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夜时间,她整个人就都萎蔫了下去。
小春内心忐忑不已,很担心她这样下去不行。
想要去西山别场通知白扶苏,让他回来坐镇。
渠月刚吃完药,就听她这样说,顿时哭笑不得:“哪里需要劳师动众……与其去找他,你还不如去帮我找些蜜饯来,要放很多很多糖的那种,有点想吃。”
听见她难得有想吃的东西,小春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好,奴婢这就去!”
不知过了过久,渠月被身上的汗意热醒,挣扎着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白扶苏俊美无俦的面庞。
——他回来了。
渠月静默注视着他。
他睡着了。
双目微阖,神情安然。
不再像那个睚眦必报的摄政王,更像是神龛之上,垂怜人间的神明。
却比那些泥塑金身的雕琢之物,少了一份冷漠,多了一份柔和。
“如果……就好了。”
渠月叹息着,随后而来的,就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会被热醒。
大夏天的,还被他圈在怀里,能不热吗?
渠月试图将他搁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拿开,而这一动作直接让白扶苏惊醒过来,眉心的那颗朱砂痣也仿佛是嗅到了春风的气息,绽出灼灼华彩。
“终于退烧了。”
白扶苏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温度,感觉不烫人了,才终于松了口气,重新将她搂入怀里,脑袋窝在她颈窝,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是我让你难过了吗,阿月?”
渠月眨了眨眼睛。
如果他是在说将自己按在竹林桌子上为所欲为的事,那么,不是的。
甚至,比起现在这种虚假的温情时刻,她更喜欢竹林里那种真实的怨恨和嘲讽。
她还不至于为了自己早就丢掉的羞耻心,就愁得辗转反侧想不开。
她只是……
只是,突然不想继续下去了而已。
渠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就势靠在他怀里,放松身体,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规律沉稳的心跳,轻声呢喃:“白扶苏,我们到此为止吧。”
白扶苏拥紧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迟了两天才回来吗?”
“对你来说,我已经没用了。”
渠月并不想知道。
“是王若薇。”
白扶苏置若罔闻,抚着她长发,含笑解释,“不得不说,她跟赵义,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手段心性都是如出一辙的阴毒下贱……”
“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也就用不着我再卖弄什么了。”
渠月任他抱着,实则暗暗走神。
她想起暖阁里的屏风上,上面绘着山川四时之景。
画师技艺高超,落笔如有神助,长河落日、江河奔流、草木枯荣,都栩栩如生,仿佛触手可及。
“倘若此番能全身而退,那么,我必去看!”
这样想着,她轻声道,“王家,赵氏,你想怎么处置,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不该干涉你,也不应该质疑你。”
“我只是被他们舍弃,外加稍稍利用了一番而已,我跟他们的恩怨,说到底,也只是源自于我的不甘。反而是你,他们跟你有杀母杀兄之仇,这份生死大仇,绝无轻易算了的可能。”
“我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却嘲笑你本末倒置,真的太丢脸了。”
“我好像只给你添堵,再不能给你提供任何价值,不如……”
“我们不如还是算了吧。”
白扶苏默默松开拥紧渠月的手。
他低下头,点尘不惊的深褐色眼瞳深深凝视着她。
良久,他不知道想到什么,抚摸着渠月略显苍白的脸颊,很轻地笑了:“阿月,你果然是病迷糊了。”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我三媒六聘迎来的正妃,更是我孩子名正言顺的嫡母,百年后,你都要跟我葬在同一处。”
“阿月。”
他轻声呢喃着渠月的名字,尾音喟叹般拉长,难以言说的暧昧自唇齿间溢出。
他捏着她下巴,俯下身,在她唇边落下一道道濡湿细密的吻,喑哑低笑,“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算了,更不可能到此为止……”
窗外,明亮的阳光透过雕花窗牖,斜斜照入西暖阁。
空气里,无数细微尘埃上下沉浮。
华贵的丝衣从晃动的月光锦床幔后滑落,凌乱在堆在榻边。
令人窒息的燥热,与藤蔓般纠缠不休的麻意,在幽暗逼仄的狭间肆意堆叠。
渠月视线茫然迷离,仿佛失去了聚焦能力,虚虚落在帐顶。
她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已然乱了节奏。
“阿月,阿月……”
温热的吐息伴,随着声声缱绻温存的呢喃,像是从遥远的梦境传出,亦像是烟波浩渺的湖泊深处的影子。
不真切。
有着近乎虚无的缥缈。
——这种感觉很难受。
渠月皱着眉头,大脑混混沉沉的。
她双手试图抓住什么,好像这样就能勘破迷障,重新获得真实。
然而,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就像是跟她作对一般,不容抗拒地扣入她指间,强行跟她十指纠缠。
渠月挣扎不脱。
只感觉滚烫的吐息炙烤着自己最后的理智,让她再也忍不住,哆嗦着崩溃哭出声。
第57章
渠月不知道白扶苏又在发什么疯。
然而,太难受了。
这种被讨好、被取悦的感觉,会让她不自觉升起“我也是被爱着”的错觉。
然而——
这怎么可能呢?
她的喜怒爱恨重要吗?
不重要的。
她只会被舍弃、被愚弄、被践踏,哪怕事关生死,也从来轮不到她选择。
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身体在极致的愉悦中融化颤抖,然而,内心却仿佛坠入地狱,一直无比理智清醒。
整个人像是被分成截然相反的两半,这种矛盾的情绪让她濒临崩溃,忍不住哭着骂他。
白扶苏却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更加兴致盎然。
即使是沐浴净身时,他也不消停。
浓郁的湿雾与水声交织的浴房里,充斥着混乱无序的响动。
不知过了过久,声响间歇。
渠月意识昏昏沉沉,伏在湿漉漉的浴池边细细喘息,在将要坠入梦里的瞬间,她敏锐感觉有人自身后靠近,鸡皮疙瘩不受控制爬满肌肤!
她下意识推过去,却被对方擒住双手,反剪身后。
渠月双唇用力抿紧发白。
她讨厌这个姿势。
白扶苏涉水而来,自身后将她拥紧,感觉到怀里身体不适的战栗发抖,他垂下眼眸,戏谑地撩起渠月的湿发:“……就这么让你恐惧吗?”
“松开!”
渠月浑身僵硬,想要抵开他,却被他搂得更紧。
白扶苏却不是听话的人,他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遗憾般喟叹:“如果不是张渠明做了多余的事,而是由你亲自动手,想必,你就不会这么耿耿于怀了罢。”
“不过……”
他话音一转,转而揶揄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让你任性妄为,虽然也能成功杀了他们,以泄心头之恨,但你向来鲁莽,过于一往无前,必定无法做到张渠明那般细致,万一被牵连可就不好了。”
“也无怪张渠明会担心你……”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渠月神色难看,骤然打断他的话,“能不能不要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好。”
白扶苏脾气很好,微笑点头,“那我们不说张渠明的事,我们来聊聊你师父吧。”
也不等渠月反应过来,他就将她转过来,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跟自己四目相对。
渠月呼吸一窒。
白扶苏引导着她的手,顺着他胸腹狰狞可怕的疤痕向下抚摸。
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通过残留的疤痕,还是能看出当初的情况是多么危急——那可是几乎是要将他纵向劈成两半的眼中伤势!
“感觉到了吗,阿月?”
白扶苏微笑,“这是你师父当年在我身上留下的致命伤……只是,我比你更命大,依旧活了下来。”
这样说着,白扶苏微微俯下身,贴在她耳垂边,发出狎昵低沉的笑:“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阿月,你的师父对我做处这种事,我们之间,又怎么能说算就算了?”
……
许久之后,渠月终于从漫长的疲惫中清醒过来。
只是,大概是因为陪着白扶苏胡闹的缘故,身体酸胀不适就不说了,就连头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唇瓣抿成苍白一线,抬手揉着太阳穴,缓解不适。
然而,不等她情况好点,身后就靠过来一道炽热滚烫的身体,贴着她翻动一下,半边身体压过来,极具存在感的面容出现眼前。
——又是白扶苏。
渠月瞳孔一紧。
“已经不再起烧了。”
白扶苏跟她以额抵额,确定她的病情并没有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反复后,当即松了口气。
他坐起身,瞧了眼天色,顺势也拉她起身,“快要下午了,陪我用一点吧。”
渠月没胃口,却也没拒绝。
她还要吃最后一剂药,空腹吃容易反胃恶心。
用过膳,渠月就又开始精神不济,忍不住打瞌睡。
所幸,小春及时给她端来药。
她一饮而尽。
结果,她还没有就着蜜饯咽下口中苦涩,又一碗黑漆漆的东西端到自个儿眼前。
渠月明显愣了一下。
恍惚片刻,才想起确实应该是两碗,再次一饮而尽。
吃完药,渠月安心躺在清凉的碧纱橱里,准备趁着夏时日长,再休憩片晌,顺带思考思考以后的人生。
睡意朦胧。
就在她将要睡着之际,她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被人拢在怀里,瞬间警觉地睁开眼。
果不其然,看见了白扶苏的脸。
“怎么这样看着我?”
“我认真想了想,你这么对我,也是有理由的。”
四目相对的瞬间,渠月眨眨眼,也不困了,“我的生身父亲,包庇赵氏遗孤,试图在你眼皮子底下以假乱真;我的师父,刺杀你,几乎害你殒命;我心心念念的二师兄,更是赵氏余孽的领头羊,时时刻刻跟你作对。”
“而我,也自以为是,妄图凭借拙劣的小心思,就利用你达成心愿。”
“他们待我或许不是真心,但我确实是在他们的照拂下,平安长大。我受了他们的庇佑,也做了错事,就该承受由此而来的惩罚。”
“所以——”
“如今此番遭遇,都是我应得的。善士,之前是我不好,因为不想承认事实,就迁怒你,对你出手,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你是这样想的?”
白扶苏定定凝睇着她,半晌,拇指摩挲着她侧脸,问出声。
渠月点点头。
她低下眼帘,纤浓的长睫如蝶翼垂落,在她点漆眸底投下斑斑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透过她的声音,窥探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情绪。
“真是太糟糕了……”
“我以为自己持有的底牌,结果,到头来只是个笑话,”
她尴尬极了,双手抱紧自己,蜷缩起来,脑袋抵在他胸口,“原谅我吧,善士……我真的、真的已经涨了记性。以后,也不会再自取其辱了!”
白扶苏没说话。
只是顺势抱住她,任凭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声悲泣,掌心一下一下轻抚着她背脊。
而他的沉默,让渠月内心更加忐忑不安,根本哭不下去。
她揪着对方胸口的里衣,擦擦眼泪,仰头望着他,哑声祈求道:“善士,说到底,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原谅我,好不好?”
白扶苏扫了眼自己湿漉漉的衣襟,又瞧了眼泪眼婆娑的渠月,点尘不惊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情绪。
须臾,他捏住渠月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亲,莞尔轻笑:“说原谅的话,太生分了。阿月,我从来可从来没有因为他们的事而怪过你。至于会跟你说出那种话,不过是我想要留你在我身边罢了。”
“阿月,我心悦你。”
“以后记得,不要再跟我说那么无情的话了,我是不会同意的。”
渠月:“……”
她表情一言难尽。
渠月不死心盯着他瞧,却见他笑得沉稳从容,似乎又是在拿着她的小心思取乐,当即自暴自弃般背过身去,咬牙切齿的声音因为愠色而染上几分气急败坏:“白扶苏,你欺人太甚,以后,绝对会有报应!”
“我等着你。”
白扶苏从身后拢着她,愉悦笑出声。
“别碰我!”
“不再装模作样叫我善士了?”
揶揄的吐息喷洒在渠月耳边,酥痒麻意如电流般窜便全身,她陡然坐起身,拍开他试图拉扯的手:“叫你别碰,听不懂人话吗?!”
“你要去哪儿?”
望着渠月跨过他,走下床,白扶苏问,“不困了吗?”
“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