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直起身,轻声道:“劳烦郗兄在此稍候,我先行一步。”
她的手还没碰上门,忽然被风承熙一把拉住。
风承熙张了张嘴,正要说话,被灰尘刺激许久的鼻尖一动,一个喷嚏就要喷薄而出。
叶汝真大惊,扑上去想要捂住他的嘴。
人已扑到,猛然想起这可是皇帝,手生生刹住。
“阿嚏!”
已经快走到院门口的白氏和知客僧停下脚步。
“阿成?”白氏折回来,叩了叩门,“是你吗?”
叶汝真背贴在墙板上,急急环顾,这间禅房清冷已久,连个衣橱都没有——不对,就算有,也不能让皇帝陛下钻进去。
她这里正着急,忽见风承熙开始解衣带。
叶汝真:“!!!”
白氏就在门外,她一点声气也不敢露,只能急急捂住眼睛,背转身去。
这身还未完全转过去,手臂就被风承熙握住。
他的身形看上去高挑削瘦,手劲却意外的大,叶汝真觉得自己就像只小鸡似的,一下就被他扯到了身后。
然后他将门开了一条小缝,朝外道:“晚辈见过老夫人。”
白氏好生意外:“郗公子,你怎么在这儿?瞧见我家阿成没有?”
“晚辈今日是随驾前来,听说叶兄也在,所以过来寻他喝茶说话,一时不小心,把茶水洒在了衣裳上,为免君前失仪,所以只能躲在此处,等叶兄替晚辈寻衣裳过来。”
风承熙已经宽了外袍,门缝开得小,隐约露出一点里衣的样子。
白氏自然不好多看,忙道:“那一时阿成来了,劳烦郗公子跟她说一声,我在前面的斋舍等她。”
风承熙自然答应。
知客僧自然是见过风承熙的,但大约是从来没有见过风承熙演戏,浑浑噩噩地同白氏离开了。
叶汝真松了一口气,确认两人走远了,开门便要出去。
“慢着。”
风承熙披上了外袍,唤住了她却没有再接着往下说,手拈着衣带,也没有系,只捏在手指间把玩着。
叶汝真:“?”
风承熙眼睛垂了垂,好半晌才道:“你的那里……还疼么?”
叶汝真:“哪里?”
“……脖子。”
叶汝真的衣领高高的,妥妥当当地把脖颈裹得严实,看不出有没有瘀伤。风承熙声音有点含糊,“朕那时在气头上,下手可能不知轻重……”
叶汝真听了半日,才明白过来,这是……陛下在赔不是?
“没有没有。臣若是受了伤,今日还敢站在陛下面前吗?听了姜大人的话就吓跑了。”
昨日她确实感觉到风承熙怒气冲天,但掐在颈上的力道几乎是一触即收,他那么生气也没有伤害到他人。
叶汝真想到这点,心就变得好生柔软,特意把衣领拉开了一点:“瞧,臣好得很。”
她顶多只拉开了半分,且下一瞬就重新合上了。
春光如水,映着那一截脖项,细腻白皙,宛如用最好的暖玉雕成。
风承熙突然有种感觉——命运像是在这一瞬间向他打开了一只匣子,虽然只有惊鸿般一眼,但匣内的珠光已经映亮了人的心魂。
他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像极了心疾要发作时的前兆。
他捂住胸口,转身快步离开,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留叶汝真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一头雾水。
……她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吧?
难不成他要看见她被伤着了,才能龙颜大悦?
罢了,天意从来高难问,叶汝真甩甩袖子,拍拍自己方才在里间墙上沾上的灰尘,赶紧去斋舍找外祖母。
知客僧见识到皇帝对白氏的恭敬,再三挽留,希望两位留下吃顿斋饭。
白氏哪里肯留?已经命人套好了马车。
叶汝真先扶白氏上车,自己正要上车之时,知客僧从庙内追了出来:“二位施主留步,方丈大师有请!”
*
静室中,檀香缭绕。
武僧捧出金盘,上面垫着殷红缎子,缎子上搁着一只银盏,以及一把嵌满宝石的小刀。
换作平时,白氏一百个愿意聆听高僧教诲,但今日却是片刻都不想留,看见刀子都拿出来了,更是按耐不住惊慌之色:“大、大师……这是要做什么?”
了然大师道:“施主勿惊。敝寺不日将有一场水陆道场,专为超度水陆众鬼所设,需佛缘极佳之人一名,献真血一滴,净冤洗孽,功德无量。”
白氏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只要一滴便可?”
了然点头:“一滴便可。”
小刀划破指尖,口子极小,跟被花刺扎破了似的,一颗血珠滴入银盏中。
了然大师高宣一声佛号,为叶汝真包扎好。
出来的时候,白氏喜滋滋道:“我早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原来竟是真的有佛缘。有佛祖保佑,你一定能事事顺心,肯定不用再回宫去了。”
“……”
叶汝真其实不怎么信神佛之说,但这一次两次的,倒让她吃不准了,难道佛缘什么的,是真有其事?
*
静室内,侍奉的僧人退下,关上门。
风承熙从屏风后走出来。
了然大师把银盏递给他。
风承熙把银盏凑近,深深嗅了嗅。
了然大师问:“可有什么感觉?”
风承熙摇头。
了然大师往银盏中注入清水,血珠化开,风承熙仰头饮下。
他静静地等待,等待血肉沸腾的感觉,等待难以自控的疯狂。
但是一炷香时间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的血没有异常,并不能像姜凤声的血那样,让陛下发狂。”了然大师皱眉,“老衲想,当年陛下应是急怒之时才咬他,并不是咬他之后才急怒。”
“不……”风承熙的声音极低,极平静,“朕记得,朕是咬了他之后,才失去神志,在咬上去之前,朕只是愤恨,咬上去之后,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了然大师沉吟一阵,问道:“之前陛下面对叶施主,当真和面对姜凤声发病时一样吗?”
风承熙有短暂的迷惘。
一样的,因为在那间禅房中的感觉就和每一次发病之时一样,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浑身发烫。”
但又不全然一样。
发病时他会怒,会恨,一颗心像是要在胸膛里爆开来。
但之前……
他只觉得像是有一只小手伸进了他的胸膛,在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轻轻地掐了一下。
“一滴血会不会太少?”了然大师问,“陛下为何只要一滴?”
“一滴便够了。其实朕嗅一嗅血气大致便知道了。”
旁人的血多滴几滴无妨,但是那位叶卿……
风承熙想起在屏风的缝隙里看见银刀划下去之时,叶汝真别过脸闭上眼睛的模样。
……很怕疼啊。
*
白氏沉浸在叶汝真身带佛缘的喜悦里,一路回忆叶汝真小时候发生的细小事件,好像桩桩件件都表明叶汝真身受佛祖庇佑。
——比如家里的厨子每次都能买到最新鲜的鱼,因为那是叶汝真爱吃的。
叶汝真靠在窗子上发呆。
风承熙临去之前那有点仓惶的模样,有点奇怪。
忽地,后方传来急速的马蹄声,紧接着越过马车,在前头将马车逼停,紧跟着有人道:“起郎居叶汝成接旨!”
叶汝真吓了一跳,连忙下车,跪地接旨。
来宣旨的是一名小内侍,带来的也并非圣旨,而是口谕。
小内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陛下口谕:叶卿明早上朝之时,莫忘了替朕带书。钦此。”
叶汝真:“!!!”
谁上朝?
上什么朝?!
第23章 辞吗
叶汝真在宫门口遇见了袁子明。
“喏,”叶汝真递过去一只锦匣,“我们店里最好的货色都在这里了。”
袁子明连忙道谢,只是等宫门开放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不对,我从今日起便不再去御书房当差了,齐公公说你的手已经好了,我还回秘书省校书。”
锦匣就这么又回到了叶汝真手中。
叶汝真便托一位小内侍给赵晚晴送去,递过去一点银子当辛苦费。
结果小内侍怎么都不肯收:“能为叶大人效劳是小人三生求来的福分,叶大人可莫要折煞小人。”
紧接着各省大臣鱼贯而入,每一个都对叶汝真含笑拱手,热情招呼。
“阿成,你红了。”分道之前,袁子明小声道,“我听人说,抗旨不遵还能这么快官复原位的,你是头一个,说句鸿福齐天也不为过。”
说着还悄悄比了个大拇指。
叶汝真:“……”
这福气谁要谁拿去吧。
螭首之侧就剩她一人,她翻开起居注,胡乱当起差来。
下朝之后,到了御书房,风承熙把手一伸。
叶汝真从袖掖里掏出书本递过去。
风承熙翻开来,忽然把书凑到鼻前,眼望着叶汝真:“今日这脂粉香气分外浓郁,叶卿不会是从青云阁过来的吧?”
“实不相瞒,臣这辈子都不敢再踏进青云阁了。”叶汝真道,“这是给朋友带了盒胭脂水粉,所以沾染上了香气。”
风承熙:“哪个朋友?”
他这问得看似十分随意,但叶汝真注意到他握书的手紧了紧。
叶汝真猛然想起赵晚晴虽有官位,但说起来也是后宫的女眷,若是入了皇帝青目,是可以承宠的。
外臣与内眷私相授受,罪名可不轻。
叶汝真立即指了一个莫须有的朋友,说他就住朱雀大街上,她上朝路上顺路带的。
风承熙这才闲闲地坐下,翻起书来。
叶汝真瞧他看得甚是投入,也不好打扰。
她在来时路上就打好了一肚子的腹稿,准备好好进言一番,此时却找不到机会,只能对着窗外发呆。
窗外花香阵阵,鸟鸣幽幽,御花园中春光明媚,景色宜人。
风承熙从书页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吩咐康福:“摆驾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