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受了怎样的苦楚?
温若不敢挣扎,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她害怕她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伤口,再伤到了他。她由着他将自己带到榻上,听着他扯动榻边的铃铛。然后,似有奴才进屋将内室的浴汤收拾干净。不多时,室门合上,里头浓重的药味、血腥味都渐次散去。
谢屹辞终于松开她,然后在她身边躺下来,并扯过软榻上的锦被两人盖住。他似乎真的很疲累,只轻轻拨了拨温若额间的碎发,说:“睡吧。”
温若心口酸胀,脑中全是方才方大夫说的话。她捏了捏僵直的指端,忽然侧身去解谢屹辞寝衣腰间的系带。她的胳膊撑在他边上,固执地去扒他的衣衫......既然他不让她看那混着血的浴汤,那她一定要亲眼看看,他身上到底是怎样的。
他到底有多疼?
“没想到公主这么急,嗯?”谢屹辞摁住她的手,轻轻将她压住,眼尾微挑道:“不过今日不行,过几日吧。”
“谢屹辞!”温若的眼泪溢出眼眶,她咬着娇唇呜咽:“你别岔开话题,我今日非要看......”
谢屹辞无奈轻叹,再开口时语气亦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虚弱,他用额头轻轻撞了下她的额头,说:“大夫的话你也信?方墨澄惯会唬人的,其实就一点点疼而已,我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姑娘。”
一点点疼?
温若哭得更凶了,谢屹辞无可奈何又不会哄人,只能将人拢到怀里抱着,心里更是将方墨澄那个嘴上没把门的骂了个千万遍。温若嗅着他身上的药香,心口发苦,仿佛喝了一大碗浓苦的药一般。
古今将士,受伤留疤实属寻常,哪有人上过战场却不会受伤的呢?绝无可能。所以当初在寒韶寺撞见谢屹辞换衣时还觉得奇怪,因为谢屹辞身上连一条疤痕也没有,干净得不像一个将军......原来背后的原因竟是这样的。
谢屹辞当然会受伤,可战神却不可以留有伤疤。因为敌国虎视眈眈,不管在何处都有敌国的细作盯着他,他的身子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才能将敌军心悸。
——大昭战神,名副其实,没有任何刀枪剑戟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为大昭为万民挡去所有。
血肉再生、融疤换皮,比受伤时更疼上百倍。这么多年,每场战役后,他都要趁着伤疤还未完全凝结,快速将身上的伤疤洗去,然后始终以最强的姿态面对众人。
可他毕竟不是真的神,他也是人呐......会疼会伤的人。
“不要说谎,”温若眨着泪眼,心疼如绞,“屹辞,在我面前不需要忍耐。”
温若不敢再缩在他的怀里,她知道现在无论什么多轻柔的力量覆在他身上,对他来说都是刺痛的煎熬。所以,她退出他的怀抱,只牢牢握住他微凉的手。
两人相对而视,谢屹辞眸光微动,继而轻声说:“真的不疼。”
“那这里呢?”
温若缓缓伸手,绵软的掌心覆在他的心口,感受他虚弱的心跳。谢屹辞的眼角渐次殷红,他抬起手将她的手握住。良久,他凝着她蕴着雾气的眸,语气沙哑地诚实开口:“疼。”
言罢,他的手上略微用力,想将人拥入怀。可温若却用手轻轻抵住他的肩,眉眼间浮着抹不去的心疼:“会碰到你的伤......”
“无妨。”
正如温若所言,真正让他痛的伤从来都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那些寒冷、疑惑、厌恶的目光犹如刀子一般剜在他心上,将他推向万丈深渊,让他心寒如冰。而此刻,只有抱着她,才能让他的心渐渐暖起来。
让他觉得,自己犹在人间。
温若在他怀里缓缓抬首,然后捧住他的脸,用柔软的唇去贴一贴他的唇角,“屹辞,你有我了。”
顿了顿,她再亲亲他,说:“我来保护你。”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谢屹辞心口一暖,将她拥得更紧。
——自少时起,父亲便教导他为君王效忠、为百姓而战,谢氏从来都是保护别人的存在。
可今日,有人同他说,她来保护他。
谢屹辞抚着她背上的蝴蝶骨,她这样纤弱,轻得像一片羽毛。可她的话语却是那样坚定有力,眼神中更是噙着执拗。谢屹辞情不自禁地仰起脑袋,去吻她的眼睛......温若的眼皮被他亲的有些痒,于是等他亲完,她也俯身去亲他。不知怎地,她像是在此事上起了胜负心,亲完他的眼,又去亲他的额头。
谢屹辞失笑地望着她,随即将人往身上按了按,去亲她的脸颊......两个人你来我往,不觉累。
翌日清晨,温若先醒过来。望着身侧的人脸色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血色,她轻轻起身去内室梳洗了一番,出来时发现室外有个熟悉的身影踌躇着走来走去。
她赶忙推开门,轻声走出去。范晞见终于有人出来了,忙上前压低声音道:“公主,方才宫中传了口谕,宣将军进宫述职......”
述职?
大昭历来得胜归朝的将军,都是三日后才进宫述职。今次如此紧急宣谢屹辞进宫,必然有原因。
可他如今这样虚弱......
“不必惊扰将军,”温若抬眸,沉声道,“你同我一起进宫,代将军述职。”
闻言,范晞有一瞬的晃神。过去他总以为,将来能伴在大哥身边的女子定然会是一个与他不相上下的女将军,那样的女子才能与大哥相配。后来阴差阳错,大哥娶了公主,抛开别的不说,范晞总觉得公主过于娇柔脆弱,两人根本不是同一类人,如何能与大哥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