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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坊皆是一几一席,有女伎坐在旁边服侍。
叶汝真的几案上是红油抄手,风承熙面前上的却是红豆杏仁粥。
风承熙有些不满地瞥过来。
叶汝真头也没抬,道:“你舌头还没好全呢,还喝了酒。”
这话里半是解释半是埋怨,风承熙还听出了一点念叨的味道,不然为何心里就有点痒痒的,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分。
他在自己的席上坐不住,端起粥在叶汝真的席案前坐下,笑眯眯地吩咐旁边的女伎:“你们下去吧,我家娘子由我来服侍便好。”
叶汝真:“……”
不发病的风承熙着实有些乖巧。
不过这次心疾虽未算真正发作,换作以前亦是一番伤筋动骨,需要卧床歇息。
这一回看上去好像生龙活虎,完全不像是个刚刚发作过的人。
“……你还好么?”叶汝真低声问。
“不好。”风承熙往她身边蹭了蹭,像是恨不能没骨头似地歪在她身上,“我在外头也是坐了一夜,浑身上下骨头疼。又喝了不少酒,舌头也疼,胃也疼,头都疼了。”
叶汝真心里话没说出来——谁教你自讨苦吃啊。
她试图往旁边挪一点,结果挪一寸,风承熙便黏上了一寸。
“二位真是恩爱。”蕴娘在旁道。
乐坊入夜才开门,女伎一般都不习惯早起,更何况蕴娘一夜未睡。
但脂粉盖住了蕴娘脸上的疲倦,她依然是天香楼里艳冠群芳的花魁。
“……”叶汝真,“……姐姐见笑了。”
三人一面吃早饭,一面商议正事。
昨天晚上,叶汝真已经跟蕴娘说了个大概。
此时风承熙再将计划和盘托出。
蕴娘道:“二位放心,便是不看叶郎君的面子,这件事奴家也会应下。”
风承熙:“哦?姑娘与林敬有旧怨?”
“林敬此人是个伪君子,表面不近女色,实则是乐坊的常客。”蕴娘道,“只是他生性谨慎,从来都是令女伎暗中上门,封口费又给得丰厚,所以一直无人知晓。”
叶汝真惊了一下:“难道他也是姐姐的客人?”
“哼,他也配?”蕴娘道,“奴家虽不如青云阁的姐妹们娇贵,想见一面也非易事,更何况与奴家交好的贵人也有几位,他并不敢朝奴家下手。”
蕴娘说着,眸子里露出了一丝恨意,“他找的女伎,要么是新来未成名,要么是色衰已过气,总是专挑那些没名气没门路的姑娘,一把年纪,在床上还要玩出百般的花样,有一位妹妹刚挂牌不久,就被送去他的府中,第二日回来,一身是伤,再也无法接客。”
坊主去找林敬理论。
所谓理论,自然是要些索赔银子。
林敬给了银子,还替那位女伎赎了身,送去庄子上休养。
蕴娘等人当时还以为这位姐妹虽然受了些苦,到底还是得了些福份,约了个日子一起去庄子上探望。
结果到了庄上才知道,那位女伎才送过去第三天便死了。
“他们把她扔在屋子里,没有大夫,没有人照应,就那么看着她一点一点没有气息。”
蕴娘咬牙道,“女伎的命再贱,也是一条人命。若是这条命能从林敬身上讨还,二人尽管吩咐,奴家无一不应。”
风承熙听到最后,慢慢地笑了一下:“莫要急着讨命,他还不配死,不如让他活着,生不如死。”
第63章 挠我
叶汝真和风承熙离开天香楼之时, 日头已经大起来了,风中也带上了明显的暑气。
风承熙是结结实实坐了一整晚,且还坐得揪心挠肺,上了马车, 就把叶汝真的脑袋往自己肩上一揽, 自己再侧头, 脑袋抵着叶汝真头上,闭上了眼睛。
“……”
叶汝真被他这一串动作弄得僵住。
“不困么?”风承熙合着眼睛道, “到客栈还有段路,在车上可以眯一会儿。”
叶汝真拿起了车上的引枕:“这么睡不舒服, 咱们其实可以靠着这个……”
话没说完, 脑袋就被按回了风承熙的肩膀。
风承熙:“就这么睡,很舒服。”
叶汝真:“……”
叶汝真不知道这个姿势舒服在哪儿,但也没法反驳, 反正就那么几炷香/功/夫, 眯一会儿就到了,就当是闭目养神吧。
不过, 昨晚虽是睡在了床上,但因为认床,她也是折腾到三更半夜, 这会儿马车晃晃悠悠, 风承熙的肩膀结实宽厚,她靠在上面还真有点犯困。
马车从街头穿过,叫卖声与说话声搅成一片,空气中传来炸油饼的香气,一团热闹。
风承熙被吵醒了,慢慢睁开了眼睛。
视线微微朝下, 看着叶汝真。
叶汝真睡着了,眉眼低垂,鼻息细细。
不知是因为才从乐坊出来,还是因为离得近,风承熙只觉得她身上的香味比平时闻着还要甜一些。
又因天热,唇也分外红。
饱满如樱桃。
大约半梦半醒之际,人的意识甚为模糊,风承熙不由自主,一点一点低下头,朝那颗樱桃凑近。
“吁……”郑硕勒住缰绳,停下马车。
风承熙如梦初醒,猛然后撤,撞上车壁,发出“砰”地一声响。
叶汝真失去了依靠,一头栽在旁边的引枕上,当场醒了过来。
然后就见风承熙整个人贴在车壁上,目光惊慌,脸色红到了十分可疑的程度。
“你怎么了?”叶汝真问,“难道酒劲还没过去?”
风承熙宛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对,对,我昨晚确实喝多了,脑子现在还糊涂得很,以为你是真真。”
叶汝真“!!!”
立即低头检视自己,还好,衣裳没乱,头发也没散。
“我什么也没做!”风承熙举起双手,“我就是刚醒的时候酒劲上来了,看你看成真真而已。”
叶汝真眯起眼,审视他:“那你脸红什么?”
风承熙脸上烧得愈发厉害,喉咙也干渴得要命,嘀咕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想想也不行吗?”
“真不行。”叶汝真认真道,“臣可以为陛下卖命,但臣的妹妹不会入宫。”
每次话题一转到这上头,就是一个死局。风承熙心绪紊乱,也不想跟这个死脑筋生气,“到时候,我自会去讨真真欢心,你莫要拆散我们便是。”
叶汝真很想送他一句“不可能”,但也不想吵架,索性不理他,探身准备下车。
风承熙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把她拉回来,指了指自己的脸:“挠我一下。”
叶汝真:“????”
酒真没醒啊?
“让你挠你就挠,”风承熙道,“这是圣命,朕有用处。”
叶汝真只得抬手挠了一下,风承熙脸上多了三道白印子。
风承熙取出马车上的妆奁匣子瞧了瞧:“用力些,要挠出血来。”
叶汝真忍不住凑近端详他。
她的脸突然间迫近到咫尺,眼睛睁得微圆,双唇也微微张着,是一副好奇且讶异的神情。
风承熙的视线不由自主,又落在那让他神魂颠倒的唇上。
要命的是,她的唇此时还微微张着,甚至隐隐看得见软红的舌尖。
风承熙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急急后退:“叶汝成!”
叶汝真被他吼得一愣。
风承熙也发现自己有点过火了,伸手挡在两人之间,“你先离我远一点。”
然后按住自己的额头,深深呼吸。
叶汝真觉得,他真很需要一碗醒酒汤。
风承熙显然从她的表情里看出了她的意思,调匀了呼吸之后,道:“江州就这么大,我们去了天香楼的事一定会有人知道。为确保明日之事顺利,我们不能让人疑心。”
叶汝真一愣:“疑心什么?”
风承熙发誓这辈子都不想熬夜喝酒了。
他的眼睛好像出了什么毛病,看不得叶汝真这种眼睛圆圆双唇微张的模样,他甚是粗暴地道:“这你就别管了,反正让你挠,你就挠。你就当朕回京就直接把真真纳入后宫——”
“刷”一下,他脸上多了三道血印子,火辣辣地疼。
风承熙:“…………”
叶汝真:“满意了吗?”
风承熙僵硬地看着她。
叶汝真抬起手,五指成爪:“不够再挠一下?”
不得不说,把皇帝的脸挠花,还挺刺激的。
风承熙忽然道:“叶卿,在你心里,真真远比朕重要得多,是不是?”
叶汝真:“我和真真在娘胎里便做一处了,认识陛下才不过半年。而且陛下富有四海,真真却只是个寻常姑娘,陛下觉得谁更需要臣?”
风承熙知道这是实话。
可实话是不是都这么难听?听了让人特别不舒服。
他忍不住道:“你一个读圣贤书的,不知道什么叫天地君亲师么?‘亲’排在‘君’之后,你难道不该先为君尽忠?”
叶汝真道:“臣已经在为陛下尽忠了。臣的妹妹明明还没有成亲,现在却无端多了一个上门女婿,牺牲已经够大的了。”
风承熙倒是转怒为喜了,道:“所以朕就该把真真娶了啊。”
叶汝真看着他,深思熟虑道:“臣大概明白了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想让臣当一回泼妇,把陛下去乐坊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因为旁人会想,真要是咱们做了什么,定然不会这般大张旗鼓,这样咱们便安全了。”
风承熙点头:“孺子可教也。”
“臣没猜错就好。”
叶汝真说着,撸起了衣袖,一把把风承熙拖下了马车,抬高了声量,尖声道,“你这天杀的你吃我的用我的,还惦记着外面的女人,竟然去乐坊厮混,郗明德,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当着一条街的人把赘婿郗明德骂了个狗血淋头。
街上走过路过的人尽皆侧目,看热闹的人群里,妻子告诉丈夫:“这就是寻花问柳的下场,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