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扶苏叩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滞,一股莫名情绪涌上心头,让他变得烦躁。
不久之后,唐大夫煎好药,送过来。
白扶苏这才从那杂乱糟糕的情绪中回神。
渠月也很生气。
刚睡着,就又被叫醒吃药。
可吃药又是正经事,无处发泄的她,只得使劲抓抓头发,接过药碗,一口气喝掉,到头继续睡。
“漱漱口。”
渠月都要被他烦死了,猛地拉过被子,盖过头顶,不知好歹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来:“烦死了,又苦不死!”
不识好歹地撅回他的好意。
白扶苏捏了捏鼻梁,不跟病人计较。
等他回到自己房间,窗外的雨声已经彻底停了,不过,却也响起了公鸡啼鸣。
一夜,已然过去。
****
白贞感觉不对劲。
她的扶苏哥哥,一个从来不睡午觉的人,午后竟然破天荒睡觉去了。
而那个素来最会作妖的渠月,一直没有从房间里出来,膳食都是由护卫送到房间。
虽然唐大夫说是她是生病了,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直到不小心听到钱左和赵白说悄悄话,他们很小声,只能隐约能听到“强迫”、“惹怒”、“不敢进”几个字,她整个人如遭雷击。
白贞从来不知道,只是区区几个含混不清的词而已,就能让她头皮发麻!
再也顾不得许多,她偷偷钻到渠月房间。
大概是刚刚用了药,渠月睡得很沉,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确定这一点后,白贞放松下来,瞪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
客厅没找到,就去里厢继续翻找,最后,她果然在榻上的褥面上,发现一点深色痕迹。
摸上去硬硬的。
仔细盯着瞧的话,就能发现,那是血渍结痂导致的。
白贞惊恐地捂着嘴巴,将撕心裂肺的尖叫堵在喉咙里。
她整个人颓然跌坐榻边,脑袋浑浑噩噩,无数念头飞快掠过脑海,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你怎么进来了?”
渠月是被一阵连绵不绝的呜咽声吵醒。
她坐起身,就瞧见白贞正在伏在自己窗边,小脸皱巴巴的,啪嗒啪嗒掉眼泪,时不时打个哭嗝,好不可怜。
白贞没有回答,只是在不小心瞅见她搁在薄衾上的手,哭声先是一滞,旋即哭得更大声。
渠月莫名其妙。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才发现,她正在死死盯着自己青紫的手腕——那是昨晚上,白扶苏没轻没重给她留下的淤青。
只是,她们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好到为彼此感同身受吧?
渠月被她哭得头疼:“你能不能出去哭?实在不行,你去善士那里哭也好……我又不会安慰你。”
“我才不要你安慰!”
渠月的话,也不知道哪里触碰到她的逆鳞,就见她一蹦三尺高,一边抹泪,一边恶狠狠瞪过来,“我根本不会承认你是我小嫂嫂!”
“别做梦了!”
“肯定不是我扶苏哥哥强迫你……是你算计他!对,肯定就是这样!”
“我扶苏哥哥霁月光风、含章可贞,乃是这世上无人可以比拟的大英雄、贵公子!纵然喜欢你,也绝对不会做出强迫女子的卑劣行径!”
“肯定、肯定是你搞得鬼!”
“你卑鄙,你无耻,你玷污了我的扶苏哥哥,我讨厌你,讨厌死了!!”
“哼,哪怕你得逞了,也别想我承认你是我小嫂嫂!”
渠月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因为身体还不大舒服,根本没来得及跟上她的思路,白贞就已经掩面泪奔,顺手还把她的房门摔得震天响。
作者有话要说:
渠月:让我看看,你这小脑袋瓜怎么长的感谢小天使耶给我投的地雷,比心~
第41章
渠月:“……”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白贞在发什么疯,但也不想自证什么清白。
离开那座困了她十五年的山谷,是她从小到大的夙愿,然而,当这个夙愿终于实现后,却不知为何感到些许疲惫。
内心空荡荡的,好像被夺去了精气神,整个人都恹恹的,没心情。
也提不起来劲儿。
渠月重新躺回床上,望着素色床帐,眨了眨眼睛。
不过……
白贞气哭的样子,倒是有点意思。
不禁让人想她哭得更大声一点。
等回到京城,时间已经来到八月。
白扶苏忙得脚不沾地,渠月倒是难得清闲下来。
当然,并不是白扶苏突然开始做人,不再把她当做靶子高高束起,吸引赵氏余党过来自寻死路,而是单纯因为她奉召入宫。
入宫后,渠月并没有见到圣旨是所谓的“皇上”、“太后”,而是被述职完的刘辖司,恭恭敬敬请入了含象殿。
——白夫人。
一位没有明确官职,却可以居住在紫宸殿后室,代行皇帝权利,比白扶苏更像摄政王的女人。
她身着朱色锦衣,端坐殿阶高台之上,身前堆放了无数公文奏折,正垂眸批阅着什么。
白夫人长得很美。
只是,她的美,不是那种浮于表面,会随着时间流逝而褪色的美,而是一种从内而外,仿佛与生俱来,足以模糊了她年龄和性别的高雅气度。
遥遥望去,她给人的第一感觉,不会过于尖刻,令人生畏;也不会过于柔软,让人生出亵渎之心。
是一种近乎美玉的温润福相。
她这样的女子,姿容相貌,已经完全脱离了讨论范畴。
——你不配。
意识到这一点后,渠月敛下长睫,即使身后的门扉无声阖上,脸上也没有再露出什么异样表情。
白贞得到消息有点慢,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刘辖司已经守在殿门外,而那个被召进来的渠月,已经进去了。
虽然她知道,嫂嫂不是会轻易被人糊弄过去的人,但有白扶苏前车之鉴,由不得她更谨慎小心。
出于这种心情,白贞想要进去掺和一脚,不曾想,刘辖司却拦下了她。
“我保证不捣乱!”
刘辖司道:“白夫人既然想单独跟渠月道长说话,就不会喜欢外人打扰,您过去,恐怕会妨碍到她。”
白贞小脸皱成一团。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理,但就是担心嫂嫂也被渠月那家伙骗了。
刘辖司笑着安慰:“请您放心,白夫人能走到今日,就证明她绝不是偏听偏信之辈。”
“好吧。”
白贞尤不甘心,却也不想惹嫂嫂生气。
不多时,含象殿结实的门扉无声推开,渠月全须全尾从里面出来。
白贞一跃而起,刚想质问她跟自己嫂嫂说了什么,里面就传来白夫人沉稳平静的声音:“刘辖司,送渠月道长去长安殿,贞儿,你进来。”
“……哦。”
长安殿,位于皇宫东北角。
距离含象殿并不远。
大概行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地方。
跟渠月见过的其他的宫室一样,繁盛绿植掩映着亭台楼阁,灿烂的阳光倾斜而下,长桥下流水泛着细碎光芒,处处精致华美。
渠月对于更换住所这种事,并无异议。
而且,宫人伺候也是妥帖,从没有让她有过丝毫被怠慢的感觉,甚至,她觉得这些宫人可比白扶苏那些下属们,用起来顺手多了。
不能说乐不思蜀吧,最起码也是流连忘返的程度。
而对于宫人来说,渠月也不是很难伺候的主子。
相比于那种小人得志,明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偏要通过为难下人,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的跋扈轻狂之徒,她显得过于安静沉默。
就好像跟所有人都没话说似的。
如果不是她会在吃上提出要求,宫人几乎都要以为她是哑巴。
她非常安静。
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到宫里的天禄阁,挑自己喜欢的书,然后,让宫人抱回长安殿,安静看书,往往看着看着睡过去,睡醒了,就继续,也不觉得枯燥。
当然,渠月虽然很好伺候,但宫人却没有丝毫胆量,敢骑到她头上试试。
一方面,是没有人想试试自己的脖子跟定安王的刀子谁硬;另一方面,也是没有人敢忽视刘辖司的背后之人。
只是,长安宫的宫人心里有数,并不代表所有人都是这样。
当渠月再去到天禄阁的时候,就被人拦下来,说是里面的人乃是当今太后,外人不得入内,来传话的小太监不停点头哈腰,生怕得罪哪个。
渠月微微颔首,以示理解。
她没有为难苦命人的爱好。
今天不能挑,那就明天继续好了。
反正,她又不急。
大概是因为没有书消遣解闷,她也不需要那么匆忙回到长安殿,走在蜿蜒曲折的游廊时,她突然闻到很甜的香气,扭头望去,就瞧见假山丛中,生着一颗冠如华盖的桂花树。
细细密密的金色花朵,点缀翠绿枝头。
熏风拂过,幽远绵长的香气盈盈袭来。
渠月站在廊下,默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从谷里出来那么久了。
久到,桂花都开了。
“帮我采些来。”
这是渠月第一次提出要求,宫人们自然无有不应。
渠月坐在廊下阑干上,安静等着。
只是,当宫人正手脚麻利撸桂花时,游廊下方突然传来阵阵惊呼,并伴随着愤怒的指责:“大胆奴才,你们在做什么?!这可是我表弟登基时,南郡特意进贡的贡品!”
循声望去,渠月就看见娇艳无比的姑娘,正气势汹汹指挥着身后的宫人,把那群桂花树下的宫人统统拿下。
事关皇帝贡品,摘花的宫人慌做一团,根本顾不得辩解,跪下求饶。
而呆在渠月身后的宫人,一时间也慌了神:“是、是太后娘娘和沈家二小姐……”
“怎么遇上太后娘娘了呢?明明她回宫的方向不走这里!”
“说这个已经晚了!这棵树是贡品,怎么没有提醒?”
也有人叫苦不迭:“这皇宫里,什么不是贡品?就连咱们身上穿得衣服,都是织造局进贡而来!”
“这可如何是好?”
……
她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颤颤巍巍来到渠月身边,小声道:“渠月道长,要不然……咱们去请个罪?”
“请罪?”
“嗯,那毕竟是太后娘娘……”
宫人小心翼翼觑了眼她的脸色,见她神情平静,似乎一无所知,迟疑片刻,才斟酌着字句道,“万一传出您与她不和,恐怕会让殿下为难。”
渠月沉吟片刻,缓缓站起时,在宫人的带领下,屈膝向那位被众人簇拥的华美妇人请罪。
宫人则跪在一片,不停跟太后解释理由,想要说她们并非是故意冒犯,请她宽恕。
沈太后垂下视线,略显犀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渠月。
许久之后,才可有可无地嗯了声:“算了,都起来吧,念在你们并非有意犯上,此时便就此揭过。”
宫人们感激不已。
不停磕头谢恩,之后,才急忙爬起来,搀扶身体发晃的渠月起身站稳。
沈家二小姐却不依不饶:“姑姑,这可是南郡献给表弟的礼物!岂容一群下人随意践踏?您这样轻拿轻放,指不定会养大某些人的心呢!”
沈太后没说话。
沈家二小姐道:“我看,就让下人们给那群以下犯上的宫人掌嘴二十,也让他们长长记性,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
沈太后略略迟疑,转而望向渠月:“你觉得如何?”
扶着渠月的宫人手在发抖,哪怕再傻,都知道对方来者不善。
虽然如今皇帝大权旁落,可眼前之人仍是礼法上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
而渠月道长,如今只是个没名没分的姑娘,无论如何,都比不过太后娘娘。
“掌嘴?”
渠月动了动脚踝,确定并没有很难受后,缓缓拾起头,点漆的眸子里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是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给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糯墨 20瓶;我会继续努力的!
比心~
第42章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耳光,狠狠甩在了沈家二姑娘脸上。
渠月神情淡淡,出手却毫不留情。
只一巴掌,在那张娇嫩白皙的脸上,留下清晰可见五指印。
“啊——”
“大胆!”
宫人一片哗然。
或是发出尖叫着摇摇欲坠;或是大声叱责,恨不得将她当场打杀;或是匆忙挡在她身前,拼命向沈太后赔罪。
渠月这一大逆不道之举,也惊到了沈太后。
她完全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当着自己面前动手。
“你——”
沈二姑娘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顿时勃然大怒,被羞辱的恨意,让她目眦尽裂,挥开碍事的宫人,尖叫着扑过来。
然而,不等她尖锐的长指甲刺伤挡在渠月身前的宫人,就被渠月精准擒住手腕,反手又甩了一记耳光。
这一次,渠月更是毫不保留,直接将她扇倒在地。
脸上传来的火辣辣剧痛,几乎让沈家二姑娘昏死过去。
双方宫人乱做一团,唯独渠月一脸置身事外的风轻云淡,仿佛造成这一切并非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