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喜欢!”
说起这个,白贞就笑得眉眼弯弯,“她们听说那是你送给我的后,眼睛都盯在上面挪不开,恨不得直接折两枝带走,嘿嘿~可我就不故作大方,扶苏哥哥给我的东西,我不会分给旁人半点!”
白扶苏微笑颔首,然后,从袖里掏出一枚纹理细密的蓝田玉香囊,做工异常精巧细致,光是看着就知道价格不菲,他将东西递给渠月:“宫里出的东西,勉强可以入眼,给你。”
渠月迟疑片刻,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贵吗?”
“有价无市。”
白贞撇嘴。
虽然没有再说出什么尖酸刻薄的话,但还是看不上渠月钻钱眼里的举止。
渠月这才笑眯眯接过,原本她是准备收到袖里,回家就放起来,只是没想到,小春动作更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从她手里接过玉香囊,恭恭敬敬给她系在腰间,不停冲她和白扶苏说着讨喜的话,马车里顿时一片欢快的空气。
回到白府,用过膳,渠月没有打扰白家人之间的闲谈,而是回到院子,捡起自己没看完的书,继续翻看。
只是,她有些心不在焉,手里握着的书,半晌没有翻动。
甚至,就连小春给她换了盏更明亮的灯台,她也没有发现。
——王察。
王若薇嘴里吐出的名字,可真是太耳熟了。
耳熟到,只是听着这两个字,渠月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他的音容笑貌。
渠月指腹摩挲着书页,神思飘远。
说起来,那已经是发生在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她也不过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被柔软襁褓包着,在一个幽暗封闭的密室里,跟一个不停发出细弱哭声的女婴换了位置。
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个叫王察的男人,怜惜地抱住女婴,恭敬地跪在染血的黑衣武者跟前,恳切陈情:“主上待我恩重如山,先时一直不知该如何如何报答,而今正是用到草民的时候,还请大人不要推辞。草民愿以亲生女儿,换郑氏血脉延续。从此往后,草民必将公主视如己出,悉心教导,不负大人所托。”
他甚至什么都为恩人考虑到了:“为了避免楚氏贼子猜忌,草民稍后会假意报官,引人来缉捕大人,还望大人做好准备。”
面对对方担忧无法护住他女儿安全的忧虑,王察大义凛然:“此女虽是草民亲生,却远不及主上对草民的恩情,非如此不能报。倘若她死在追杀里,也算是替我向主上尽忠,亦是她的荣幸。”
她终于明白,这个本该是她生身父亲的男人,已经毫不迟疑地舍弃了她。
舍生取义,用亲女换得恩人血脉延续。
可也许是她命太贱,竟没有在追杀奔波中丢了性命。
那人带着她,去了遭受水灾南郡,在流民聚集地,辗转将她交到云陆道人手上,随后,就再没了消息。
渠月忍不住冷静又恶毒猜测,他应该是死了。
——从古至今,凡是做义士的,就没几个有好下场。
……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过那时的事了。
可此时忆起,当日之景,依然历历在目。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不知何时,白扶苏已经坐在她对面。
他脸上带着风雅从容的笑,深褐色的净水眸子倒映着烛光特有的融融暖意,让他看起来分外温柔无害,“我来了这么久都没发现。”
“我在想……”
渠月搁下手里的书,拾眸望来,“你特意过来一趟,是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经确定好了婚期?”
渠月猜对了。
按照白扶苏的话来说,他会给她最好、最盛大的一切,所以,为了方便走流程,他们的婚期定在明年春三月。
当然,她也清楚,能讲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些场面话,最可能的原因,应该他想要抻着那群赵氏余党,就像狡猾的猫儿戏耍老鼠那样。
对此,渠月并没有什么异议。
只是,在白扶苏询问要不要邀请张渠明送她出嫁时,她略略想了想,便拒绝道:“不必了,他是出家人,不方便。”
白扶苏多话:“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他年长你十岁,待你如兄如父,哪怕之前有再多矛盾,也不必拿着人生大事赌气。小心以后会后悔现在的任性……”
闻言,渠月也笑了,潋滟秋水的眸子直直注视着他:“如果不想我感到后悔,不如你将我二师兄邀请来,最好呢,直接将新郎官也换成他,实现我一直以来的夙愿,如何?”
“当然……不如何。”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一笑,默契将这个话题抛之脑后。
但很快,渠月就后悔了。
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畅快,根本没提任何异议。
为了避免她礼仪上出错,宫里特意放出刘辖司,前来提点指教。
也许是得到了什么硬性指示,这次的刘辖司并不好糊弄,对她的行走坐卧,甚至,就连回话时的语气,都有要求,异常严苛。
白贞得知了此事,愉快过来看戏。
然后,也被刘辖司抓了,一起调、教。
白贞:“……!!”
瞳孔地震。
万万没想到,这把火竟然能烧到自己身上!
哭哭啼啼试图寻找外援,然而,不管是谁,都没有要救她出苦海的意思。
渠月看着她失魂落魄蹲在地上,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也就不那么懊丧自己考虑不周,以至于被白扶苏抓住漏洞,不得不接受这惨无人道的折磨了。
“果然,我不高兴的时候,就要看着别人比我更不幸才舒坦……”
渠月默默感叹。
而等刘辖司终于对她们露出一个好脸色,并允许她们休息一天时,时间已经来到腊月。
渠月和白贞,两个难姐难妹,对视一眼,心有戚戚的同时,第一次理解了彼此,感情似乎也有了进一步发展。
“你这是准备去哪里?”
白贞原本是准备跑到母亲身边,义正言辞谴责她的见死不救,但瞧见渠月正手脚麻利地改换装扮,心中不由大为好奇。
渠月飞快拆下头上的繁琐沉重的发饰:“只要不在这里,哪里都好。”
闻言,白贞赞同点头。
她也觉得,这个伤害了自己脆弱心灵的家,她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第46章
白贞跟上渠月。
虽然很嫌弃她的目的地是京中著名的状元楼,好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似的,俗气又没见识,但脚步快了意识一步,在鄙薄的话说出口之前,她已经屁颠屁颠跟在了渠月身后。
事后,白贞认真反思,这很可能是因为她们同甘共苦两个月,已经比较习惯跟她一起了。
身后多一个人,跟多一群人,对渠月来说,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前往状元楼的时候,渠月遇见了熟人。
——李直。
得知她们也是要前往状元楼后,李直担忧望了眼白贞,犹豫片刻,委婉道:“今日,许多国子监的学生都相约聚集状元楼,举行学子会,以文会友,交流切磋。他们都是年少气盛、舍我其谁的少年人,常常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你们去那里用餐的话,会比较吵闹……”
渠月隐约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白贞却兴冲冲打断他的话:“这岂不是更好?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春闱,正好,我也想帮嫂嫂和扶苏哥哥看看,那些将来成为启朝栋梁的学子们,能有什么真知灼见!”
她兴致上头,根本听不得劝,三步并两步窜入状元楼。
“不必太担心。”
渠月拍了拍他肩膀,“虽然我只见了白夫人一面,但她看起来并不是没有容人雅量的乱臣贼子,放宽心吧。”
说罢,跟他分开入楼。
只是,在找到白贞之前,渠月想了想,还是召来身后的护卫,让他们请白扶苏过来。
白夫人是一个合格的当权者,但白贞不是。
万一她听见什么了不得的话,自己不方便一手到敲昏她,就只能让白扶苏出马了。
而事实,也正如李直所担心的那样。
台下那群意气风发的学子们,酒酣耳热后,在一浪热闹过一浪的争论里,抛弃了所有的矜持顾虑,开始指点起江山。
各抒己见,挥斥方遒。
相应的,面对不同的声音,反驳的话语愈发尖锐犀利。
有人心系皇家正统,深感当今摄政王乃是杀神降世,恐幼帝命不久矣。
有人则反驳,那是你乡野出身,不知道宫中实际主事乃是女中尧舜的白夫人嬴姞,就连白扶苏都得恭恭敬敬叫她一声“嫂嫂”,你的担心大可不必。
还有人摆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高傲态度,感叹黄毛小儿却不知牝鸡司晨,乃是惟家之索。
……
反正,就在这群忧国忧民的学子嘴里,当权者就没一个合格的好东西。
不是太废物,就是太暴戾。
看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知道还明天就要亡国了。
渠月一边悠闲地吃着饭,一边忍不住感叹他们这么爱操心,可能不足三十就要秃头。
与还有心情胡思乱想的她不同,白贞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你要做什么去?”
白贞手里拎着茶壶,牙缝里逼出来的声音浸着千年寒冰:“我要倒他们一头水,让他们清醒清醒。”
“也不嫌丢人。”
“你!”
“阿月说得没错。”
温柔含笑的声音,伴着包间房门推开的吱呀声,悠悠传入房间。
白贞愣在原地,惊讶地瞪圆了眼:“……扶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
白扶苏越过白贞,望向她身后的渠月,却见她专注吃吃喝喝,没有分给他半点目光,好像之前让侍卫通知他的,不是她一样。
他大度笑笑,不介意她甩锅的行径。
白扶苏接过白贞手里沉甸甸的茶壶,拉着气鼓鼓的她,重新坐回桌边,“每次春闱,状元楼都会聚集各地的学子们聚会讨论,我偶然也会过来,每次都会听见很有意思的事东西。”
“你都不生气吗?”
白贞手里撕着帕子,愤愤不平,“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擅自非议你跟嫂嫂,还说得那么难听……我真想撕了他们的嘴!”
白扶苏温声细语安抚着自己的妹妹。
那厢,渠月已经吃饱。
她简单道了句告辞,就果断丢下碍手碍脚的他们,继续闲逛。
说来也巧,出门时,渠月也遇见了熟人。
——王若薇。
她身边站着一位和和气气的富贵公子,而他们的对面,则是李直。
他们三人说着什么,看起来甚为熟稔,像是相识已久。
也许,是渠月注视的时间有点久,那位富贵公子敏锐察觉到什么,遥遥侧目望来,原来还有些警惕的视线,在见到她时,眼神微微一动,缓缓露出一丝笑,像是认出她是谁,大大方方地颔首致意,权做打招呼。
渠月沉默片刻,平静转身离开。
没有白贞拖累,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逛得非常尽兴。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西沉。
就在渠月一边休息,一边等待侍卫们牵来马车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借着摔倒的空荡,塞给了她一张字条。
回到家,渠月才打开瞧了瞧。
虽然纸条字迹被汗水打湿,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谁的笔迹。
“写的什么?”
白扶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渠月毫不避讳丢给他,让他自己看。
白扶苏一眼看了个大概,捏着纸条,忍不住笑了:“明明自己的人手已经被我拔除了七七八八,却还是要冒险给你传递消息,我还以为他会多有血性呢,不曾想,他竟然是为了安抚你,想要你老老实实准备成为我的正妃,不要闹幺蛾子,给他添乱。”
“你错了。”
渠月净了手,做到书案前,翻开自己好久没来得及看的闲书,“他这是在告诉我,你是妨碍。只要你还活着一天,他就不不可能成功救出我。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我趁你不备,伺机结果了你。”
“而与两条狗不同的是,我二师兄不仅长得好看,说话也是那么好听,我真的好喜欢他的!”
白扶苏思量半刻,不确定问出声:“趁我……不备?”
他觉得,应该不会是他想得那么意思吧?
渠月点点头:“很明显,是指你我的新婚之夜。”
说着,她平静翻了一页书,“毕竟,我长得这么好看,成亲时只会更好看,足以让男人意乱情迷。到时候,我只需要趁着你用下半身思考,自以为胜券在握,放松警惕的时候,一刀结果了你,就万事大吉了。”
“……”
静默片刻,白扶苏手抵着唇,戏谑笑出声,“牺牲这么大,你都心甘情愿吗?”
闻言,渠月翻书的动作一滞。
须臾,她缓缓拾起头,融融烛火在她脸上洒下温暖的神光,姿容秀丽,神态恬静淡雅。
渠月冲他微微一笑,好心宽慰:“你原本就生的俊美无俦,偏生眉心生了一颗朱砂痣,更是圣洁高雅的不似凡人,能与你春风一度,连吃亏都算不上,就更谈不上牺牲了。”
“你不必妄自菲薄,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白扶苏讶然失笑,片刻,继续问:“就算你不介意,你确定你那二师兄也不介意吗?同为男人,我觉得他……不会如此大方。”
“这就是你跟我二师兄的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