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完白扶苏,渠月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天亮。
长久而充足的睡眠,很好缓解身体不适,让她跟白扶苏一起去宫里觐见白夫人嬴姞的时候,并没有出糗。
只是,她身体还是不怎么舒服,回来后,稍稍用了一点膳,就继续躺回床上休息去。
她睡得很沉,以至于当张渠明带着张守心来辞别时,她都没有醒来。
而这次,张守心没有听她的话,跟张渠明一起回去,而是在争取到白扶苏同意后,选择留在定安王府。
张渠明皱着眉。
就在张守心正在为难被驳回的话,他要如何据理力争时,就听张渠明沉声道:“要乖乖听话,不要给你小师叔添乱。”
“是!”张守心顿时喜出望外。
白扶苏命人送张渠明回去,之后,又吩咐下人将张守心带去别春居,让他暂居于此。
等渠月醒来,已经是暮色四合。
小春带着婢女们上前,给她梳洗打扮,并告知了她张渠明离开和张守心也留在王府的消息。
渠月像是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好半晌,才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第49章
晚膳时,渠月见到了张守心。
他还是跟在上清观时一样,一看见她,就忍不住露出大大的笑脸,仿佛只要看见她,就会很开心。
饭后,她像从前那样,跟他错开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手肘杵在腿上,托着下巴:“为什么不跟你师父回去?留在这里,你很不适应吧?”
张守心点点头。
他没有否认,坦诚道:“我不太喜欢这里,在这里,我想叫你小师叔,他们都会紧张的提醒我,你已经不是我小师叔了,以后,我要叫你定安王妃。我很不喜欢,我的小师叔只是成亲了而已,为什么就不是我小师叔了……”
小春过来给他们送上点心,听到他孩子气的话,以袖掩面,忍俊不禁:“王妃殿下自然还是你小师叔,只是多了一个称呼而已。你不喜欢,完全可以不叫,不用在意那些下人。”
“真的?”
“当然!”
说罢,小春将小桌放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屈膝行礼,恭敬退下,不妨碍他们交谈。
张守心捡了一块尝尝,眼前一亮,捏起一个分享给渠月。
渠月没有拒绝。
张守心一边吃着,一边道:“这里什么都好,可我还是觉得跟自己格格不入。我就想着,我身为一个小孩子,都有这种感觉,小师叔你应该感觉更明显才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小师叔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要保护小师叔!”
“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孩童稚嫩的声音,在此时,铿锵的字句竟显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掷地有声。
夜风徐徐,廊檐下的镂雕的八角宫灯摇曳不止。
散落的光线昏暗不清,明明灭灭。
渠月静默原地,良久,她眸子动了动,微微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张守心的脑袋:“别说傻话,我这么大一个人,哪里需要你保护?”
“回去吧,守心,不要再来这里了……”
“跟着你师父,平平安安待在上清观,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可小师叔你呢?”
他仰起头,往向斜上方渠月。
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她穿着谷里不会有的华丽精致裳群,鸦羽般浓密乌亮的头发堆成髻,点缀着华美的钗与簪,愈发显得高雅夺目。
他一字一顿:“我跟师父都平平安安了,小师叔要怎么办呢?”
迎着她微怔的双眸,张守心目不转睛望着她,稚气未退的小脸竟透出几分不属于孩童的沉肃凝重,“孤单一个人,面对可怕的一切,即使是小师叔,也会感到很痛苦绝望吧?”
渠月愣住。
没料到竟会听到这种话,下意识皱眉。
然而,不等她想明白,身前就传来白扶苏含笑的询问:“在聊什么呢?这么认真……”
“没什么。”
渠月收回神,站起身,冲不远处的小春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带张守心离开,低头冲他轻声道,“天色不早了,你早点回去,要乖乖听话。”
乖乖回到上清观,别再来了……
张守心冲白扶苏行礼,跟着小春离开。
只是,在走到月洞门前,他猛地扭过头,大声道:“小师叔,我会保护你!”
“不仅仅是因为我答应过二师叔,更重要的是,我喜欢你!”
“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有小师叔和师父真心待我好,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再回上清观!”
“我已经偷偷跟章屠善士约定好了,今后,我会拜在他麾下,成为更有用的人,必不会让小师叔孤单一个人!我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伴你左右!!”
说完,也不顾渠月陡然变了的脸色,扭头跑掉。
小春被他的话语惊呆,一扭头,就看见渠月表情非常难看,不敢耽搁,急忙追上去,唯恐天黑路暗,他乱跑会出事。
渠月望向身侧的白扶苏。
白扶苏也被张守心孩子气的话震了震,回过神,就瞧见渠正皱眉盯着自己,神情奇怪。
白扶苏:“如果我说,与我无关,你信不信?”
渠月:“我信不信,重要吗?”
白扶苏毫不介意笑笑,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别回而后:“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一点。”
“……别这样看着我,阿月。”
“我是不介意做顺水推舟的事,只可惜,你们上清观里的人,都比较有主见。我阻止不了他们,你也不行……”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他年纪小了点,但章将军为人可靠,即使是上了战场,也不会叫他出事。”
白扶苏笑着去握她的手。
渠月指尖颤了颤,没有拒绝,只是在他拉着自己进屋的时候,倔强定在原地,问出声:“他们……你解决了吗?”
她知道自己是不合时宜,更是在是在强人所难。
然而,就是没克制住。
张守心的奇怪行为,让她原本就不安的内心,变得更加忐忑起来。
好像有什么脱离了掌控,又好像她从来不曾掌控任何东西。
这种“一切都是徒劳”的悲观心理,让她变得茫然无措,迫切想要看见成果,迫切想要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
“等彻底解决了,你想做什么?”
白扶苏背对着她,不答反问。
渠月愣了一下,没想到竟从他嘴里听到了关于自己的未来的问题。
可这有什么好问的呢?
她的未来,他心里不是早就有数了吗?
虽然章屠说过,他们还不至于迁怒一个无辜的人,但如果他是对的,那她跟白扶苏现在这种状态,又算什么呢?
一见钟情?
强取豪夺?
哈。
这种事,只是想想,渠月都觉得好笑。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可还不至于自负到,认为自己可以凭借区区容貌和身体,就能肆意拿捏操纵白扶苏。
他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经历过?
就连张渠义都斗不过他,她又拿什么跟他斗?
更何况,她非但没有带给他快乐,反而让他跟自己一样痛苦。
在身体享受上面,她恐怕还不如沈太后用得顺手。
所以,为什么要问她呢?
她的喜怒爱恨,她的憧憬心愿,重要吗?
何必惺惺作态?
难不成还想自己对此感恩戴德?
这个念头一出,渠月内心渐渐生出巨大的荒谬感,觉得非常可笑。
“到那时候,我还能活着吗?”
渠月压抑住奔腾道嘴边的尖锐言辞,扯了扯唇瓣,敛目轻声道:“大概……是好好睡一觉吧。”
第50章
“那等你睡醒后,就来我身边吧。”
白扶苏转过头,房内明亮的光自内向外传来,落在他脸上,点尘不惊的深褐色眼瞳盛着温暖的神光,愈发衬得眉心那颗朱砂痣熠熠生辉,“以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渠月只是笑笑,没说话,顺着他牵引的力道,跟他一起走入房里。
烛火明亮。
即使身处垂下的红绡帐里,也依旧可以清楚看见对方的脸。
身体的不适,让渠月不由望着白扶苏的脸走神。
他长得很好看。
白净秀气的面容,配上眉心灼灼其华的朱砂痣,柔和秀丽,又不失圣洁慈悲,神似天人好女,让他不管做什么,都自有一股行云流水的沉稳泰然。
他仿佛察觉到了渠月的视线,抬手拨开她脸侧垂落鬓发,拇指摩挲着她脸颊潮热细腻的肌肤,被湿漉漉雾气侵染的眼睛含笑睇来。
净水般的瞳仁,清楚映出她此时的糟糕姿态。
珠钗半解,罗裙微褪。
渠月心情有点糟糕。
下意识想躲,却无处可逃。
只好狼狈偏过头,避开与他视线接触。
白扶苏却在笑。
胸腔轻微的震动带起的低沉笑意,似乎有着异样的隐晦意味。
渠月不愿细思。
只是蹙着眉,心情更加糟糕了。
——她不喜欢这样。
倒不是说白扶苏技艺不行,带给她的体验一如既往的痛苦,让她难以接受;也不是女子没必要的忠贞与洁癖在作祟,她只是单纯不适应。
明明是各怀鬼胎的两个人,却可以堂而皇之做这种最亲密无间的事。
她的话,倒还好。
在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得到什么样羞辱,都无所谓。
然而,白扶苏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为什么要用这么意乱情迷的态度,亲自来做这种事?
如果仇恨憎恶一个人,想要羞辱她,想要折磨她,想要她不得好死,这都是可以理解的,但——
为什么要这样?
不嫌脏,不嫌恶心吗?
渠月想不明白。
她只觉得他们之间频频发生的这种事是不应该,且没必要的。
她宁愿他们之间一直是第一夜时那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温柔体贴地拭去她脸上冰冷的泪痕,轻声问她疼不疼……
渠月飘忽迷乱,像是空中失去线的风筝。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最羞耻要命的是,她竟然真的哭了……
白扶苏似乎笑了笑,跟她以额抵额,修长有力的手指抵入她指缝,同她十指相扣,染上高热雾气的净水眸子深深凝睇着怀里的渠月,低沉喑哑的声音缓缓响起:“……阿月,我很高兴,你现在眼里只有我。”
他轻笑着,亲昵地去蹭她涨红的脸。
渠月窘迫想躲。
却只让他黏稠炽热的吐息,径直喷洒在自己纤细敏感的颈部肌肤上。
而她,就像是被衔住后颈皮的猫咪,僵在原地,就连声带都仿佛石化,不敢胡乱动弹,除了略显紊乱慌张的呼吸,发不出半点声音。
确实如他所言,已经不太疼了。
这种情况下,尚未愈合的细微伤口所造成的的疼痛,根本无法与身体里的另一种的本能相抗衡。
细微的疼痛尚可以忍耐,只是——
只是……
有些难受。
身体上的,精神上的……
“难受……”
许久之后,渠月才蹙着眉,呜咽着找回自己的声音。
然而,略显委屈娇气的声音一出口,她那颗仿佛陷入迷障,昏昏沉沉的脑袋陡然一激灵,宛若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
——委屈。
不应该的。
她不应该有这种情绪,更不应该冲人撒娇,祈求温柔相待。
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
“……阿月,你怎么了?”
白扶苏敏锐察觉到不对,停下来,抬手捧起她脸,手指拨开濡湿的长发,想要看清她的表情。
然而,手指还没有触及她的脸,就被她一把抱住,张嘴狠狠咬在他肩上。
霎时间,甜腥气味充满口腔!
白扶苏倒吸一口凉气。
渠月已然想明白。
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只是因为本能驱使身体,脱离理智掌控,说到底,是她见识太少。
想到这里,她已然下定决心。
在无法像白扶苏一样从容之前,她会少开口。
那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
张守心离开时,并没有告诉渠月。
而渠月也因为没有牵挂别人的习惯,所以,等她偶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早已经木已成舟,张守心已经随着章屠一起去了北疆。
像是生怕她会生出无用的担心,白扶苏贴心道:“放宽心吧,他不是一个人。”
渠月正奇怪他怎么会说出这种废话,就见他侧目望来,点尘不惊的深褐色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眉心朱砂灿若桃华,“除了章将军,还有他的师父——也就是你的掌门师兄,他也一同前往了。”
“就算你信不过章将军,张渠明你总该信得过……”
他还说了什么,渠月没有听清,只感觉有什么在脑海中倏然炸开,让她瞳孔不受控制地骤然缩成一点!
“为、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
白扶苏手搭在渠月肩上,感觉到手下身体哆嗦了一下,迎着她震惊警惕的注视,自她身后伏下身,浅浅扬起唇角,净水般的眼底无可奈何回视着她,“别这样看着我,阿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