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一切都过去了,爱与恨,都已成定局。没什么好可惜的。她刻意忽略了从眼角滑下的那滴泪。
“臣有事禀告。”
轩辕澈淡淡地看了夜无邪一眼。
“有何事。”
“陛下,国不可无后,望陛下早日选秀。”
“……夜爱卿,你是兵部尚书,无需管礼部的事吧,而且朕记得你家中仅有一个内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呐。
夜无邪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地说道:“陛下,皇室子嗣不仅是礼部的事,更是全天下的事。在下是臣,您贵为君,万万不可相比。”
“诶。”轩辕澈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谈了口气,接着,她阴森森地说:“夜,这些年你倒是把夜太傅的为人处事学了个十成十啊。”
夜无邪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大道:“义母所教甚多,臣远远未及。”
“朕看你学得炉火纯青啊,是不是过几日就要告老还乡了?”
夜无邪一下子被噎住。
皇上是在说她迂腐么——
轩辕澈看到夜无邪变换不定的脸色,忍俊 不禁。“好了,此事莫要再提。”
“可是皇上,臣不提,您一时不收后宫可以。若是您几年不立后呢,满朝文武您挡得住吗?”
轩辕澈只是沉默。
“况且,”夜无邪凑进轩辕澈,“……您就是装个样子也是个权宜之计啊。还有……不久前西陵就易主了。”夜无邪自然知道轩辕澈为何不立后,也不收后宫,还不就是为了那段少年情?现在说出来也好,如今两人都成了皇帝,毕生都不可能了。
“……是他?”她的眼中闪着复杂的光。
“对……冒昧说一句。皇上,若是您舍不得,为何还在和亲时任他离去?”
“诶……算了,你不会懂,行了,先下去吧,择日安排选秀。”
“是。”
夜……你不会懂的。他是西陵的储君,终究有他自己的道路,就算和亲一时成功,日后也难免分离,还不如一举断了彼此的后顾之忧。
轩辕澈笑笑。
锦绣江山如画,独行云霄深处,年少风华已逝。她,只能做个君主了。突然,她想笑。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后面发番外。
第十三章悠扬山河画
清爽的风儿和着夏日的轻音,微转的醺意映着温柔的黄昏。橘红的夕阳喷薄着,绽放着最后的绚烂,锦帘一般的云静止不动,装点着微蓝的天幕。
他站在湖旁的小亭边,微风吹起明黄的衣摆。那人一动不动,目光扫过泛起柔意的湖面,又停在一望无际的天边。
“陛下,有位故人来访。”一个侍卫走进亭子,向西陵皇汇报。
他独自站在亭中,道:“哦,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称朕的故人?”羽洛修扬了扬眉,笑笑。面对羽洛修冰寒的笑,侍卫冒着冷汗,支支吾吾地道:“陛下,这……”
“说话利索些。”
久久没有听到侍卫的回话,周围一片静谧。羽洛修皱了皱眉,如今的下人,真是越来越胆大了。
“……若是按西陵玄羽皇陛下的意思,看来我连做您的故人都不配了?”
那温润清脆而略带调侃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那个他曾为其流泪,为其欢笑,为其惆怅,为其失神的声音。
羽洛修的背影僵了僵,没有转身,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身后同样一身明黄的人轻叹了口气。“修,你还是无法释怀?”
轩辕澈有些辛酸和无奈,绝美的眼中漫着雾气。或许那个秋天,她确实伤到了他。
“怎么会,我都明白了。”羽洛修淡淡地说。“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自作聪明。呵呵,澈,自从我们初识,你就已经知道我不简单了。”
轩辕澈怔了怔。说的没错……自从他们初识,她便知道修是西陵的卧底。毕竟,在西北边界北离军营旁出现的人,怎么可能如此简单。“可是,我是真得动了情。”那时的她年少轻狂,不愿去深查他的身份,自欺了三年。直到和亲前一晚,夜把资料呈到她面前,她才不得不相信。可纵使知道他只是利用,却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心。
“我知道,不然,你不会让我走。”羽洛修扬起一丝微笑。那次和亲,她必定已经与北离先皇商量要除了他的性命。澈护不了他。如若她不以言辞相激使他离开,他们两个人怕是不可能像现在一般心平气和地谈话了。
如果一时冲动,他留了下来,澈保住了他,西陵皇和北离皇也就不是现在这两位了。而且,在皇权斗争中失败的皇室子女,唯有终身受制,整日提心吊胆,他们也不可能幸福。
权力这种东西,握在自己的手里才最安心。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澈不可能为了他放弃一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所以,他很庆幸。
可是,那个秋夜……心不痛是不可能的……
轩辕澈的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修,今日我访西陵皇宫,是为了……它来的。”
羽洛修转身,一下子怔住了。
轩辕澈目不转睛地盯着羽洛修一如既往的容颜,笑了。
她的手上,赫然托着半截银白的玉笛。那个小小的“悠”字,在夕阳的照射下无比醒目。
羽洛修说不出话。
“修,你不会把那‘扬’笛丢弃了?”她戏谑地笑笑。
“你可以丢,我为何丢不得?”羽洛修强装平静的嗓音微微颤抖。
此刻没有西陵的玄羽皇,也没有北离的北魄皇,有的,只是一段已逝的年华和两颗失而复得的心罢了。
悠扬笛……
“哦?你不会真的丢了?那真是可惜了,我还在怀念五年前那一夜呢。而且……我从未丢过它,只是可惜了你送的那锦盒。”轩辕澈挑了挑眉。
“那盒子是空的?”羽洛修有些不可置信。
轩辕澈道:“当然是空的,我怎么舍得扔了我们的定情信物呢……不过,不知你可还愿用它吹一曲?”她三指托着笛,再云淡风轻的样子却也遮掩不了眉宇间的希冀。
羽洛修没有错过她细微的表情,拿起笛,“好啊。”他的笑,一如五年前那样纯净。岁月的沉淀没有在他的笑颜上留下一丝痕迹。
“诶,对了,澈,听说你的三千后宫……?”他露出一丝顽皮的笑。
轩辕澈的表情僵了僵,“修,那些君侍真得都只是摆设,我……我都还没有,我……”
“哈哈……澈,你还真是没有一点身为皇帝的威严哦。”轩辕澈的语无伦次终于让羽洛修笑了出来。
轩辕澈嘴角一抽,明白了他是在耍她。轩辕澈叹了一口气,“不过,和你比起来,我这点努力真的应该说一声对不起了。”同是帝王,面对后宫无一人,面对大臣进谏的压力,她妥协了,他却到了最后。
羽洛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修,”轩辕澈望向他,“可愿再与我,共泛轻舟?”轩辕澈笑意盈盈。
“好。”
紫霞辉映,月儿模模糊糊的轮廓已若隐若现,几颗明星已迫不及待地要争几分光辉,金色的波面上一只小舟随着水流飘转着,回旋荡漾。如画一般。
隐约的笛声悠扬地转着,静静等待,从未改变。
“修,你……”轩辕澈欲言又止。
“怎么了?”羽洛修转过头,问道。
轩辕澈只是盯着他,似乎要把他这一刻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中。长久的沉默。
“修,你……还能等我吗?”她仿佛下定了决心开口,眼神带着茫然而不确定,却仍然定在羽洛修的身上。
他苦笑了一下。
等待,漫长的等待,他早已尝过了。诚然,那滋味可是不怎么美好。不过,他岂会在意这个?
只是,上一次的等待,结局是天各一方,这次呢?他不想,不想在拥得希望后品尽绝望。并非他不愿等,只是,他怕这一切不过是空口许诺,他怕又一次饱尝黯然神伤。
他没有回答,又拿起了那支笛。
他缓缓地把笛放在唇边,轻轻地吹出每一个音符。
沉寂空远的旋律回响着,不成曲子,飘渺脱俗,即兴而发,只是多了几分凄然和迷惘,一如他此刻的心,面对着不同的路,难以抉择。
不知吹了多久,笛声渐渐消失了。
轩辕澈复杂地看着他,不开口。羽洛修收起笛,释然地笑了笑,“澈,我会等你,但是不要再让我失望。”
——等我们都放弃了自己的执念。
——等我们能够坦然抛弃荣华名誉。
——等我们能够卸下自己的责任。
这是一场相互的等待,等到那时,我们才是真正的开始。
她灿烂地笑了。不带一丝伪装。
没有皇权争斗,没有私心杂念。此刻,只想与君共赏山河锦绣,共泛绿水轻舟。
曾经的繁华没有凋落,从前的诺言依然稚嫩。我们,或许从未改变。
不知多少年后……
——才能共谱一曲悠扬山河画。
第十四章暮色醉紫樱
“哒哒,哒哒……”
轻微的马蹄声响着,一匹周身银灰的骏马在春日的午后漫步,如锦缎一般的毛皮在和煦温雅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清风微微浮动。马上的女子显得悠然宁静,文雅的眉宇间却又透着几分不知来由的焦急。
她缓缓的停住,跃下马背,亦步亦趋地向一座酒楼走去。
那古朴的檀木牌匾上几个烫金大字——醉樱阁。
仿佛闻到了曾经浓郁的酒香,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却有着万千怀念。
夜无邪轻笑着。尘埃落定,不知他可还记得?
“客官,里边请。”一个小二迎上来,毕恭毕敬地道。
夜无邪走了进去。此刻早已过了午时,却仍未到申酉,因此酒楼里便也只不过稀稀落落几个品茶谈天的人。夜无邪随意走到一处清净的角落坐了下来。
“你们这里可有暮紫樱?”
小二楞了一下,又是一个慕名而来的生客?醉樱阁的酒暮紫樱在全国都是很有名气的,只可惜……他随即笑着说:“客官想必还不知道,咱们这醉樱阁早就不供应暮紫樱了。”
夜无邪有些微微诧异,挑起眉,“为何?”
“诶,咱们这儿的掌柜在两年前的秋天突然停止供应这酒了,不管什么人,任是好说歹说也没法让掌柜松口。”
夜无邪一怔,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涩,似乎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那两年前的秋天,她出征塞外。是为了她吗?他们共同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回忆……不会让外人来侵扰,像那七天的大漠青烟一般……暮紫樱也是吗?
她曾说过,这里的暮紫樱,她很喜欢。
像他一样。这酒漫着独有的樱花香气,让人回味无穷。
小二没察觉到夜无邪的异样,仍然自顾自地说道:“就看旁边那位啊,也是个贵人。愿也是为这暮紫樱而来的,不过自从几个月前见了我们掌柜的一面,就非君不婚了……”
听到这里,夜无邪的脸色沉了下来。非君不婚?哼,她眯起眼转向小二所指的方向。她倒要看看,谁敢和当今风头正盛的镇国将军抢人!
女子似是察觉到了那道如炬的目光,偏过头,正对上夜无邪的视线。
那女子的五官生得端正,通身有着英姿飒爽,正气凛然的气质,不得不说,单凭这印象,这女子……确是个人物。
“小姐可有什么事?”女子礼貌地开口。
“在下姓夜,只是觉阁下气度不凡,便多瞧了两眼。”夜无邪淡淡地答道。
女子和善地笑了笑,“原来是夜小姐,吾名沈清朗。 ”
沈清朗?原来是少年有为的当今礼部尚书沈庭之女……很好。
沈清朗也不恼,毕竟近来她隔三差五便会光顾这里,被人议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坦然地答道:“沈某不会放弃。”
夜无邪顿时有些不舒服。不过想到出征两年,她仅仅给了他一个空口无凭的承诺,便让他一直等她。是她太任性了,她从未考虑过是不是会耽误了夏侯眠的大好年华。两年便也罢了,若是五年,十年呢,或者,她根本就把命在了战场又该如何?这岂不是负了他的一生?
她的心中无比矛盾。
“……不知醉樱阁掌柜卓公子是何意?”
她还记得夏侯眠在醉樱阁仍是用他的化名——卓清眠。
沈清朗有些意外夜无邪会开口问及这类私人问题,但还是好脾气地答道:“卓公子似是无意,但沈某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夜无邪竟然暗暗松了一口气。
“若是卓公子已有了心上人呢?”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说出了这句话。
沈清朗微微皱眉,她不傻,夜无邪语中的不善自然是察觉到的,想来她与自己的目的是一样的。
“即使卓公子有了心上人,那又如何?沈某从未见过也未听说过他的心上人有现身过。”
这句话仿佛一记无形的闷棍,直打得夜无邪说不出话。沈清朗说得没错。这一切,就是应该怪她自己。
夜无邪只是拿过桌上的清茶,轻抿一口,良久不语。
沈清朗反倒对她的沉默有些意外,追问起来,“不知夜小姐是卓公子的什么人?”
夜无邪正有些烦闷,听到沈清朗说话,抬起头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与你无关吧。”
“可是……”
沈清朗还要说什么,却不得不停下。
因为,不远处,一张承载了些许忧愁的脸,一副发自内心惊喜的笑容,悄悄地绽放。
风韵不减当年,一如几年前他如星辰璀璨的丹凤眼,如流云般慵懒的气质,化作一滴滴天真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