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三子的印象里,陆章将军是个沉默寡言的,如果不是必要的军务会议或是布置战略,他几乎很少主动与人交流,因此,虽然在跟前伺候近一年,对陆章的事情却知之甚少。
小三子只听人说起过,陆军新婚才几日,便接到葛云告急的军报,他没有任何犹豫就来了。
这种毅然舍弃儿女情长,毫不犹豫选择浴血奋战、保家卫国的精神,是何等的伟大啊!
小三子想着,不由得向陆章投去了更为崇拜的目光,却看到了陆章一脸失望的盯着手中书信,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期待与喜悦。
“将军,可是家中出了何事?”虽然不该问,犹豫一会儿,小三子还是问出了口。
陆章却没有说话,随手将书信放入怀中,然后说道,“小三子,去将我的马牵到校场去。”
小三子愣了一下,“将军,您要骑马可是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可是陆章却已经下了城楼,没有听见小三子的话。
。。。
于三思等将领领,按照约定来找陆章商议军务时,便被小三子带来了校场。
于三思看到陆章骑着马在教场上飞奔,着急得不行,“将军怎么了身上的伤还没好呢,怎么想起来了跑马,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这十几万将士和葛云几十万百姓可怎么办?!”
于三思是太后的侄子,原本一直在宫里当值,听说边关告急,也请旨来葛云。
于三思与陆章两人之前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听说过彼此。但经过这些日子想相处,于三思对陆章的运筹帷幄能力敬佩有加,因此心中也一直将他视为大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小三子如实回答,“大将军刚刚接到一封家书,二话不说,便让我牵了马来教场,然后骑到了现在,这都快跑了四圈了,怎么喊也不停下。”
“家书?”于三思并不觉得陆章会为了什么家书而这般莽撞,他分析道,“应当不是因为家书的缘故,想必将军是由于昨日战败之事而忧心。塞利多诡计,我们白白损失了一万多将士性命!一万多人啊,全军覆没,想想都令人心痛!”
其他将领也纷纷扼腕叹息,他们原来的计划是主军与塞利正面派对击,以引起塞利注意,然后悄悄派一支队伍,趁机绕到塞利大军身后去,然后对塞利军形成前后夹击阵势。
绕道敌军后面的队伍由于三思带领,陆章与其他将领负责正面攻击。
可是让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静原来的一个部下想立功,仗着先锋营大部分是张静将军的旧人,便执意要打头阵,结果就是一万人马白白中了塞利的奸计,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
陆章骑着马,很快又绕道他们面前,然后又从他们面前经过,完全不理会于三思等人的呼唤。
“将军!将军!”于三思跟着跑了过去,“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商议之后的战事部署呢,将军,你快停下来!”
可是回应于三思的,只有越来越远的马蹄声,陆章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一般。
“这是什么?”于三思无奈,打算回去找一匹马,骑着跟上陆章,可是却看到陆章不知道什么时候遗落在地的书信。
于三思捡起书信,只见封面写着“陆章亲启”四个大字。
于三思向远处望去,确认陆章已经走远,四处也没有人,便离开打开了手中的书信。
虽然知道这般做法十分不对,无礼又不敬,可是于三思却预感这不绝是一封简单的书信,这书信或许关乎军中将士性命,他必须要知道里面的内容。
他忐忑展开书信,却发现这的的确确就是一封普通的书信,是陆达写给陆章的,里面只有聊聊数字:
芊去向仍不知,欲走之人,强留不得。业州和朝廷一切安好,静候大军凯旋归来。
于三思看完,又思索半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事。
“还给我!”
陆章不知道什么已经来到了身后,于三思吓了一跳,“将……将军!”
“谁让你看的,还给我!”陆章说着已经下马抢过书信,又放入了怀中。
“将军,我不是有意的……”于三思自己都觉得此时辩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将军,众将领等着您呢。”
“知道了,大家都到议事厅去,我去换身衣服,马上过去。”
。。。
陆章来到自己帐中,寻了衣服打算换下,这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已经裂开了,血浸润了中衣。
小三子看到,吃了一惊,“将军,我这就去叫军医。”
“不必了。”陆章阻止了他,“先去议事厅,回来再说。”
“军医已经来了。”于三思说着话,便带着军医以及刚刚与他一同的将领走了进来,“我等想了想,将军如今重伤未愈,刚刚又……添了新伤,实在不好动身去议事厅,咱们就在将军帐中与将军汇报一下基本情况吧。”
陆章下意识的就想拒绝,可是他此刻心烦意乱,胸口的伤口也难受得很,实在不想再折腾着走到议事厅,便点了点头,“嗯”。
于三思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真的害怕他们的大将军又跟自己过不去,因为他们大将军今天真的太反常了。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陆章一边配合着军医给身上伤口上药,一边于众将领议论之后的作战计划。
“如今,我们面临着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于三思带头分析道,“一是粮草问题,因为之前粮草丢失,我们大部分的粮草补给都失去了,虽然后来又在葛云内外又征集了一些,但如今,军中的粮草最多还能坚持三个月。”
“二是人马问题,”于三思继续分析,“葛云在我大衡,本就算的上比较孤远的城池,葛云能用的上的兵马也只有城中的那些,可是近一年的征战,兵马损耗巨大,若是再战,情况将更加不利。而且……”
“而且什么?”陆章抬头看他,脸色苍白,疲惫的模样证明了他已经连续多日未休息好。
“而且,我们刚刚接到秘报,塞利打算向它东面的一些国家借兵。”
“借兵给塞利,打通道路,好实现塞利统一北面大陆的野心?”陆章冷笑,“那些国家知不知道,以后塞利强大,第一个对付就是他们!”
“借兵给塞利,他们不一定是自愿的。”将领中一长着满脸胡子的一人说道,“但是目前不是计较这些的原因,当务之急,是我们要如何解救葛云的困境。若是塞利借到了兵,必然会大举逼近葛云,甚至要来攻城,到那时,可真的就来不及了!”
陆章想了想,开口说道,“既然他们能借兵,我们自然也能调兵。既然只有三个月的粮草,那么我们就要在这三个月之内,结束了这战争,让塞利输得心服口服。”
于三思恍然大悟,“对,我们可以到胧月城借兵,之前是我们兵力能够抵抗,才没有调兵,如今到这个地步,我们也只能这么办了。塞利一定没有想到,我们倾葛云和胧月两座城池之力,还怕对付不了它一个塞利吗?再不济,我们再加一个银霜的兵力,虽然银霜是一座小城,但一两万人马还是有的。”
“银霜那点兵力就别想了吧。胧月倒是可以,但是胧月兵力也不多,这毅然调兵,恐怕不妥吧?”将领中又一人担忧道,“若胧月变成空城,月国会不会趁火打劫?而且调兵得需请示朝廷,这一来一回,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到胧月求支援,若朝堂怪罪,我一人承担,这战事拖不得了!”陆章冷静道,“况且,月国只是小国,兵力、资源不足,他们也不敢公然与我们作对。再说了,多年来月国一直与我大衡交好,他们不至于趁人之危。”
既然陆章都这般说,大家也便没有再反对,至此,作战部署定下,具体的执行,需得各将领下来再具体商讨。
于是,于三思带着众将领又纷纷走出了陆章的营帐。
出来不久,一将领同于三思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将军今日迫切想要及早结束战事,就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一般。”
闻言,于三思忽然想起陆章家书中那句“业州和朝廷一切安好,静候大军凯旋归来”,于是回道,“哪一位戍边将士不希望早日结束战事呢?早日结束战事,便能早日回家。”
上了药之后,陆章觉得身子更加疲乏,众人走后,他便躺在帐中床上,打算先休息一下。
可是,却如何也睡不着,他干脆就睁开眼睛躺着,脑子里却乱做一团。
他掏出放在怀里的家书,没有再看一眼,便将之撕了个稀巴烂,纸屑扔的满地都是,他却完全不知道一般。
不知怎么的,陆章忽然就想起了,他第一次与荀亦去业州林家的场景来。
那些记忆他几乎都忘记了,现在不知道为何就想起来了。
那时他才十四岁左右,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男孩,听荀亦说他要去他姑姑家,还说他姑姑家有三个有趣的小表妹,便也跟着去了。
后来,进了林家,没有见到荀亦所谓有趣的小表妹,倒是见到了院中扭打成一团的三个女孩。
他当时都惊呆了,他自小生活在京都,见到都是规规矩矩的千金小姐,哪里见过这般无状的女孩,他当时的第一反应是反感。
但是荀亦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他当场就哈哈大笑起来,“陆章,你看到没有,我的表妹是不是有趣极了?”
陆章,“……”
三个女孩发现有客人到访,这才停止了打闹。
“荀亦,你来啦!”其中一个穿着紫色衣衫的女孩看到荀亦,十分惊喜,她捡起了身边的木剑,便笑着站了起来,“你总算来了,给我带宝剑来了吗?”
荀亦傻了眼,他可能忘记了与那紫衣女孩有过这样一个约定,“啊?哦,在找了,应该很快了……”
“真的”女孩明显不相信,“一年都快过去了,你还是没有找到,你莫不是在诓我”女孩说完便将木剑对上了他。
“不是不是,”荀亦无奈,他的确是没有找,因为哪有鼓励女孩子舞刀弄枪的,他若是真替她找了,他姑姑也一定不会饶他的,于是他当下胡诌了借口,“既是宝剑,能够轻易就找到,那还能称为宝剑吗?你不信,你问问他!”
荀亦一下子便把火引到了陆章身上,陆章猝不及防之际,却听见女孩道,“你是谁黑着个脸的,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宝剑”
陆章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啊!”
“看你样子,也是个蠢笨的,怎么会知道,罢了罢了!”说完便转身对另外两个女孩道,“今日就这样吧,咱们来日再切磋!”
陆章、荀亦,“……”
陆章与荀亦有些愣在原地,所以刚刚她们在比武……真是,真是不同寻常的比武……
“她是我二表妹。”半晌后,荀亦摇头道,“名唤云芊,看她那样子,长大后定是个尖酸泼辣的,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娶她,啧!”
陆章胡乱的想着,最后终于沉沉睡了过去,他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是林云芊站在雨中笑着与他道别,她说要去云游四海了,她说她要看遍天下美景……
作者有话要说:
咔~
借兵
——
胧月城府衙内。
主座上的男子,一身白色宽袖长衫,墨发没有挽起,此刻随意散落于肩上、胸前,他此刻,状似慵懒着听着次座上身穿铠甲的男子说话,眉头不自觉微皱,似乎不耐烦。
“微臣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王爷您不好做决定,”身穿铠甲的男子又滔滔不绝道,语气很是焦急,“但如今葛云危急,从胧月借兵方可解燃眉之急,若再晚些,等待葛云的将是灭顶之灾。”
“顾将军,你应当知道,”主座上的元墨终于开口说话,“若将十万兵马调出胧月,胧月就是一座空城了。”
按理说,顾之牧带着陆章的亲笔信到胧月来借兵,元墨应当毫不犹豫应陆章所求的。
元墨了解陆章这个人,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或者十足的危难,他不会将他元墨也卷入危险之中。
这一次,陆章真的遇到大难题了,塞利这根带毒的刺不好拔。
可是未经上报朝廷,便私自调兵,这是重罪。
即使最后葛云之役取得胜利,陆章与他也难免责罚。他不想陆章获罪,因为这世上除了陆章,没有几个人是真心对他好了。而且……而且他与父皇的嫌隙已经很大,他不想再生是非。