。”
陆白羽给院士斟了杯酒,恭敬起身答谢,院士赶忙起身接过酒:“折煞老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