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起居郎——山中君
时间:2022-06-22 07:16:39

  叶汝真讶异:“陛下要臣的衣裳做什么?”
  “朕就是想要,不行么?”
  “可陛下您觉得臣要是进来一趟,再出去就少了件衣裳,臣的外祖母会怎么想?”
  风承熙抬抬下巴,点向自己搭在衣架上那件,道:“穿朕的,也是六品,一模一样。”
  叶汝真倒是忘了这一茬。
  她走到屏风后,解下外袍。
  灯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屏风上,竹制的屏风半疏半漏,其实挡不住什么。
  也无须挡什么,脱了外袍还有里衣,都是男子,有什么可看的?
  风承熙这样想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像是粘在了屏风后。
  心头微微发热,口舌也有点发干,连灌了两杯茶水。
  叶汝真换好外袍走出来。
  风承熙那件比她的略长一些,袍袖也略大一些,但好在天晚,应该看不出来差别。
  她着实是不知道风承熙换衣裳是为了什么,叮嘱道:“臣那件袍子略略被打湿了些,明早让下人先熨熨干,陛下再穿。”
  “嗯,知道了。”风承熙握着茶杯,应道。
  叶汝真走到房门前,手碰到门栓之际,回过头来,行了一礼:
  “陛下,臣替舍妹谢谢您的赏赐。”
  那并非单纯一套首饰,而是皇帝给出一张护身符。
  明日但凡有人想拿“叶汝真是商贾之女”取笑,看一看那套首饰,都会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胆子有几斤重。
  “既是谢恩,怎么不让令妹来?”风承熙道,“藏得那般严实,好像叫朕看上一眼就会掉块肉似的。”
  这语气颇为不悦。
  换作以前叶汝真或许会诚惶诚恐,再三解释,此时却是清楚得很,他也只是抱怨两句罢了。
  于是她笑了笑,在门外带上房门,“郗兄安寝。”
  房门“嗒”地一下,轻轻合在一处。
  外面脚步声渐远,紧跟着说话声依稀传来,大约是白氏在问话。
  再过了一会儿,说话声也听不见了,只剩淅淅的雨声,悄然打在花叶上,浸出了清甜的香气。
  叶汝真一走,屋子里就静悄悄的,时光仿佛都能落地生响。
  之前在明德殿里,他便是这种感受——平时已经住惯的宫殿不知为何变得空空荡荡,听到一点动静就会下意识抬眼望向叶汝真常坐的位置。
  他看书或批奏折的时候,叶汝真就坐在对面,面前摆着起居注。
  但那基本是装样子的,她要么会瞅着窗外桃绿柳绿发呆,要么会轻手轻脚趴在窗子上看檐下的燕子垒窝,再要么就撑着脑袋打瞌睡。
  起初康福会提醒叶汝真不得在君前失仪,后来康福还没开口,就被风承熙一记眼刀制止了,然后奉命去取毯子过来。
  叶汝真睡着的时候,总是很香甜的样子,眉眼舒展,脸色红润,双唇不老实,时不时便要咕哝两下,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
  叶汝真能趴在桌上睡一下午,风承熙就能托着腮看一下午,墨迹晕在了龙袍上,也浑然不觉。
  但今日叶汝真为着明日妹妹入宫的事,早早便下了值。
  风承熙一个人坐在偏殿的书案后,无数次抬头,眼前都只有空荡荡的椅子。
  再回到寝殿,更是冷冷清清,半点声响都没有。
  风承熙待不下去了,命康福取官袍来更衣。
  康福看了看天色,迟疑:“陛下,这天恐怕要下雨……”
  风承熙倒没注意到天色,顺着康福的视线抬头一看,果见天色阴沉。
  叶汝真不在,好天气都走了。
  不过……
  下雨天,岂不正好是留客天?
  一切皆如他所愿,只是万没想到,到了叶家,还是要孤枕独衾夜难眠。
  他起身走向屏风后,叶汝真换下来的官袍就搭在架子上。
  青绿色的一抹,如同初春时临水的嫩柳,单是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
  他拿起衣裳,铺在枕上,躺了上去,然后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帘帐内,隔绝出一个小小世界。
  这个世界里,呼吸间全是叶汝真的味道。
  可以安稳睡觉了。
41章 奏曲
  第二日, 叶汝真把叶汝成扶上马车。
  叶汝成头上戴着帷帽,上车之际,做出柔弱无力之态。
  他到底是常在乐坊厮混的人,对女子的娇弱之态再熟悉不过, 虽然做来颇有点矫揉造作, 但竟有几分动人之意。
  叶汝真不由对自家哥哥刮目相看, 上车后对叶汝成竖起一个大拇指。
  叶汝成道:“女伎唱曲,身段也是要学的, 我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难怪了。”叶汝真道, “我说怎么很像唱戏的步子。”
  “……有那么明显吗?”叶汝成思量一下, “看来还是得正经一些。”
  两人在昨晚已经定下了策略,叶汝成入宫之后要做的便是“多微笑,少说话, 不做事”, 反正叶郎君的妹妹出自小门小户,生平头一回入宫, 拘谨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这般大宴,照例是男女宾客分坐,王公子弟们在集贤殿, 女眷们则在清凉殿, 两殿隔着御花园,方便宴席之后赏花赏景,吟诗做赋。
  叶汝真跟着风承熙,频频侧首望向御花园,不知道叶汝成那边是个什么光景。
  风承熙低声附耳问:“朕带你过去瞧瞧?”
  叶汝真道:“再等等吧,臣有一件事情还没做。”
  “做什么?”
  叶汝真告诉了, 然后拿起酒壶,悄悄道:“陛下可以往身上多洒点酒,一会儿若是心疾发作,就佯醉离席。”
  席上经常上朝的臣子对两人凑作一处的景象已经是习以为常,熟视无睹,很少入宫的则是大为罕异,想瞧又不敢多瞧。
  不一时,皇帝命叶汝真代他为几位宗室斟酒。
  斟过几位老宗亲,便轮到了姜凤声。
  姜凤声坐得端正挺拔,身姿如临渊之松,微微欠身:“有劳叶大人。”
  “姜大人为国操劳,能为姜大人斟酒,是下官的福分。”叶汝真恭恭敬敬地执着壶,壶嘴酒成一线,泄向杯中,她低声道,“上回在撷芳阁中,下官实在是不得已,得罪之处,还望姜大人……”
  “海涵”二字还未出口,酒水已经溢出杯中。
  叶汝真连忙停下,动作过大,反把酒水泼洒在姜凤声身上。
  “下官死罪,下官死罪!”
  叶汝真慌里慌张地拿袖子往姜凤声身上胡乱擦。
  袖子蹭开了姜凤声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根细细的红线,红线末端系着一枚小铃铛,虽晃却不响,里面像是没有珠子。
  “叶大人想来是喝多了。”姜凤声声音温雅,神情也甚是和气,“些许小事,无关紧要,叶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跟着起身向众人告罪,离席更衣。
  他处变不惊,仪表与谈吐皆让人如沐春风,当下便有不少人赞叹,附和者甚众。
  当然也有人寻出各种角度来夸叶汝真,两边都不得罪。
  叶汝真衣袖也沾了酒水,借口离席。
  不一时,风承熙推说不胜酒力,扔下众人过来了。
  叶汝真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
  “没有珠子的铃铛……”
  风承熙微微皱眉,“《北疆敬行录》空铃,无心,多以红绳系之,每年寒食以马血浸之,以祭奠先人。《晚江记》中说江南女子常以红线系银铃,表相思,但心上人若是离世,亦会摘去铃铛里的珠子,以示魂随君去,不再心动。还有……”
  风承熙一口气连说了四五种,叶汝真微微睁着眼,目瞪口呆。
  风承熙看书很快,看得也很多,她一直以为他是随手翻看,看完就忘。
  此刻才发现看过的书好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随手一翻便能找出自己想要的。
  “……你觉得会是哪种?”风承熙问。
  叶汝真摇头,这些她完全不知道。
  “陛下,您脑子这么好使,为什么当初会背不出《尚书》?”叶汝真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传言会说您资质鲁钝,他们都是瞎的吗?”
  “这里面的故事可精彩得很,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风承熙顿了一下,慢慢地笑了笑,眼睛里带着点凉意,说着唤来康福,低声吩咐几句,康福依令而去。
  叶汝真知道他要往这红线银铃上去查了,心里头不由有些振奋。
  了然大师都查不出风承熙心疾的来历,今日终于有了一条线索。
  顺着这条线抽丝剥茧,风承熙的病一定会好起来。
  她都不用开口,风承熙只见她两眼亮晶晶的,手还在袖子里紧紧握成了拳头,便知她心中如何雀跃。
  “多谢叶大人为朕立此大功。”风承熙微笑道,“朕这就带好色的叶大人去见一见大央朝的美人如何?”
  风承熙这话没有丝毫夸张。
  清凉殿中,美人云集,莺声燕语,好不热闹。
  皇帝的到来让美人们声音更娇了。
  太后坐在主位,云安公主和姜凤书分别坐在太后的左右。
  叶汝成则坐在云安公主的下首,位置与坐在姜凤书下首的古嘉仪相当。
  可见太后着实抬举。
  有太后的看重,再加上叶汝成那一身辉煌夺目的首饰,贵女们皆人精,哪里还有一个敢拿叶汝成打趣?纷纷巴结都来不及。
  另外还悄悄打量姜凤书的脸色。
  一套皇后规格的首饰戴在一位六品官妹妹的身上,某种意义上,这是在打姜凤书的脸。
  叶汝真进来便瞧见姜凤书神情淡淡的,脸上的胭脂仿佛都盖不住底下的苍白。
  再一看叶汝成,吓一跳。
  叶汝成板着一张脸,脸上毫无表情。
  叶汝真在马车上交给叶汝成一把团扇,让他不知怎么应付或是懒得应付时,就拿来掩脸假笑一下。
  团扇此时被叶汝成抓在手里,却没有打算拿它挡一挡的意思。
  叶汝真苦于没办法提醒,风承熙不知是不是瞧出了不对,视线一直落在叶汝成身上。
  叶汝成今日的妆出自白氏之手,特意化的浓妆,以增添女子的柔媚,但叶汝成一脸肃杀,和这柔媚妆容毫不相符。
  风承熙却像是欣赏什么绝世美人一般,目不转睛看了良久,低声向叶汝真道:“原来叶卿穿上女装 ,是这般模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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